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小红的脾气委实暴躁,即使随侍在旁的仆人听不懂这个矮子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能从他逐渐狰狞的表情和沙哑的嗓音,猜到他没说好话。
仆人对唐臻道,“殿下,奴听他的话像是倭语,不如去寻个翻译......”
唐臻毫不犹豫的拒绝,哂笑道,“他站在圣朝的土地,难道不应该学习圣朝的语言?为什么孤要迁就他。”
仆人愣住,终于明白,太子殿下养这些异族奴隶与他从前伺候的主子养猫儿、狗儿没有任何区别。
太子殿下只在乎猫儿、狗儿的反应是否有趣,根本就不会真正的关心猫儿、狗儿的想法。
他目光隐晦的看向坐在太子身侧,姿态从容,神色坦然,与太子一样,以其他奴隶为乐的黎秋鸣,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与其他奴隶的不同。
简直能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接下来发生的事,再次证明仆人的想法没错。
红衣为太子上茶时,黎秋鸣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接
,不知道哪里出错,两人都没端稳茶盏,深色的茶渍溅了他们满身,最后却只有红衣失去半个月的月钱。黎秋鸣非但没有受罚,反而得到太子赏赐的新衣服。
随后其余异族奴隶都被带回暂住的地方,黎秋鸣依旧留在太子身边。
殿下甚至生出兴致,要和这名出身越黎朝的异族奴隶学习他的语言。
来自同处的仆人隐晦的交换眼色,脑海中浮现相同的词语。
爱屋及乌。
胡柳生等人承诺的新仆从还没送到东宫,已经有新的传闻悄无声息的在京都流传。
‘相比皮肤白皙、气质柔弱的美貌小奴,太子殿下更喜欢五官深邃,身姿矫健的贵族少年。’
在唐臻不知道的地方,东宫的仆人甚至画下黎秋鸣的等身人像送到宫外。
又过三日,胡柳生承诺的仆人终于送到东宫。
仅仅两个人,肤色也能有白有黑。一个容貌殊丽,姿态妩媚。另一个却有些手脚功夫在身上,英姿飒爽、双目炯炯有神,仅从外表看,竟然与黎秋鸣有八成相似。
这两个人与施承善送到东宫的红衣等人,有令人难以忽略的不同。
她们都是十八、九岁,正值妙龄的姑娘。
与之相比,陈玉和梁安送来的人就有些平平无奇。容貌出色的少年,仅此而已,看上去还没有当初为唐臻从宫外寻找伺候的仆人时尽心。
岑威依旧延续之前的风格,在出乎预料方面,从不令唐臻失望。
他竟然送来两个壮汉......手臂比唐臻的腰还粗的那种壮,于是这两个人成为唯一送到东宫,立刻惨遭退回的存在。
“殿下,门外有伴读求见。”黎秋鸣已经成为唐臻的贴身仆从,艰难的用生疏的口音表达出正确的意思,眼角眉梢皆是歉意和赧然。
虽然有可能给太子带来麻烦,但他不想再做奴隶,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唐臻冷笑,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岑威?”
他竟然还敢来东宫请罪?
正好可以试试,平安磨了半日的刀,是不是已经足够锋利。
黎秋鸣怔住,连忙道,“不、不是,外面的人叫燕、翎。”
“嗯?”唐臻眉宇间的杀气瞬间收敛,垂下眼皮打量茶盏中的浮沫,良久后,语气平静的道,“让他进来。”
燕翎已经很久没单独进宫寻他。
这次又是为什么?
