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历史直播] 第58章

皇帝果然出了重拳。

至十二月下旬,于宫中作壁上观的天子召见了同样闭门在家钻研帛书的中大夫。

召见即将被开宗立派的老臣,一则是表示抚慰荣宠,为新学提供强硬的支持,二则是与中大夫商议新学修订的方向€€€€帛书的理论固然绝妙,但终究带着两千年后的风气,与时下思潮终究有些格格不入,需要再缝一些大汉特色的玩意儿进去。

这自然也无可厚非,但汲公一听皇帝的打算,仍不由大皱眉头€€€€除常见的儒、墨以外,至尊竟然还想把方士给嫁接到新学上!

“陛下,这……”

中大夫的脸色并不好看:在新垣平李少君接连翻车以后,朝中忠直的大臣基本都对方士有了点创伤应激,虽然方术还远未走到巫蛊后天下闻之色变的地步,神秘论的风气在权贵乃至儒生中还颇为盛行,但终究€€€€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皇帝当然没有疯到这样轻重不分的地步。他微笑道:

“汲公误会了。朕之所以要用一用这些方士,与他们的方术密法倒没有什么干系,只是看重了他们‘格物’的能耐而已。”

说罢,他拍一拍手,身边左右护卫的侍从立刻自腰间抽出两柄长剑,当空交击。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左边的铁剑倏然断裂,竟尔不是一合之敌。

右边的侍卫将完好的长剑双手捧上,却见剑身光华如水,浑无瑕疵。

中大夫注目细观,颇为迟疑:“这是……钢?”

而今冶铁技艺发展,少府的工匠们已经打造出了比铁更为锋利坚韧的“钢”。但迄今为止,工匠的技术仍然是有巨大缺陷的,他们炼铁的温度太低,不能在反应中去除熟铁富含的杂质,因此摸索出了不得已的土法,即以反复捶打淬火的办法氧化杂质而渗入碳,逐渐调整碳-铁比例,尝试得到高强度的钢。

此种工艺繁琐到了极点,因而价格高昂得离奇,且成品上必定保捶打后的怪异花纹。但现在这长剑锃光瓦亮,却显然与寻常的钢剑大不相同。

皇帝屈指一弹,钢剑嗡嗡作响,声音清越而又澄澈,显然是极好的钢材。

“二十余日以前,朕将帛书赐给了少府中的方士一份。”天子淡淡道:“帛书中不是口口声声,要‘格物致知’么?朕也很想看看,这些方士能格出个什么来……不过,以现下的情状看,他们倒还有些用处。”

天幕帛书虽然以数学起步,但更强调与生产实际的结合,所选的组合数学、几何直观之中,有大量联系实践的题目。而方士们被皇帝囚禁于少府,走投无路,绝望之下潜力爆发,竟然真叫他们从帛书中看出了端倪。

汲黯不解:“……陛下是说?”

“那些方士在狱卒手上吃了点苦头,终于改了改他们装神弄鬼的脾气。”皇帝平静道:“他们招认说,炼铁的关窍在于火力,火力的关窍在于‘气’€€€€这气无处不在,无形无色,却蕴含太阳的神力,火焰只有得到足够的‘气’,才会旺盛。而这帛书之中,恰恰就记载着‘集气’之法……”

€€€€不错,方士们自战国混到秦汉,八面玲珑风吹不倒,能把列位贤君都忽悠得光屁股丢人,那手上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这所谓火焰与“气”的原理,便是历代方士自炼丹点金中总结而出,口口相传的密法。原本这密法稍加修饰,又是糊弄皇帝的绝妙方术,但无奈狱吏下手太狠,方士们委实承担不住,一开口将祖宗十八代的底裤都给泄了个干净。

当然,这“气”生火焰的认知,不过最粗浅鄙陋的朴素唯物主义而已。但再朴素的唯物主义也是唯物主义,被锤得亡魂丧胆的方士仔细品读皇帝送来的帛书,立刻发现了门道€€€€帛书中为了贴合实践,专门在几何之后讲解了数学建模,要求初学者利用几何知识设计一台能够最大限度利用空气与热能的炉子,并在答案中附上了较为详细的解答过程。

空气!炉子!别人看不懂,方士们还看不懂么?!

