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武周后世谈(十)
这句话当然有些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但对皇帝乃至上官昭仪而言,却真正是不容辩驳的真理€€€€与狄仁杰等外朝大臣不同,上官昭仪的权势地位立身之本都是女皇所赐,荣辱与共勾连紧密,丝毫没有切割的余地。一旦反对皇帝的力量夺取权力,那么上官昭仪的境遇已是不问可知。
要知道,在真实的历史里,即使太平公主也没能保住上官婉儿的性命呢。
也正因如此,皇帝才相当之坦荡的交代了自己招揽才女真正的用意。这些非凡的天才将是她们君臣的护身符与挡箭牌,将来退步回头赖以自保的余地,因此不能不谨慎处置,拿出一百二十分珍重的心思。
上官婉儿跪伏在地,虽然大受震撼不能自已,但依旧迅速领悟了皇帝那深沉老辣的用意。她磕了一个头正欲表示决心,却听天子又平静开口:
“……此外,郯国公张家的子孙张遂,在算学天文上似乎也极有造诣,也要多多留意着。”
她停一停,道:“天书所称述的一行和尚,似乎便是此人。”
上官婉儿稍稍茫然,而后面色微变:天书曾在综述唐朝技术进步的篇章中长篇大论的颂扬一行僧之于天文测量的伟大贡献,她当然不会没有印象;只是万万料不到,这位高深莫测极受推崇的“一行”,竟然是郯国公张公谨的后裔,真可谓无巧不成书了。
……不过,她隐约记得,一年前陛下便曾特地下旨,以“追念旧功”为名,加赏太宗凌烟阁功臣一切在世的子孙,手笔之大,前所罕见;原本朝野议论纷纷,还以为是皇帝与李唐旧臣彼此缓和的信号,但而今看来,怕不是专为了张遂这口醋,才特意包的这一笼饺子。
天子一旦下定决心,要以深仁厚泽笼络人心,那可真是爱护珍惜,无所不至呢。
大略把握住主上的心意,上官婉儿心中也有了底,她定一定神思,低声道:
“圣人深谋远虑,迥非臣愚见可及……只是臣要请圣人的示下,不知此行迎候才女,是以什么名分呢?”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皇帝要加恩也罢赏赐也罢,总要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方可。上一次逢迎神秀禅师,是因禅师“两京法主,禅门之宗”的身份,要供养布施以聆教诲€€€€饶是如此,还被宰相们横插一杠,联手驳回,最终不了了之。而今米氏才女声名不显,招待的规格设若太高,又怎能令朝野心服呢?
当然,真要不管不顾,以中旨调动宫中人手径直入关中迎接,估计重臣们也无可如何。但朝廷规制最重宰相,没有相公们核准的中旨便等于是皇帝肆意妄为无视礼制的明证,以这样随意散漫的旨意传召人才,那无异于“倡优蓄之”€€€€将才女们一并视为下九流无足轻重的戏子优伶或弄臣小人,可以随便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了!
这是对待贤人的态度么?皇帝能如此传召自己将来仰仗至重的挡箭牌么?
显然,虽说在赏赐自己豢养的面首与方士时随意之至、毫无顾虑,但真要面对这至关重要的护身神符,至尊还是相当之有逼数的。她缓缓道:
“高祖、太宗皇帝时,曾有收养宫人为义女的法子。”
上官婉儿嘴角一抽,只能委婉提示:
“陛下,先帝时收养义女,本是为和亲所设。”
公主的编制是随随便便就能添的么?
“稍微破一破例,想来宰相们也不会议论什么。”皇帝不以为意:“再说,将来收养公主一切的花销,都由朕一力承担,绝不会沾染国库分毫。如此,外朝还能置喙什么?这是朕的家事,又不是国事!”