第33章 二合一
黎秋鸣去而复返,恭敬的弯下腰,“世子,殿下有请。”
燕翎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即使与东宫的仆从在穿着上没什么区别,依旧难掩违和的男人。
早在几日前,他就在书房见过对方的画像。
黎秋鸣,越黎朝上任护国将军的幼子。
两年前,护国将军支持的皇子在斗争中落败,惨遭幽禁,包括护国将军在内的所有党羽皆被牵连。只有黎秋鸣在忠仆的护送下逃到圣朝,成为除了被幽禁的皇子之外,仅有的幸存者。
光看外貌,黎秋鸣与出身两广的梁安有几分相似。
只是皮肤偏黑,眼窝也更加深邃,加上颠沛流离、艰难求生,难免显得枯瘦的身体和眉宇间始终不曾消散的倔强,颇有几分百炼成钢的坚韧。
哪怕燕翎依旧不愿意相信,太子会对这个出身越黎朝的旧日贵族,有超乎寻常的想法。他也不得不承认,单纯从养宠物的角度去看,黎秋鸣的身上确实有格外引人注目的特点。
良久后,黎秋鸣诧异的抬起头,“世子?”
燕翎眼中短暂浮现的复杂已经尽数转为平静,冷漠的道,“规矩没学好,我还没让你起来。”
话毕,他却没有继续为难黎秋鸣,径直越过对方,走向殿内。
只是个异族奴隶而已,不配浪费他更多的时间。
黎秋鸣感受到来自圣朝贵族的轻视,下意识的想到因为欺负他被太子惩罚的东宫仆人。
他知道能遇见圣朝太子,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但是......他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
如果没有那些意外,他也是走到哪里都被无数人簇拥在最中央,随便说句话就能决定别人命运的贵族。如今站在圣朝贵族面前,明明感觉到了对方的轻蔑,他却只能佯装听不懂,免得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再次发生改变。
黎秋鸣垂头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抛下理智,改变原本的想法,亦步亦趋的跟在距离圣朝贵族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不甘心,从奴隶到奴仆,不应该是他的终点。
否则熬过这两年的颠沛流离、夜深人静时反复折磨他的血海深仇,又有什么意义?
“殿下。”燕翎坐在与唐臻仅隔窄桌的位置,语气因为看见悄无声息进门的异族奴隶,忽然变得低沉,“臣最近听岑威......不,不仅岑威,很多人说你喜欢容貌艳丽的年轻男仆。”
唐臻闻言,立刻想到已经被原路退回岑府的壮汉,脸色难以抑制的变得扭曲。
燕翎见状,眼中浮现笑意,慢条斯理的道,“殿下风光霁月,自从亲政之后,所有心思都用在朝政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离谱的爱好?可惜我不是殿下的伴读,不曾日日陪在殿下身边,即使想为殿下辩驳一二,所说的话听起来也没有岑威等人可信。”
“为什么不会?”唐臻终于压下想要召岑威进宫,然后关门放平安的念头,黑白分明的双眼安静的凝视燕翎。
自从唐臻不肯听从燕翎的建议,坚持要从宫外寻找新奴仆,代替东宫伺候的宫人,燕翎已经很久没有与唐臻单独相处。
这些日子,燕翎怨过唐臻,也反省过自己,始终为失败的经历耿耿于怀。
最后得出结论:他不能放弃。
如果不能掌握太子的喜怒和决定,他在京都的每一天都是浪费时间。
在北地陈国公府,不仅有惹人生厌的嫡长子和嫡次子,还有很多与他年纪仿佛的庶出弟弟,每个人身后的依仗都比他稳固。
如果父亲想要换个世子,只需要......不,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猝不及防的在熟悉的双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燕翎好不容易维持平静的心,忽然笼罩复杂得难以仔细分辨的情绪。
如此专注的视线令他觉得,太子对他并非没有对其他人不同的依赖。只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多,他不是不可替代的唯一而已。
这种感觉真糟糕。
在陈国公府也是这样,他明明已经是世子,在父亲心中却依旧不是无法替代的存在。
燕翎艰难的压下翻涌的思绪,维持体面,强迫自己回神,“殿下说什么?我没听清。”
唐臻好脾气的笑了笑,重复之前的话,“为什么不会?”
“嗯?”燕翎愣住,眼中的茫然丝毫没有减少,他已经忘记之前与唐臻说过什么。
即使有再多的耐心,也经不住燕翎反复的消耗,再次开口时,唐臻的语气中添了两分几不可见的烦躁。
“我是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喜欢容貌艳丽的仆人?”
