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 第12章

不知不觉间,唐臻的书房已经攒出叠起来比话本还多的奏折,整齐的摞放在角落的木箱中。

每份折子的末尾都有用朱笔认真写下的‘阅’字,笔墨从虚浮到凝实,甚至逐渐能捕捉到风骨,肉眼可见的进步飞快。

唐臻已经不会再满脸期待的询问宫人,已经批复的奏折什么时候送回内阁。

他沉默的做好能做的事,不再询问无力改变的事。

仿佛在拿到传国玉玺,奉旨监国之后,终究还是比从前长进了些。

唐臻挑起眉毛,目光上移,重新看手中的折子。

有趣。

安静批阅奏折的太子殿下忽然发出声惊呼,猛地起身,碰掉了手边的茶盏。

正捧着本《中庸》打瞌睡

的梁安被吓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佩剑。胡柳生脸上浮现不耐,压着声音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了?”

太子转过头,怔怔的望着窗边的伴读,向来盈满天真的眼中似喜似悲,复杂的厉害。

“内阁的大人们听闻孤病体已愈,联名上折,请孤亲政。”

梁安和胡柳生面面相觑,眼底的惊讶半点都不比唐臻少,“亲政?”

他们可不是想要摸清自身处境都要小心翼翼试探的唐臻,再清楚不过太子殿下的地位。

别说是毫无根基的太子殿下,哪怕是昌泰帝想要亲政都......是个笑话。

自从成宗驾崩,所谓的京都就只是单纯的代指京都。

朝堂的大人们想要做主这一亩三分地,还要看骠骑大将军的脸色。

毕竟谁也不能说如今是和平年代,手中有兵马,腰杆子就硬。

安定侯死后,羽林军由昔日心腹程守忠收拢,守在福宁宫外,只忠于昌泰帝。京营首领和五城兵马司却更信任安定侯的女婿李晓朝,无论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人如何诱惑,都不肯动摇。

如今李晓朝官拜一品将军,牢牢掌握京都军备,远比所谓的内阁大臣更有地位。所有在京都范围内施行的政令,都得先盖上骠骑大将军的印记。

可是骠骑大将军半年前曾声称,要在京营闭门演武十个月。

梁安和胡柳生都没收到骠骑大将军提前离开京营的消息,内阁大人们怎么敢......

唐臻眼中浮现委屈,似乎是被伴读的态度伤到了心,立刻垂下头,赌气似的将手中的折子塞进伴读怀中。

梁安的反应再次胜过胡柳生,退后半步,成功躲开折子,借着胡柳生的手看到上面的内容。

胡柳生的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畏惧梁安的拳头,咬牙切齿的给出建议,“不如遣人去京营送信,询问大将军的意见。”

梁安嗤笑了声,毫不掩饰鄙夷。

唐臻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

行啊,胡柳生,早就知道你怂,没想到永远都见不到你最怂的模样。

因为最怂的时候,永远是下一次。

胡柳生气得摔开奏折,转身就走。

梁安也就算了,废物太子怎么敢用那种目光看他?!

唐臻以广袖掩面,偷偷按住人中,逼着自己开口,“好!胡卿的提议甚合孤的心思。”

太子殿下只想活着,要脸做什么?

第13章

借着给骠骑大将军写信的由头,唐臻不动声色的试探,原本的太子殿下是如何与这位京都实际的掌权人相处。

没想到梁安和胡柳生的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梁安难得肯主动开口,颇有苦口婆心的模样,“骠骑大将军深居京郊大营是有正事,并非故意不肯回来看望您,您怎么能因此与大将军生疏?”

唐臻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底气不足的狡辩,“毕竟许久未见......”

“您与大将军未过门就亡故的未婚妻有几分相像。”胡柳生依旧为刚刚在梁安的威胁下不得不给唐臻出主意,劳心劳力却要面对梁安和唐臻异样的表情不痛快。

他本就瞧不起唐臻,此时更是吝啬在言语间为唐臻挡遮羞布,阴阳怪气的道,“只要您乖一点,别主动找不痛快,大将军看在程大小姐的份上,也不会故意为难您。况且您从前不是做的很好么?还私下问我们,可不可以认大将军为义父。”

唐臻再次以袖遮面。

槽多无口,他得缓缓。

难道他的判断有误,原主只是表面傻白甜,实际白切黑?