这话倒是不错。只要不动用国库的钱财,不滥施名爵,公卿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借口干预€€€€以礼法上讲,皇帝是全天下的大家长,一切臣民的君父;而今大家长看准了哪个孩子要养在膝下,那是自然而然,丝毫不足为奇的事情。
只是,皇帝依旧稍稍犹豫,沉吟着开口:
“……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贸然下旨收为义女,恐怕会让才女大有不安。也罢,总要徐徐为之,你办事的时候,悄悄先露个底再说,不可急于一时。”
这句话沉稳和缓,却听得上官婉儿嘴角愈发抽搐€€€€以她的印象,自陛下登基以来,哪怕是面对着亲生的儿女子孙,那可也再没有过这样的温柔小意,关怀备至了……
居然还会考虑才女的“不安”?当年陛下囚禁薛绍逼迫和离时,考虑过太平公主的“不安”么?
她深深吐气,终于匍匐了下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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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办事一向妥帖,在得到皇帝明确无误的指示之后,她通前彻后想了整整一日,却并未急着派遣人手往关中迎接才女,而是亲笔草拟给太平公主去了一封书信;一面赞扬公主巡河有功简在帝心,一面却也暗示公主当事君以诚,将此次入关所招揽才女中最为杰出者及时报给皇帝,以示母女亲密无间的情分。
太平公主自然是从善如流,不数日便以快马寄来了关中出色人物的名单,而那位至关重要的“米兰芳”亦赫然在列。有这样一份名单打底,上官婉儿立刻便有了办事的借口。打点几日以后,她从皇帝处领得口谕,以“回乡省亲”为名义,整治行装预备车马,浩浩荡荡自神都出发,要随朝廷的车队一起返回长安。
这便是至尊上位以来政局势微妙的变化了。以国朝规制而言,在高祖太宗高宗三朝,对后宫虽然约束不严多有宽松,但也绝没有容忍宫廷女官嫔妃抛头露面的道理。不过当今皇帝的情况懂的都懂,后宫与其说是宫掖禁地倒不如说是皇权御用的第二秘书处;而皇帝为了监视百官平衡朝野,也常有意无意纵容女官们以各种名义出行,方便传递消息视察民情,疏通上下交流的渠道。
只是,虽然大家懂的都懂,但上官婉儿打的这个“回乡省亲”的名头,还是难免让人有些绷不住€€€€尤其是想想上官昭仪至亲们的境况,那简直已经近乎于地狱笑话了。
所以,这什么“省亲”自然是借口,真正的用意,恐怕是上官昭仪上陈表格中所谓“探秘文,采风谣,挥象物,收贤才”,是要到民间打探消息,收揽贤才的。上官昭仪号称“女学士”、“闺阁宰相”,曾受皇帝之命,于上阳宫湖畔彩楼品评朝中大臣应制的诗咏,落笔如飞、辨识无碍,一时传为美谈;才高如此,的确也有招揽贤人的资格。
不过,虽尔对上官昭仪的去意心知肚明。但等仪仗当真排列出来,却令知情的重臣大为吃惊€€€€仅仅由洛阳至长安这数百里驰道而已,上官氏所预备的行李便是车载斗量不计其数,足足动用数百匹健马壮骡勉强托载,规模几乎与昔日公主出行的阵仗相当了。
逾越与否姑且不论,上官昭仪素来也不是这么飞扬浮躁,奢侈挥霍的性格吧?
如此大违常理的疑惑,不过半月便有了解答。待车驾逶迤进入关中,上官婉儿不及与钦使相见,便立刻召见了太平公主名单上最为出众的几位才女,盛设宴席款待备至,只是宴席后额外将人暂留了半个时辰,又试了一道全新的题型。题目答完以后立刻备齐马车送才女归府,每人还额外附送二十两黄金五十匹绢帛,以为车马劳碌的费用。
而如此奢靡的手笔绝非一时兴起。接下来十日的功夫里上官昭仪上午饮宴下午考核,考核完后人手一份黄金绢帛绝无折扣,行李内多年积蓄金银珠宝河水一样的向外流淌。这样挥霍无度的砸钱法简直骇人听闻,不数日间便轰动了关中上下。大小官吏几近奔走相告,人人都知道自神都洛阳降临了个财神娘娘,而今是到关中爆金币来了!
