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亲口对他提要求,他才肯做事,并非腆着热脸拼命的往前凑。
施乘风看够了热闹,脸色几经变换,终于下定决心。
“臣亦愿意听殿下的吩咐。”
最多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启程返回浙江。燕翎的嘴太厉害,又是陈国公世子,施承善那个蠢货论起脑子还不如岑威清醒,肯定会被燕翎压制。
施乘风可以接受总督府的人在东宫争不过燕翎,但他必须掌握局面彻底失控的具体时间。
总督府得不到的东西,陈国公府也别想得到。
不长脑子的施承善恐怕指望不上,摆在明面上的宫人反而能光明正大的获取消息。
陈玉轻声道,“臣听殿下的吩咐。”
梁安狠狠的咬牙,两广总兵与三省总督的走狗隔岸相望,他最见不得三省总督又得好处。
可是陈玉与绍兴侯世子站在同处,若是殿下最终还是想要各家皆派人入宫,将来陈玉和施承善在东宫行走更加方便,梁安肯定会被边缘化。
最重要的是,燕翎薄情冷性,他今日站了燕翎,鸡飞蛋打,来日也不会因此得到燕翎的另眼相看。
换成施乘风和岑威,只要肯厚着脸皮说好话,总是少不了半口汤喝。
“臣也听殿下的吩咐。”
反正燕翎的指责落下来,有个高的施乘风和岑威顶着。
胡柳生在燕翎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骇笑连连。
哪怕陈玉和梁安分开,单纯冲着回报,他也会选人更少的燕翎,让局面维持平和,但......呵呵,他没得选择,不是吗?
到最后,竟然只有燕翎不同意唐臻从宫外寻找奴仆代替现有的宫人。
作为燕翎最后的希望,唐臻的心情格外复杂。
他上辈子不是没有过将别人的生死存亡捏在指尖,欣赏对方的恐惧、挣扎,并以此为乐的经历,但从来没有过才发现对方想要圈养自己,然后就捏住对方命脉的事。
虽然所谓的命脉,会给燕翎带去的挫折非常有限,但......怪不得那么多人好好的不当人,非要当变态。
唐臻面露歉意,嘴角却扬起愉悦的弧度,“对不起。”
下次记得提前哄我。
先让我高兴,才有心情哄你。
唐臻猛地推开燕翎,焦躁的转了两圈半,咬着牙道,“我要宫外的仆人,还要将平安留在身边!你们负责将现在的宫人带走,不要再问我如何处置。”
话毕,他红着眼眶环视四周,目光在难以置信的燕翎身上流连许久,猛地转身跑向门外。
岑威低头看向手背,是太子殿下的泪水。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不上不下备受折磨的感觉。
燕翎对太子的影响之大,只要没眼瞎的人都能看到。
然而太子虽然因为没听燕翎的劝说,难受的当众失态甚至落泪,但至少做到坚持己见。
养废了,但没完全废。
真是令人头疼。
唐臻如同一阵风似的跑到大门处,扶着宫墙大口的喘气,因为胸口的窒闷,泪水止不住的沿着侧脸落下。
可惜宫人都惧怕近来性情大变的太子殿下,远远的缀在后面不敢靠近,否则他们就会看见,泪流满面的人正眉眼弯弯、嘴角上翘。
唐臻借着眼泪干嚎两声,算是畅快的笑过,随手擦了擦不知道花没花的脸,去寻守在东宫外的羽林卫。
直到快要走出东宫的范围,唐臻才看到羽林卫的身影。
他们并非在门口或宫墙处站岗,而是藏身在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其中最正常的位置,竟然是有掩体的房顶。
唐臻昂头沉思片刻,放弃去试探羽林卫的念头,转身走向福宁宫。
得益于对空间格外敏感的天赋,唐臻绕着东宫转了大半圈,已经能确定,羽林卫的位置有什么讲究。
用最少的人,以最彻底的方式监视东宫。
即使是爬狗洞进入东宫,也没法逃过这些羽林卫的眼睛。
程守忠见到唐臻吓得脸色铁青,“您怎么哭了?是谁欺负您。”
“嗯?”唐臻摸了下刺痛的脸,再次嫌弃太子殿下的娇弱,故意道,“他也不是故意......将军别问了。”
“施乘风?”
程守忠非要问出个结果。
唐臻摇头,胡乱摸出张帕子盖住眼眶。
他不在乎狼狈与否,只是不想刺激程守忠,免得福宁宫中的人担心。
“岑威?”程守忠忽然固执得厉害。
唐臻继续摇头,低声道,“我觉得宫人不够尽心,要求他们从宫外给我找仆人。他们不同意彼此的看法,争吵了几句,我有点害怕。”
程守忠见到唐臻脸上的腼腆羞涩,更加心疼,从荷包里拿出块糖送到唐臻嘴边,小声道,“这是我从陛下的糖盒中偷的莲花,专门给您留到现在。”
唐臻眨了眨眼睛,喜悦瞬间从嘴角蔓延到眼角眉梢。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在他看来算是粗制滥造的彩色糖果,连呼吸都是甜甜的味道。
“快吃。”程守忠笑着催促,保证道,“臣下次还给您偷。”
唐臻却舍不得,轻声道,“那等下次......”
