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只想活着 第46章

从不惜一切代价的赶尽杀绝,变成以防备为主,不再主动搜寻围剿。

如今红莲甚至能在湖广的地界暂时修整,悄悄聚集。

唐臻的消息来源不仅依靠岑威和燕翎。

自从红莲子贼子进入湖广,布政史沈思水写请安折子的速度,忽然变得格外频繁。基本维持每日一封的频率,偶尔能达到每日三封。

请安折子的大半篇幅,皆是富饶的布政史对唐臻哭穷,细数红莲贼子的残忍和狡诈,叹息他们的行为给湖广百姓造成的损失。

末尾常常言语生硬,甚至不合逻辑的将话题转到四川,暗搓搓的控诉唐臻眼中只能看得到四川,完全忽略正受苦受难的湖广。

唐臻能理解湖广布政史,‘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情。除了佩服沈思水,宁可舍弃面子也要抓住里子的精神,只能无情挥笔,写下‘阅’字。

然后心情复杂的看着他批复过的折子,第一次原路送回来处。

沈思水的固执,远远出乎唐臻的预料。

接下来几日,他不仅没有减缓写请安折子的频率,还在折子中透露更多关于红莲贼子的信息。从浅浅的试探,变成明目张胆的向唐臻表达不满。

四川巡抚防备红莲,维持四川的秩序有功,所以得到太子的褒奖,不仅有盖传国玉玺印记的东宫诏书褒奖,还有从京都送到四川的赏赐。

他沈思水,也没眼睁睁的看着湖广因为红莲贼子生乱。

太子殿下如果不偏心。

难道不该给他,与四川巡抚相同的待遇?

无论沈思水如何暗示、明示,在请安折子中透露越来越多,有关于红莲贼子的最新消息加码,唐臻都不肯给沈思水准话。

他像是缩在壳中小心翼翼探索世界的乌龟般,以缓慢的令人发指的速度回应沈思水的不满。

批复请安折子下方,朱红色的‘阅’字,逐渐变长。

先是开始回应沈思水对太子殿下的关心,然后终于鼓起勇气,询问红莲贼子的恶行。偶尔会提起四川巡抚的功劳,向沈思水透露,自身对红莲贼子悄悄聚集,朝京都靠拢的担忧。暗示沈思水,最好在湖广境内彻底解决红莲贼子作乱的隐患。

总之,闭口不提,沈思水也想要东宫诏书表彰的事。

沈思水向来是最喜欢往京都送请安折子的‘封疆大吏’,没有之一。

见到唐臻的态度逐渐软化,愿意在批复的请安折子中留下更多的信息。他不仅没有因为唐臻刻意忽略他的需求恼怒,反而更慷慨的安抚唐臻的不安。

有关于湖广境内红莲贼子的动向,尽数被记录在最新的请安折子中,源源不断的送到京都。

大有只要唐臻愿意付报酬,他就能克服千难万险,将红莲贼子彻底留在湖广的意思。

唐臻知道沈思水为了达成目的,送到京都的消息必定经过春秋笔法的润色。相较真实情况,比较夸张。

结合岑威的模糊消息和燕翎的精确消息,刚好能构成比较清晰的框架,方便唐臻通过画饼和出尔反尔,影响沈思水的心情,掌握红莲贼子的动向。

他与沈思水的奏折通信,早在刚开始相互套路、画饼的时候就变成‘绝密’交流,不再经过内阁。

即使暂时存放在书房中,也会有东宫的仆人轮班看守,方便他们监守自盗。免得细作背后的主人,发现太子开始有秘密,变得不受控制,做出发疯的举动。

哪怕是正在算计着,想从太子身上谋求好处的沈思水。

忽然发现,在请安折子中与他交流时胆小如鼠、只会耍赖、有些小聪明却尽显贪心的太子。远在京都却能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游刃有余的守住秘密,也会觉得不对劲,开始防备太子。

以他的谨慎,甚至有可能直接终止与太子的交流,免得最后落下与虎谋皮的下场。

这绝非唐臻想要看到的画面。已经熟读圣朝法律的唐臻,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是太子,他说绝密,就是绝密。

私下打听他的消息,是私下的事。

谁敢当面质问他,立刻以窥视东宫的罪名处理。

要是有人不满沈思水算计着想从东宫得到好处,愿意取而代之,唐臻也没意见。

反正只是工具人,换来更贪婪、不顾后果的人,反而会比小心翼翼投饵的沈思水更容易掌控。

沉默已久的唐臻借着饮茶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打量与他仅隔着窄桌,正在默默吃糕点的人。

他以为要耐心等待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看到的机会,猝不及防的出现。原本已经通过试探,暂时不会有威胁的岑威,立场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仅凭现有的信息,唐臻无法判断,岑威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带入自身,推测数次,结果都不乐观。

岑威主动要求成为太子的伴读、费尽心思的为太子的未来谋划、数次身体力行的支持太子的决定、亲自去京郊拜访孟首辅,请求对方成为太子的老师,哪怕被孟首辅拒绝,也不打算放弃......