这样一口气爆金币爆了半个月,上官婉儿终于收齐了全部十五道题型,托付给了此行携来的算学高人验收。而结果也不出意料,反复审核之后,高人一眼便相中了那位米兰芳,慨叹之余,推崇备至:
“虽然只有十五道题型,但真正是至矣尽矣,无以加矣。想来祖校尉(祖冲之)泉下有知,也当为此知音而欣然了。”高人以手指点试卷:“十五六岁的女子,能融会贯通祖氏父子之《缀术》,已经是大为不易;不料此人别出心裁,竟尔在开差幂(二次方程求解)、开差立(三次方程求解)上也有这样独到的见解€€€€这可是李黄冠李淳风亦不能臻至的境界……”
上官婉儿聚精会神,听得连连点头。虽然身为文科大手子,不太能理解这些隔行如隔山的高妙术语,但不妨碍她取其精华,迅速提取关键信息:
“听先生的意思,此人在算学上的造诣,确有非凡之处了?”
“并非‘非凡’。以此二字形容,未免太过轻描淡写了。”高人立即纠正:“实际上,有此天资造诣者,百余年来,恐怕也是寥寥可数……”
上官婉儿深深颔首,表示领悟到了高人谆谆的教诲€€€€实际上,这位国子监中算学数一数二的高人也曾是皇帝“天才护身符”计划的备选,因而优容备至处处宽待,才养成了这副连二品昭仪都可以直言批驳的脾气。不过,而今千挑万选的天才终于露出头角,他这位曾经的白月光与朱砂痣,多半也要退一步地了……
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是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的。如果真如这位前白月光所言,那么当世可以与才女米兰芳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只有未来的一行和尚了。
为了维护这真正的天才,至关重要的护身符,纵使再谨慎小心,亦不为过。上官昭仪恭谨送别了高人,在心中将自己的计划从头到位再推敲了一遍€€€€她此行大张旗鼓,以如此重金厚赏诸位才女,一半是要借机考核,另一半却也是要隐蔽真正的意图。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只要蒙受意外恩遇的人选足够多,便足以为真正的关键人物分担火力……
以而今观之,这一套手段似乎收效不错。至少她们暗布在外的棋子,还没有收到什么不妙的风声。
如此沉吟许久,上官婉儿抬手招来了随行的女官:
“剩余的黄金不必再存着了,尽数发给各才女吧,就当是这几次来回忙碌的酬劳。此外,明日取我亲笔写的请帖,邀米家的内眷到下处一叙。”
第112章 武周后世谈(十一)
以重金遣散了几位做掩护的才女,上官昭仪仗着身份借了当地豪门的园林,再亲笔下帖子邀请米氏一家的女眷游园赏玩,殷切好客之至。
这同样是为米兰芳掩护的窍门。而今并不推尚女子的才华,以“才女”的缘由骤然施加恩宠,恐怕会招来难以揣测的议论猜忌,一个不慎还会波及米氏全家的名声€€€€设若牵涉到皇帝那位仰仗为护身符的心肝才女,那上官婉儿可就真是万死莫赎其罪了。
因此,虽然心中热切亢奋,但帖子上的口气依然相当的冷静克制,只说是奉圣人口谕,沿途休息之余要查访忠孝友爱家风清正的大族,因听闻米氏善于持家的名声,所以特意请内眷们上门一叙,也算是光大至尊的盛德。
忠孝是天经地义的礼法纲常,自然没有人能说出个不字。且上官昭仪有备而来,事先早就打探好了消息,知道米家家主不过是当地五品的小官,自来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虽说忠臣孝子云云实在过誉,但持家清正四个字还是恰如其分的。
再说,深闺事秘人所难查,米家内院又没安插外人的探子,只要厚着脸皮以皇权钦点了米氏的“忠孝”,难道还真有人来抬这个杠不成?
