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轻易不杀战俘,但也不会养着战俘,更不会放虎归山,干脆送到南方换些军饷。
至于黑户,这些人大多不通圣朝语言,因为有在原本生存的地方活不下去的理由,才会不顾一切的逃到圣朝。
即使是因为出身和经历比较有同理心的岑威也很难说,这些人被抓来当成奴隶卖更惨,还是昏头昏脑的撞进偏僻闭塞的村子里,被当成异类活活烧死更惨。
岑威带唐臻来这里,是因为前些日子听见唐臻言语间对外族颇有兴趣,想到这里也许有人刚好出身于令唐臻感兴趣的地方。
唐臻却是来者不拒。
什么鲜奴、金奴、昆仑奴,只要能说出他没听过,岑威也听不懂的语言,全都带回东宫。
岑威见状倒也没阻止,只是提醒道,“毕竟是外族人,不能做贴身伺候您的事,也不能让他们随意在东宫走动。不如将他们养在宫外,您有闲暇时就出宫看看,我会看管好他们。”
“他们的事就是让孤开心。”唐臻漫不经心的道,“正好平安闲着没事,有时间看管他们。若是因为他们导致东宫伺候的人不够,再让你们送些仆人进来就是,反正东宫足够大,孤也养得起。”
太子殿下沉迷玩物丧志,是多少人梦里都能笑出来的好事,肯定不会有人对此看不顺眼,特意找他麻烦。
岑威点头。
唐臻盯着岑威看了许久,似笑非笑的撇开视线,大步将岑威落在身后。
怎么不劝他?
太子殿下的车架出现在总督府门前时,不仅施乘风亲自出来迎接,还有许多令唐臻觉得陌生的面孔。
岑威不动声色的落在后面,由陈玉顶上唐臻身侧的位置,时不时出言提示。
令唐臻意外的不是燕翎气定神闲的站在众人中央,神情莫测的打量他,而是居然有人比施乘风这个主人兼寿星更矜持。
直到他迈入特意布置过的花厅,身着轻甲,姿态却更像是饱读诗书的人才从容起身,笑着朝他招手,“太子殿下。”
没得到任何提示的唐臻心思电转,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将军!”
骠骑大将军李晓朝。
第25章 三合一
唐臻果然没有猜错,满身书卷气的男人听见他唤将军,眉宇间浮现失望,笑道,“看来我离开这么久,让殿下生气了。”
话毕,他张开双臂朝唐臻俯身,颇有山不就我来,我便就山去的从容。
唐臻听出骠骑大将军的言下之意是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冷淡,立刻做出腼腆的模样,垂头回想他仅有的与骠骑大将军打交道的经历。
一个月前,内阁突然上旨,言及听闻太子殿下的病情大好,请求太子殿下遵循昌泰帝的旨意正式亲政,去朝堂露面。
唐臻觉得不太对劲,拿着折子去问伴读,当时还不太理解伴读对骠骑大将军的敬畏。后来根据伴读透露的信息和在朝堂观察到的细枝末节,拼凑出京都目前的情况,唐臻终于真正的意识到骠骑大将军在京都的地位。
又是个无冕之王。
昌泰帝在皇宫闭门不出,太子在东宫悄无声息。朝堂狼狈的拿地方内部执行的政令当成对方送到京都的奏折,还煞有其事的批阅,询问太子殿下的看法。种种堪称离谱的行为,经常令唐臻生出想要查询他们精神状态的念头。
事实上,至今维持的京都朝堂,只是昌泰帝的遮羞布而已。
不仅各省不会等京都为他们拿主意,连京都范围内也是听从京郊大营颁布的政令,府衙只认骠骑大将军的印信。
当初唐臻听从伴读的建议,将朝堂请求他正式亲政的折子,原封不动的令人送到京郊大营,得到折子上鲜红的‘阅’字。
骠骑大将军同意,他才能去上朝。
令唐臻印象最深刻的是胡柳生阴阳怪气的嘲讽。
他说太子与骠骑大将军未过门就去世的未婚妻程大姑娘有几分相像。即使偶尔做错事,也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大将军的原谅。
感受到陌生的气息越来越近,唐臻眼中闪过淡淡的阴霾。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但也称不上厌恶,仅限于他主动对别人伸手。
如果是被动的身体接触,唐臻偶尔会有事态不在掌握中的焦虑。
好在这个拥抱非常短暂,还在唐臻的忍受范围之内。
李晓朝托起唐臻的小臂将其送到主位落座,转身看向唐臻身边出现的新面孔,问道,“可是龙虎少将军?”