为保小命,惊弓之鸟的方士们果断按帛书的图纸造出了炉子,还参照答案讲解买下了长安市集所有的猪尿泡,按帛书计算的方位日夜不停向炉中的鼓风。如此双管齐下,氧气充足,炉中温度终于突破了一千五百度的大关,抵达了高炉炼钢的临界点。

自然,这种炼钢法还是相当拙劣、低级的,甚至炼出的钢铁未必能比得过工匠们打造的百炼钢。但新技术的其余优势却是无可比拟€€€€仅仅方士们做试验所炼出的这一炉子钢,便相当于少府工匠们五年的产量!

数量差距夸张到这个地步,皇帝再如何外行,也立刻就察觉出了这新技术惊人的前景。他之所以动念要将方士容纳于新学之中,原因也在于此。

€€€€方士们装神弄鬼数百年,手上到底积累了多少好东西?!倒出来,倒出来,全都给朕倒出来!

中大夫虽然对技术进步隐约有所体悟,但听到这等对比,还是颇为诧异。他沉默片刻,出声感叹:

“陛下,所谓千金市马骨,这些方士既有这样格物的能耐,正该多多封赏才是。”

“这是自然。”皇帝欣然道:“朕已经拟好了旨意,主持炼钢的方士纳为侍中,赐金百斤、帛百匹;搭建火炉的工匠赏赐米百石、布百匹。”

顾虑方士又施恩工匠,皇帝变法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了。当然,展现态度之时,还得顾念冲锋陷阵的老臣,于是皇帝温声开口:

“不过,方士们再如何格物致知,名声上到底不好听€€€€也罢,这样将方士纳入新学的文章,还是由东方朔、朱买臣等署名吧!”

由东方朔等署名发表,那文章便与开宗立派的汲公毫无关联,充其量不过是能创死人的同人二创而已。这自然是对中大夫的体恤,只不过体恤中又自然而然的夹杂着刘家皇帝一贯不做人的甩锅专制。虽然知道东方朔朱买臣等多半会因此而大受封赏,中大夫依旧是心情复杂:

“陛下盛恩。”

他停了一停,还是无法从容面对,只能转移话题:

“陛下,臣十数日前曾托太中大夫东方朔陈奏,所议之教授数学一事,不知可否施行呢?”

皇帝的脸色变得肃然了:如若十几日前,对帛书的种种推测还仅仅只限于猜想;那么自方士炼出钢铁以后,它便无可争议的展示了匪夷所思的效力€€€€如果一道题目都能有这样点石成金的妙用,那么学通了帛书的精华奥妙之后,又能臻至何等境界?

这“数学”不学能行么?

但正因为这帛书至关紧要,皇帝才不得不谨慎以对,小心处置可能的风波。他沉吟片刻,徐徐道:

“教授数学倒并不为难,但教授还在其次,即使学有所成,总该给一条可靠的前途才是。”

如若仅仅是上林苑中选择一二近臣子弟教授这数理之学,还只能算是皇帝无伤大雅的心血来潮,但要广泛召集勋贵后裔教学,这意义便迥然不同,等同于直接向盘踞大汉数十年之久的经义开战,如此天翻地覆的壮举,纵以皇帝的英睿,一时也难下决断。

天子又道:“再有,即使这帛书‘数学’奥妙无穷,总得徐徐图之,让朝中见识到数学的大用,方可推行。”

汲公垂手道:

“是。”

徐徐图之当然是治国的至理,但朝堂上的事情,大半是拖着拖着便不了了之。为了坚定至尊的心意,中大夫沉吟片刻,决定给皇帝一个永不能忘却的数学震撼。

当然,中大夫深谙皇帝的心理,再没有说什么经世致用的大道理,甚至没有提及帛书惊人的实用利益,他只简单上奏了一句:

“陛下,这帛书中的题目,都是有标准答案的。”

皇帝愕然:“标准答案?那又如何€€€€”

一语未毕,皇帝猛然醒悟,眼眸中闪过了一抹亮光!

不错,标准答案!