“臣每日都能碰到陛下的糖盒,无论您什么时候来都会有。”程守忠打断唐臻的话。
唐臻被程守忠催得没办法。
他怕这次不听话,下次拿不到糖或者程守忠拿别的糖糊弄他。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这件事上,唐臻不想冒任何风险。
微微发涩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唐臻满足的叹了口气,每根神经都牢牢记住这股味道经过的感受。他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摸出张巴掌大的年画,脸上浮现犹豫。
如果开口说话,糖是不是会吃得很快?
程守忠笑眯眯的接过年画,小心翼翼的卷回原样塞入袖袋,连声道,“臣明白,陛下不肯收就便宜给臣。”
唐臻笑着点头,放松身体靠在程守忠肩上,昂头望向福宁宫的琉璃瓦。
他还有话想问程守忠却舍得不浪费一星半点的甜。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糖。
程守忠偏过头偷偷擦了下眼泪,怕唐臻回东宫的时候吹了寒风,夜里难受,专门让人去拿件昌泰帝的斗篷给唐臻。
唐臻四肢僵硬的随着程守忠摆弄转身、抬手,悄悄对比身上的斗篷与程守忠是否贴合。
程守忠虽然苦相,但身形绝不凄苦。他魁梧健壮,摆弄唐臻如同应对易碎的木偶,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铁汉绣花,莫过如此。
唐臻只能抬头仰望他。
确认过差距,是能装下三个病秧子的壮汉。
唐臻顿时笑得像是偷吃荤腥的小猫,身上的斗篷虽然大得厉害,要不是他小心翼翼的提着,早就落在地上,宽窄却不算夸张,绝对包不住程将军。
他的父亲,是个身形伟岸却消瘦的人。
临到要离开时,唐臻才想起正事,问道,“守在东宫外的人是羽林卫?”
程守忠眼中闪过惊喜。
早在从岑家村走出来的小子抓羽林卫去东宫做苦力时,他就在等待太子殿下知道那些人的存在,会有什么反应,唯独没想到,太子殿下愿意如此直白的问出来。
他忍着眼眶的酸涩,仔细掖紧少年身上并不合身的斗篷,力求不留任何缝隙,语气却没什么波澜,“羽林卫是保护皇帝和太子的禁军,当然会有人守在东宫外,岑威发现多少人?”
“他没细说。”唐臻摇头,今日人多嘴杂,他怕会引起没必要猜忌,没敢表现的过于在意羽林卫。
程守忠想了想,低声道,“不如让那些人就此守在库房?”
可怜的殿下,若不是无人可用,怎么可能连宫人都不要,反而让各家往东宫送外面的仆人。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我打算将父皇给我的东西单独分出来,现在缺个掌管库房的人。”
程守忠却不肯再给提议,他扶着唐臻转身,狠心道,“天色渐黑,您该回东宫了。”
唐臻长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始终没换来程守忠的心软。
平安说话算话,当真为唐臻准备了全新的软轿。
是否舒服暂时不提,起码唐臻在福宁宫外做完望亲石,不必再一瘸一拐的走回东宫。
天色逐渐昏暗,轿外的灯笼却照不亮里面。
唐臻脱了鞋,整个人都缩进宽大柔软的斗篷内,右手紧握成拳,牢牢攥着程守忠借着给他掖斗篷的动作,偷偷塞进他手中的小印。
小印只有指节大,材质似玉非玉,依稀能摸出狼形雕刻和下面的小字。
‘羽林’
是羽林军的印记。
可惜程守忠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
程守忠照例等到再也看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才回福宁宫,立刻去正殿给昌泰帝请安。
自从过了年,昌泰帝更仙风道骨,平日里愿意见的人越来越少。
即使是程守忠,也是习惯性的守在昌泰帝随时能看到的位置,并不能保证每次都能见到昌泰帝。
他也没与太子殿下说谎。
昌泰帝的饮食皆要由他掌眼,糖盒更是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程守忠犹豫片刻,只拿起两枚糖块放入荷包,既担心殿下得到的糖变多,味道不如现在甜美,也怕殿下日夜吃糖,哑了嗓子。
“将军,陛下召您。”宫人在门外高声道。
这里放着昌泰帝日常所用之物,整个福宁宫,只有昌泰帝和程守忠可以随时随地的进入。
程守忠随口应了声,锁好糖盒,习惯性的嘱咐宫人警醒。
“陛下?”他走进寝殿,直到能看清昌泰帝的面容才停下脚步,老老实实的跪下请罪。像他这样的亲信武将,除非犯错,都是单膝跪地请安。
昌泰帝气得头疼,不冷不热的质问道,“你跪什么?”
程守忠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低声道,“臣将您近日最爱穿的那件斗篷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