毕竟连唐臻都知道,不能随便认爹,尤其是太子殿下。

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唐臻已经基本摸清圣朝的格局。

京都位于圣朝版图中极东的位置,北方是占据山西省和山东省,手握十二铁骑的陈国公燕北旗,南方是三省总督施尚文。

中间的河南、湖广皆有能直通京都的要塞。

只是河南省从上任土皇帝龙虎将军参与皇位争夺,埋骨京都之后,就陷入长达二十余年的战乱。

即使岑家村起义,岑壮虎和岑壮牛兄弟凭令周边势力应接不暇的速度控制住小半个河南和陕西。以龙虎将军的名义安抚民心,分别自封龙虎副将和陕西指挥使,也因为盘踞北方的陈国公,不敢彻底收拢河南。

湖广布政史沈思水更是因为辖地比周围的大部分省份富饶,又有河南省的前车之鉴在,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他生怕行差踏错,遭遇群狼围攻,害得辖地百姓如河南省百姓那般被周边‘诸侯’当成畜生驱使。

心力憔悴,完全没有心思再去管京都的事。哪怕是沈思水将归家寡居多年的妹妹嫁给岑壮虎做填房,初步与岑家村达成同盟之后,他也只是多往京都送了几封折子,夸赞他白捡的便宜外甥岑威。

起码目前为止,沈思水完全没有挑衅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意思。

其余如三分之势的两广、长年混乱的贵州、愿意一致对外却龙争虎斗的四川和偏居一隅的云南,不仅离京都更远,说句难听的话,京都若是发生什么变故,等这些人收到消息,早就尘埃落定。

况且他们的辖地大小和稳定程度也远不如前者,基本可以断定,没有任何越过前者影响京都的可能性。

除非有人能像突然出现的岑家村一样,在所有势力做出有效的反应前,杀出条能直通京都的血路。

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

陈国公燕北旗和三省总督施尚文,南方大哥和北方大哥憋足了劲,等待最佳时机,决出雌雄。

岑家村的龙虎军入场太晚,又没勇气不管不顾的野蛮生长,只能在南方大哥和北方大哥的死亡凝视中,小心翼翼的扎根。

湖广布政史沈思水全部心力都用在保住辖地,避免步河南省后尘上,防火防盗防三省总督。

其余如陈玉、梁安、胡柳生背后的势力,都得等到大哥沉不住气,二哥也开始劝架,才能有入场的机会。

作为京都实际掌权人的骠骑大将军,就像是用贵重木料精心雕刻的锦盒,负责看管昌泰帝和太子,这对引得虎豹豺狼口水流尽却不敢贸然下爪,生怕玩坏了再也找不到完美替代品的宝贝。

监守自盗?

当年成宗驾崩时,那么多皇子皇孙都没够祸害,骠骑大将军手中仅有五万京营士兵,项上人头又能硬到哪儿去?

所以胡柳生说原主曾想过要认骠骑大将军为义父,才会让唐臻如此惊讶。

这不是生怕两个大哥看骠骑大将军太顺眼的带孝子吗?

最后,唐臻还是听从两名伴读的劝说,直接将内阁送来的奏折,封进送到京郊大营的信中。

没等京营有回信,唐臻又遇到必须面对的麻烦。

每日数封奏折提醒唐臻‘狼来了’的那只狼,岑威,真的来了。

以岑家村这几年的勇猛战绩,虽然依旧不被大部分人接受,但沈思水没有子嗣在京都,岑威的地位就仅次陈国公世子和绍兴侯世子。

哪怕是唐臻的伴读们,在岑威面前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地方。

为表尊重,唐臻特意让人将书房中有关于岑威的奏折都翻出来。

粗鄙狂放,无心胸可言。

面目狰狞丑陋,可止小儿夜啼。

争强好胜,常常仗着父亲和叔父的威风,明目张胆的抢夺他人战功。

......