€€€€而今大汉以经义取士,讲究的是领悟圣人微言大义精深玄言;但领悟一事人言人殊,最终又该以谁的见解为标准?以多年的局势看,这评判经义的权限,毫无疑问的落在了各门各派的大儒手里,即使朝廷也难左右。

这无疑是对国家权力极大的侵吞。太初元年以后,大儒依仗着解经权兴风作浪,屡屡干预朝政,更是令皇帝无法容忍。但无奈形势所迫,而今也只能视而不见,勉力以文法酷吏制衡而已。

但设若€€€€设若朝廷取士不再完全仰仗于这模糊、朦胧,被大儒垄断话语权的经义,而掺入了某种答案确定无疑、绝没有空子可钻的学科,那么……

皇帝的鼻息变得粗重了。

汲公露出了某种心满意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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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对视片刻之后,君臣之间终于达成了不可言说的默契。

“中大夫说得有道理。”皇帝缓缓道:“纵使徐徐图之,也要先做些预备……也罢,先把京中十二以下的勋贵子弟招来,学一学基础再说€€€€朕记得,当初张丞相曾编订过《九章算术》?”

以《九章算术》为入门的根基,也算是考虑到了难度。中大夫俯首称是,却再次陈奏:

“陛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若要推行这数理新学,还要皇室垂范天下,方能一往无前。”

皇帝……皇帝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沉默少许之后,皇帝顾左右而言他:

“汲公金玉良言。但朕日理万机,委实是忙得不可开交……”

€€€€不错,只是忙得不可开交,绝非什么难度问题。

汲公顿了一顿,倒并没有苦苦逼迫,只是平心静气的建议:

“既然如此,那么太子年幼,时间尚且充裕,不知可否在启蒙训导之中,加入这‘数学’的内容呢?”

皇帝:……

说实话,想到帛书中匪夷所思的题目,天子不是没有犹豫。但他已经回绝了汲黯一次,再开口峻拒,难免会泄漏自己的底细……再说,朕的儿子应该€€€€想来€€€€大概也未必会怵这“数学”吧?

皇帝稍稍点头:

“可以。”

第55章 武皇 第一个视频(一)

武周天授二年,神都洛阳。

这大概是武氏宗亲最为荣宠显贵的光景。自前年武皇讨平骆宾王、徐敬业的叛乱以来,唐周易代最后的一步终于落下,再也无可转圜。洛阳城中李氏没落而武氏显赫,皇帝的侄子侄孙随之青云直上,各据要津;但所谓得陇望蜀,在占据了一切权势与富贵的顶点后,武氏宗族的野心随之高涨,开始觊觎起了某些高高在上的东西。

到了当年的五月,武氏宗亲的指望似乎渐渐有了成算。为强本而弱枝,圣神皇帝施恩宗族,以长侄武承嗣为魏王,授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气焰煊赫,一时贵幸莫能比拟。同年六月,承嗣入宫谢恩,武皇赐宴于仙居殿,君臣尽欢,和乐融融。

酒过三巡以后,武承嗣捧杯上前,称颂武皇功德,又奉上近日于洛阳郊边现世的祥瑞,一块天生五彩,纹路如“止戈”的美玉。止戈者武也,自然是皇帝承接天命的瑞兆。

当然,按照惯例,奉献祥瑞的大臣还应兴吟诗作赋,以彰皇帝圣德。武承嗣早有腹稿,斟酒后再次下拜,但颂词尚未出口,却听半空中叮当一声轻响。五色的光幕缓缓浮出,隐约可见起伏的文字。

这莫大的变故骤起突然,不仅魏王首当其冲,嗷一嗓子跌翻在地;随行侍奉圣上的女官宫人们登时惊呼嗥叫,不能自已。胆小者骇得当场昏厥、不省人事,胆大者则放声喊叫,哆嗦着向后退却。一片混乱中哭喊连天,嘈杂不堪。所幸当值的女官是武将出身,当机立断抽出净鞭抽打地面、高声呼喝,好容易才压服了满殿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恐慌人群。

在满殿呼叫狂奔之中,唯有武皇端坐不动,抬头仰望空中光幕€€€€光幕的颜色已经渐渐沉淀,隐约飘扬起古怪而动人的背景音乐。

眼见秩序稍稍稳定,专职为武皇草拟制诰的女官上官婉儿膝行至皇帝御榻之后,低声进谏:

“陛下,天降异相,莫知原由,不如到后堂稍避€€€€”

一语未毕,皇帝的宠婢韦团儿忽尔屈膝下跪,连连叩首,语气亢奋而又喜悦:

“贺喜圣人,贺喜圣人,这天降的异相,正因魏王所献的祥瑞而生啊!足可征天命在周,运数已定,迥非人力可以强求!”