不过,外人虽不敢言,米氏一家自己却是相当之有逼数。虽然奉昭仪的敕令不敢不来,但由老及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到近乎畏手畏脚,浑然不知自己是有什么福气,居然能够蒙获这样的恩赏€€€€对于根基浅薄的小官来说,来历不明不知所以的福分,有时也是莫大的灾害。米家的主母及几位长嫂深明世事,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但真奉命被迎入园林,米家内眷们倒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们仅仅在亭台假山处遥遥与尊贵的上官昭仪拜见过一面,而后便被丫鬟仆役们领着退出亭台,取小道观赏这曲径幽深、以重金苦心雕琢的花园,只说是“各请自便”,而后再不见贵人踪影。
主人高卧不动而只遣身边仆役陪客,原本是极大的无礼。但在米家诸位看来,却又实在有种莫名安心的合理感€€€€正二品的上官昭仪女中宰相实在是太高不可攀了,尊荣华贵到完全超出了一个五品诰命的想象;这样的人物真屈节卑礼热情招待,估计只会引发米氏内眷们不能自制的恐惧与猜测,反倒是这样理所应当的高傲与冷漠,更能平复忐忑不安的心绪。
简单来说,不耍点高高在上的宠臣脾气,别人还真以为上官昭仪居心叵测呢。
不过,上官氏高傲归高傲,安排的下人还是相当得力的。大约是自宫中带来久经调训的仆役,虽然并没有什么殷切谄媚百般奉承的作派,但办事四平八稳不缓不急,将米家的女眷们招待得极为周到,行走趋奉、招呼往来中自有一派镇定从容的气度。
这样的不徐不疾的风度,乃至于米家主母张县君都大为感慨,乃至私下向女儿米兰芳颂叹:
“都说‘礼出大家’,而今咱们才知道了皇家的风范;都是内廷供奉见惯了荣华富贵的宫人,居然侍奉我等五品的小门小户也能这样尽心竭力,不以富贵骄人,单单这一份心气,便是寻常豪门大族万万不能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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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昭仪尊贵无匹,卖面子借来的庭园当然是廊阔幽深,千姿百态,迥非常人意料。米家内眷在林中闲逛半个时辰有余,还未能稍稍领略园林风光的一半,只能坐在流水亭台处暂且歇息,品尝茶水聆听水音,鉴赏两岸精心铺排的花木与奇石,一时称叹不绝于口。
在诸位宾客休憩之余,紧随左右的某位侍女却悄悄退后,衣衫一闪环佩微响,早已隐入繁花杂草之中。这侍女于密林内取小道左右穿行,不过一盏茶功夫便绕过山岭,径直步入山外精致小巧的亭台,敛衣向正襟危坐的上官昭仪行礼:
“好教昭仪知道。贵客们已在流觞观水阁歇息下了。”
上官昭仪手持团扇,盘腿坐于几案之前;案上香炉青烟缭绕,其下却压着一张极为精细的园林图纸,池苑楼台,无不纤毫必见。昭仪神色沉肃,俯首端详舆图,只是略一思索,随即颔首:
“也好。流觞阁毗邻溪涧,也可稍解酷暑的热气,只是茶点要预备好。”
在左近跪坐的女官立刻起身,垂手退出楼阁,快步走入林中传话。
“溪水深寒,难免会伤身,茶水中多添些补气的药材。此外,应该在上游点好沉香,借溪边清风缭绕,更能醒神。”
又有女子退出亭台,疾步而去。
上官昭仪微微沉吟,又道:
“既然已经到了水边了,那枯坐无味,也不是道理。还可以在瀑布外的假山上安排些琵琶箫管,借着水音才好听。”
跪坐于昭仪后的宫装女子也闻声而起,抱起了悬于亭台石柱上的玉石琵琶,俯身向贵人行了个礼。
上官昭仪点头回礼:
“有劳庄大家了。”
这位姓庄的女子原是宫中奉上的乐师,一手举世无匹的琵琶绝艺名动京城,曾蒙圣人亲口赞为“大家”,故而人人尊称“庄大家”。这样的人物原本只侍奉天子至尊,即使太平公主亦不能随意传召;不料今日也被上官昭仪携来,现身于此乡野园林之中。
以庄大家的声名,即使上官婉儿亦不能不尊礼。不过回礼之后,昭仪却额外叮嘱了一句:
“庄大家的技艺,自然高妙绝伦,非我等可以置喙。只是行止之中,却不可太露痕迹。一旦为米氏的才女发觉,便说自己只是园中供奉的清客,到此处练一练琵琶而已。切莫显出刻意趋奉的模样。”
庄大家垂手听命,嘴角却微微抽搐,神色古怪之极。不止庄大家神色怪异,亭台中跪坐的数十女官宫人都是眉眼抽动,颇有些绷不住的古怪。
此时于亭中听候指令的女官,大都是皇帝掌权数十年精心调训出的人手,各个精明强干权柄在握,早就是宫中独当一面的人物。要不是上官昭仪以圣人密旨暗自传召,恐怕换谁来也不可能集齐这样盛大整肃的阵仗。
可如此前所未有的人才配备煊赫而来,到今日为止却依旧是茫然无措,连出行的目的都一无所知;几十位宫中的老人忙里忙外,操持的最大的事务,不过是接待一个区区五品小官的家眷。
这到底又是想做什么?