岑威行了个晚辈礼,“龙虎军岑威,见过骠骑大将军。”
李晓朝不满意岑威的拘束,亲切的朝他招手,“来,我带你认些人。”
施乘风悄无声息的摸到唐臻身侧,“求殿下给臣个恩赏。”
唐臻假装才看到施乘风,猛得转过头,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说不出话,“嗯?”
施乘风眼中浮现歉意却没心思安慰唐臻,低声附在对方耳边道,”我想在殿下身侧加个座位。”
大概是因为心情正烦躁,他直白的道,“我之前没想到大将军会突然回来,还愿意赏脸我这个小辈,上首只准备两个席位。按理说大将军是长辈,坐在我前面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施乘风面露尴尬,声音压的更低,“但这是总督府,又是我亲自筹办的宴会,我现在代表的是祖父的颜面,实在......唉。”
唐臻点头,表示理解。
又是他还没研究透的繁文缛节。
因为突如其来的李晓朝,施乘风的生日宴比请贴上的时间晚了近半个时辰才正式开始。
唐臻坐在上首正中央的主座,左右分别是骠骑大将军和施乘风的席位,下方以岑威和燕翎为主,倒是没再闹出因为座位勾心斗角的丑事。
总督府早就准备好口齿伶俐的小童,借施乘风的光,他们今日也能穿红着绿,散在宴席各处,时不时的喊句应景的吉祥话,引得宾客莞尔。
除此之外,还有歌舞小戏,始终热闹欢庆,几乎没有片刻的冷场,可见施乘风对生日宴的上心程度。
唐臻单手把玩琥珀雕制的酒盅,眼角眉梢似有微醺之意,慵懒的向后卧倒。仗着坐在最高的位置,能将下方的风景尽数揽入眼中。
歌,听不懂,无法判断是因为发音怪,还是唱出来的音调本身就是与平日里说话不同。
舞,不太能欣赏,看来成为太子殿下并不能提高他的审美。
直到身形挺拔的白衣少年们手持长剑依次入内,唐臻才稍稍做直身体,眼中闪过浓厚的兴趣。
要表演华国功夫吗?
虽然以唐臻的眼力,能从动作整齐的白衣少年身上找到无数致命的破绽。哪怕拖着这具半残的身体,也有绝地反击的余地。但他不得不承认,华国功夫无论有没有真本事,在赏心悦目这方面都能做到登峰造极。
仅仅是这等花拳绣腿就能带来如此盛大的视觉盛宴,若是换成......唐臻心头微动,下意识的看向右侧下首,正对上仿佛能容纳万物的深邃双眼。
岑威遥遥举杯,昂头饮尽杯中烈酒。
唐臻沉默片刻,也续了杯酒慢慢啜饮,继续欣赏身形修长白衣少年舒展腰腿,挥剑飞腾的身姿,只是目光已经没有先前那般专注。
鼓声从激烈到舒缓,白衣少年的动作也逐渐收敛,很快便抱剑行礼,依次退下。
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书生缓缓入内,有健仆抱着足有半人高的木桌紧随其后。
这次唐臻倒是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也能理解,两个青袍书生正故意扮做身份特殊却并非真实存在的人,进行......虚无表演?