韦团儿这婢子聪明狡黠,善窥圣心,此刻大胆出声,一面是猛拍皇帝龙屁,一面则是奉承魏王。果然,此番恰到好处的阿谀一旦出口,不仅散乱瑟缩的宫人们如梦初醒,叽喳附和,就连瘫软在地的魏王武承嗣都回过神来,挣扎着起身跪拜,想要顺势再来一场谄媚。但起身时大腿温热,魏王定睛一看,发现刚刚斟的美酒已经尽数泼在裤管之上,于是瞠目结舌,一时作声不得。

此时殿中一片谀词如潮,圣神皇帝却不动声色,只是抬手把玩御榻上的拂尘,仿佛浑然无意的拂过上官婉儿的肩膀。才人立刻会意,匍匐着又膝行退了下去。

仿佛聆听到了人间殷殷的期盼,天幕终于浮出了一行大字:

【姑妈的嘴,骗人的鬼€€€€论武周前中期的夺嫡之争】

€€€€大殿内的奉承立刻消失了个干净,死寂得像是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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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满殿的宫人而言,天幕仅仅闪耀彩光已经足够惊人,而今亲自下场展示文字,更意味着无数不敢细想的可怕深意。正因如此,不仅宫人女官犹如泥塑,方才还欢呼鼓噪的韦团儿更是双腿一软,径直瘫在了御榻之下。

在一片呆若木鸡的死寂之中,最引人瞩目的恐怕是魏王了。天幕所谓“姑妈的嘴,骗人的鬼”€€€€能称呼圣神皇帝姑妈者,舍武承嗣这位好大侄以外,还有哪位人选?

至于夺嫡之争嘛……无数惊惶中的宫人暗自以眼神示意,却不敢仰视。

骤然遭逢巨变,魏王尚且跪坐于地,目瞪口呆的仰望空中,虽然姿势几无更改,双手却是在微微颤抖,竟连酒盏都把持不住。

所谓疾风知劲草,仅仅看魏王那张扭曲得犹如门神上尉迟敬德与秦叔宝合体的脸,就能知道夺嫡两个字在他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波澜……喔,或许还有对姑妈那句不妙的评价。

眼见侄子的反应尚不如韦团儿,擅长骗人的皇帝姑妈脸上顿时没有了表情。

在这怪诞的气氛之中,天幕迅速演变起伏,传出了极为欢快的声音:

【各位观众老爷们,今天让我们继续中古世纪的旅行,聊一聊热门题材中不太为人所关注的部分€€€€譬如,则天皇帝与她的大怨种亲戚们……】

听到这一句话,其余人等尚且懵懂,跪坐在侧的上官婉儿却不由一颤,极为惊惧的望向了盘踞御榻上的皇帝。

与韦团儿魏王等头脑清澈才、不世出的人物不同,上官婉儿是真正的名门后裔、宰相根苗。就她的才学,自然立刻便觉察出“则天皇帝”最细微奥妙之处€€€€以朝廷这数十年的惯例来看,则天二字不像是给活着的皇帝上的尊号,倒像是给死皇帝上的谥号!

当然,谥号与否还算无所谓,但谥号的出处却令人不敢细想€€€€何谓之“则天”?思来想去,典故必定出自孔子之《论语》:唯天为大,唯唐尧则之!

唐尧则之,唐尧则之!大周的皇帝龙驭上宾以后上了个称颂唐尧功德的谥号,这其中的不可言说的动荡波折,还用得着细想么?

上官婉儿再也承受不住,她伏地的双手连连抖颤,直觉头晕目眩,几欲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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