当然,女皇培育出的工具人们冷静自持,再不解也能把事情料理好。可区区接待固然不是问题,贵人们提出的要求却实在大大出乎意料€€€€上官昭仪再三下令,一是务必要将米氏的内眷们招待得妥妥当当,绝无疏漏;第二却是要在招待中“若即若离”、“不露痕迹”,万万不能被发现有刻意雕琢的迹象。
€€€€简单说,虽然精心招待,但绝不能让米家人觉着自己被精心招待。突出的就是一个欲迎还拒若隐若现,与寻常招待迥然不同,才尽显天家的风范。
某种意义上,这种自相矛盾脑洞大开的命令,大概等同于让设计师调配五彩斑斓的黑,属于应该被背地里吐口水扎小人的神经病甲方。
即使女皇手下在忍耐性与执行力上都非同寻常,实际也很难理解顶头上司这匪夷所思的脑回路。要不是手持密旨以皇权弹压,恐怕上官昭仪都支使不了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
不过,今日在园林内奉命招待,诸位女官却大概见识了自家上司脑中那“五彩斑斓的黑”、若即若离又不露痕迹的招待。
自米氏内眷踏入园林以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侍从仔细探听记录,而后一一转至上官昭仪驾前。而昭仪坐镇指挥,不但行程路线要亲自推算,就连米氏一行所用的点心、茶水,乃至随行赏玩的花卉、聆听的声乐,都要一一推敲,甚至再三与女官们议论之后,才能最终定谳,其间花费的心力,大概已经能与侍奉女皇时的尽心竭力相比了。
只是,虽然耗费心力到如此地步,上官婉儿却严禁属下在米家母女前泄漏自己一丁点的行踪。她不但带着下属藏身深林之中,避人耳目;还特意调换了每次前来通风报信的侍从,不时迁移方位,唯恐旁人从行踪中窥探出自己的用心。
这样的精心遮掩百般躲藏,虽然用意莫名其妙,却终于让女官们猜出了上司的心思:
……所谓“若即若离”又“招待周到”,大概便是如上官昭仪一般,虽然是在用心猛舔米家内眷,呵护迎奉无所不至,但绝不能让米家内眷发觉到自家被殷勤奉承用心猛舔的事实。
€€€€换言之,虽而在舔,但绝不能名之曰舔。
如此一来恍然大悟,上官昭仪所下达的种种奇怪指令便昭然若揭而简单易懂,再没有疑虑不解之处了;只要她们照着昭仪的法子同样开舔,想必便能完美执行甲方的需求,一丝不苟践行至尊的指令。
……诶不是,我们为啥要舔一个五品官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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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上官昭仪这种种的表现委实也太过诡异,迥然超出正常人理解范围以外。几位德高望重的女官虽不敢明言,心下却也大有猜怀。她们思来想去,觉得这不像是招待贵客,倒像是宫外说话本子上描绘得津津有味的大家公子追求千金小姐;什么爱在心口难开,什么欲语还休默默付出;什么羞涩胆怯而不敢当面言语,简直,简直……
不是,这怎么还越说越像了呢?!
正在女官们心思不定,神情恍惚之时,事情的走向却越发不对起来€€€€上官昭仪安排好音乐后又命人开始预备膳食,还一一将米家女眷的忌口与爱好复述无误如数家珍;待司膳的大宫女领命而去,她又召来了皇帝御前侍奉的一位李姓坤道(道姑),竟命她去打探米家小姐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