站在角落的黎秋鸣悄悄抬起头打量唐臻和燕翎,他能听懂的圣朝语言,远比他平日里表现出的程度更深。
因为圣朝太子是他想要改变命运,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黎秋鸣花在唐臻身上的心思也远远超过别人的想象。
他早就发现,这位看上去脾气很好的太子殿下,经常做出能称得上是任性的古怪决定。
然而东宫的仆人,从来都不会觉得太子任性,他们只会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到令太子满意。
此时此刻,黎秋鸣在对他有敌意的圣朝贵族身上,看到了与东宫仆人不同的反应。
燕翎竭尽全力的忽视心中的烦躁,勉强扬起嘴角,仿佛戴上并不贴脸的假面,耐心的引导唐臻顺着他的想法去思考,“如果您沉迷美色,不仅会辜负陛下将传国玉玺托付给您的期望,也会令期待您亲政,为朝堂带来改变的臣子失望。您......”
“父皇如果对孤有期待,会亲口告诉孤或让守在福宁宫外的程将军转告他的期待。”唐臻昂起下巴,强势打断燕翎还没说完的话,“孤是太子,臣子应该做的事是满足孤的期望,不是将孤当成神像许愿。”
燕翎深吸了口气,还没完全平复的情绪,因为唐臻的不受控制变成翻倍的焦躁。
唐臻眼中闪过戾气,右手悄悄摸进左边的广袖中,捏住程守忠给他的羽林卫小章缓缓摩挲,再次抬起头时,看向燕翎的目光逐渐冷淡。
他可以接受,燕翎在与太子相处的过程中发现有利可图,逐渐走偏。
但不能原谅,燕翎先看到利益,最开始就是将太子当成有利可图的工具。
诡异的寂静中,站在角落的黎秋鸣终于鼓足勇气,径直走到燕翎面前,动作生疏的跪下,用奇怪的口音道歉,“对不起,我刚开始学圣朝的规矩,以前没人教我这些。”
感受到相继落在身上的目光,黎秋鸣的心跳越来越快,勉强忍住抬头看太子和圣朝贵族是什么表情的冲动,反而将额头埋进手背,尽量让他的姿势看上去更谦卑。
太子正对这名圣朝贵族不满,会不会借着这个由头,向圣朝贵族发难?
唐臻没想到燕翎会亲自为难黎秋鸣,开口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犹豫,“怎么回事?”
终于听见太子殿下的询问,已经屏息许久的黎秋鸣狠狠的松了口气,完全顾不上沾粘在后背的衣服,哑着嗓子道,“这位贵族说我没学好规矩,我当时没听懂,现在才反应过来。”
燕翎立刻为见到唐臻之后,发现唐臻比从前更难以控制,源源不断生出的焦躁和怒火找到宣泄的地方。
他轻蔑的抬起脚尖,压在黎秋鸣脖颈处,故意放缓语速,像是有意的迁就对方,“奴仆说话的时候,不能抬头直视主子,也不能自称‘我’。”
黎秋鸣顺着燕翎脚尖的力道弯下脊背却始终抬着头,以颇为可笑的姿势注视燕翎的眼睛,语气中满是疑惑,“可是、我的主人、应该是太子殿下。”
没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的燕翎有任何反应,黎秋鸣已经保持脖颈紧贴地面的扭曲姿态,艰难的转过头朝唐臻表忠心,“殿下、是奴、唯一的主人。”
唐臻察觉到黎秋鸣的小心思,决定成全对方。
施承善送到东宫的美貌小奴和陈玉、梁安等人送到东宫的新奴仆,皆是因为黎秋鸣才会被唐臻留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人都会成为衬托黎秋鸣在东宫超凡地位的垫脚石。
原本唐臻没打算用燕翎为黎秋鸣抬轿,谁让他非要往上撞?
他沉默着起身,踢开燕翎压制在黎秋鸣脖颈处的脚,朝地上的奴仆伸出手,“起来吧,你是越黎朝的贵族,不必见人就跪。”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