欺辱继母继妹。

房门突然被推开,唐臻却完全不在意,饶有兴致的通过奏折脑补岑威的形象。虽然折子上的形容略显夸张,不必细想就知道包含了太多个人恩怨。但唐臻陆续出宫几次,也算是见过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岑威原本是村民,最初的日子也许过得更差。

拜这些奏折所赐,唐臻已经对岑威的背景如数家珍。

即使某个人怀揣某种目的说谎,也不可能很多利益不同的人,突然心有灵犀,同时在关于同一个人的事上说谎。

岑壮虎和岑壮牛年幼遭灾,父母皆亡,村中没人愿意照顾他们,想要活下去,他们只能卖身为奴。

几年后,他们的主人在走商的时候遭遇强盗,岑壮虎和岑壮牛因为年纪小又是男孩,还是买来的奴仆,所以没被杀死。他们趁着强盗不注意,偷偷逃跑,流浪许久,在岑家村落脚。

又过几年,岑家村某户只剩下病恹恹的小儿子和两个孙女的赤脚大夫想要招个上门女婿,看中岑壮虎。十五岁的岑壮虎却不肯与弟弟分开,非要带着弟弟入赘,承诺他和弟弟可以当场改姓岑,名字任由赤脚大夫做主。

赤脚大夫在村中算是有些家底,也看重岑壮虎不肯放弃相依为命的弟弟,与家人和族人商量之后,将两个小子都招回家中。正好两个孙女都留住,也算是慰藉他和老妻中年丧子的哀痛。

岑壮虎和岑壮牛有了未婚妻,才算是在岑家村扎根。有赤脚大夫看顾弟弟,自认有把子力气的岑壮虎便想去外面讨生活,想为自己和弟弟攒些彩礼钱。哪怕他们是入赘,不必有彩礼,新婚时能给娘子买朵花戴也是美事。

没想到岑壮虎的运气不错,竟然赶上当时河南省的土皇帝龙虎将军府上招护院,岑壮虎也确实如他自认的那般有力气,甚至能惊艳龙虎将军,从护院变成护卫。

此后岑壮虎更是机缘巧合的救了龙虎将军一次,得龙虎将军赐‘虎’字为名。他保留赤脚大夫给他取的‘壮’字,以岑壮虎为名。禀明龙虎将军之后,又让弟弟由岑山改名为岑壮牛。

龙虎将军在埋骨京都时,岑壮虎刚好听从龙虎将军的命令,赶回河南送信,人还没到河南,河南的天就变了。岑壮虎唯有庆幸平日没少为村中人寻出路,也算是结下善缘,当初随龙虎将军离开的时候,更是特意将妻子送回村子。

为了不连累同村,他隐姓埋名流浪数年才敢回去。

因此岑壮虎明明是兄长,独子岑威却比弟弟的儿子还要小三岁。

唐臻懒洋洋的收回思绪。

在这个美貌是稀缺资源的时代,想来村民和流民的外表不会太出色。

能有少将军的威名,甚至年纪轻轻已经指挥过广为流传的战役,岑威至少是个合格的武夫。打仗本就是辛苦事,这个时代的条件更是远比千年后艰苦,在形象方面,应该不会太讲究。

一条条的数下来,唐臻能想到岑威最出色的外表,竟然是守在福宁宫外的程守忠,虽然天生苦相,但五官舒展和谐,笑起来的时候也很耐看。

岑威比不上程守忠日日守在昌泰帝左右,不必风水日晒,却胜在年轻,有底子可堪消磨。

进门的人停在唐臻身边良久都没得到回应,只能主动询问,“在想什么?”

“想岑威。”唐臻毫无防备的说出心里话,顺势抬头,对燕翎扬起灿烂的笑容。仿佛只要能看到对方,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燕翎单手杵着桌面,弯腰去看平铺在上面的折子,自然而然的将唐臻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中,继续追问,“嗯,想岑威什么?”

“想他是不是夜叉的模样。”唐臻指向折子上对岑威容貌的形容。

燕翎眼中忽然闪过厌恶,轻轻抬起唐臻的手放在从怀中拿出的帕子上仔细擦拭,温声道,“别想了,切勿让这等刁民污了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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