直到小戏结束,两人跪地求太子恕罪,唐臻才彻底明白,他们是在扮演地府冤魂,早先是因为感动于人间帝王心系地府,愿意将游魂也当成子民看待,所以感动的泪流满面。
他面无表情的抬手鼓掌,随手扯下腰间的金饰扔下去,“赏”
不知何时忽然变得安静的前厅立刻掌声如潮,四处皆是称赞太子孝心的恭维。
施承善顺势起身,先谢太子肯亲自赴宴,又对完全没有参与其中的昌泰帝感激涕零。然后才去与骠骑大将军应酬,哪怕是面对燕翎,也能扬起毫无芥蒂的笑容,亲切唤声‘燕兄。’
歌姬舞娘再次入内,靡靡之音绕梁不绝。
没了新鲜感,唐臻更觉得无趣,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赴宴的宾客身上。可惜没人主动来给他请安,他只能根据偶尔听见的只言片语判断这些人的身份。
太子殿下观察别人的同时,亦在别人的观察之中。
因为骠骑大将军对岑威一见如故,喜爱之意溢于言表,非要拉着岑威同坐,燕翎便顺势坐在施乘风身侧,抬头就能看见唐臻的侧脸。
几日不见,太子殿下非但没有如同燕翎想象中的那般日渐憔悴,反而脸色红润、眉目舒展,看上去气色甚佳。偶尔对上他的目光,还能扬起毫无芥蒂的笑容。仿佛那日在东宫,太子殿下的当众背叛并不存在。
燕翎眼中极快的闪过阴郁,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向歌舞。
哪怕早就通过沓无音信的平安和热闹的东宫,隐约猜到今日与太子碰面的结果,燕翎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连续涌上心头的失望。
为什么不肯相信他,无论有多少人说反对的话都坚定不移的赞同他的想法?
养不熟的白眼狼!
燕翎甚至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太子明明很贪恋他的关怀,每次看向他的目光都明亮专注,只有他的身影。
哪怕是心情极度糟糕的时候,也会因为看见他展开笑颜。
燕翎暗自留心过,相比东宫的其他人,太子在他身边的时候神态最放松,连话都比平时多,看上去格外鲜活。
上个令他如此用心的人,还是陈国公的亲生女儿,他的庶妹。
如今庶妹对他言听计从,不仅在国公府是母亲的好帮手,还会从母家打听陈国公在军营的喜恶,事无巨细的写在信中告诉他。
燕翎觉得,即使他有个同父同母的同胞亲妹,也不会比这个庶妹更加贴心。
为什么太子不愿意做他的弟弟?
太子甚至愿意唤素未谋面的施乘风为世兄!
“好!”
“少将军痛快!”
“回去与兄弟们说我给少将军敬过酒,是火烧十八营、血染松原的龙虎少将军!定要令他们羡慕的抓心挠肺哈哈!”
......
不知不觉间脸色越来越阴郁的燕翎陡然回神,下意识的看向被京都武将簇拥在中央的岑威,忽然感觉到掌心几乎撕裂的疼痛。
原来是被他捏碎的酒盅已经嵌入肉中。
疼痛令人清醒。
燕翎目光冰冷的扫过正吵嚷着‘血染松原’的人。直到他们察觉到异样,对上他的视线,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陷入呆滞。他才若无其事的端起新的酒杯,遥遥敬向那边。
火烧十八营和血染松原不仅成就龙虎少将军的威名,也是陕西昭勇将军和陈国公的耻辱。虽然被岑威阻拦在河南省外的人只是陈国公的副将,但世人提起这件事,也会诋毁陈国公的脸面。
昭勇将军已经化作黄土,陈国公却依旧是北方霸主。
想要捧着岑威......也要有命才行。
岑威对悄然变化的气氛若无所觉,从容回敬陈国公世子。
唐臻也注意到这番插曲,眼中却是懵懂居多。
有些事,没人提醒,他是真的看得不太明白。
并非道理有多复杂,是思维暂时还没办法完全融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