这些忠臣行为皆有个前提。

岑威希望太子能够担当起帝王的责任,维持圣朝现有的平静,以此避免战争。

如果勤劳的岑€€园丁€€威忽然发现,已经投入良多的小树苗不仅没有如同他预期的那般茁壮成长,还暗自谋划,带着半死不活的大树彻底跑路,任由背后天塌地陷,绝不回头......

唐臻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龙虎少将军发起疯,是什么模样。

岑威察觉到唐臻诡异的目光,询问的看过去,“殿下?”

唐臻垂下眼皮,掩盖眼底的波涛汹涌,不慌不忙的换了个姿势,随口问道,“正在湖广逗留的红莲贼子,有朝京都而来的迹象。京都却没有空闲的矿脉,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们。”

岑威扬起嘴角,语气谆谆善诱,像是哄刚启蒙的幼童,“京都的事有骠骑大将军操心,我不方便探究太多。”

唐臻在岑威充满‘慈爱’的目光中默默打了个冷颤,不动声色的朝远离岑威的方向移动,脑海中却闪过灵光。

未免无法掌控的意外发生,跑路的时候,必须提前支开岑威。

李晓朝似乎是最合适的人选。

唐臻早就发现,李晓朝在面对岑威的时候态度非常微妙。

虽然表面看上去无可挑剔,很像爱才的长辈看待给予厚望的晚辈,但......无论多么擅长伪装的人,都会有松懈的时候。

唐臻记得很清楚,他在李晓朝的脸上看到过对岑威的忌惮和嫉妒。

他暂时没分出心神去探究,李晓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利用李晓朝的情绪却很简单。

身为京都实际的掌权者,李晓朝肯定不会乐于见得,深受他忌惮的岑威,因为流窜到京都的红莲贼子大展身手。

只要李晓朝能看住岑威,唐臻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甩开两个麻烦。

岑威完全没察觉到,在唐臻眼中,他已经变成麻烦的代名词。

因为正逃往陕西的红莲贼子,他本就不多的空闲时间再次减少。

来到京都之前,岑威的重点完全放在北方,几乎没有刻意的了解过混乱又复杂的西南。

如今正好赶上红莲做乱,他要做的事,不仅是推测红莲贼子的去向,及时提醒岑壮牛和岑壮虎早做打算。

能抽出时间进宫小坐片刻,主要是为了告诉太子,他去京郊拜访孟首辅,惨遭闭门羹的经历。

“听闻孟首辅出身山东望族,乃孔孟之后,格外在意礼节。”岑威建议道,“下次不如殿下亲自前去拜访,以示诚心?”

唐臻敷衍的笑了笑,忧心忡忡的道,“湖广的红莲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抵达京都,如果孤去拜访孟首辅,但没能成功的将孟首辅请回城内,会不会给孟首辅带去危险?”

在他眼中,熟读文史的孟长明,还没有异族奴隶实用。

岑威觉得唐臻的担忧是杞人忧天。

红莲贼子毫无预兆的在湖广作乱,也没能成事。京都早有准备,除非有意外的发生,否则绝不会让红莲贼子得逞。

他打量太子充满担忧的侧脸,默默咽回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

罢了,晚些再亲自去请孟首辅回京,可以准备的更周全,充分的表达太子对孟首辅的重视。

岑威说完正事,先饮半盏茶,然后快速却不狼狈的吃下五盘点心,终于摸着不再空荡的肚子出宫。

唐臻朝着岑威的背影投去羡慕的眼神,发狠的吃下两盘点心,险些撑得原地瘫倒。慢吞吞的绕着假山走了两圈,终于攒足去福宁宫的力气。

他所谋甚大,又没来得及在机会来临前做足准备,只能尽可能的抓住所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比如程守忠。

这是他目前为止,经过长久的观察,唯一愿意信任的人。

然而他很清楚,程守忠只对昌泰帝忠心,对他仅是爱屋及乌。

所以程守忠知道他的想法,魂不守舍数日,忽然没头没尾的对他道,“如果远游真的是殿下的夙愿,臣必不惜任何代价,助殿下如愿以偿。”

唐臻闻言,脸上立刻扬起毫无阴霾的笑容。

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昌泰帝给他答复。

自从年初的大病之后,唐臻就开始有去福宁宫外做望亲石的习惯,至今已经有几个月。

因此他忽然频频前往福宁宫外,光明正大的与程守忠密谋,竟然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

天色渐暗,又该离开的时候,唐臻心血来潮似的对程守忠道,“关于安定侯的养子,你知道多少?”

程守忠愣住,似乎没想到,会从太子口中听到早就被埋葬在时间里的人。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浮现恍惚,“殿下怎么会......好奇程锋?”

唐臻笑了笑,对于程守忠,他不吝于说实话,“孤觉得身边有与故人相关的存在。”

程守忠张了张嘴,想追问故人是谁,相关的存在又是谁,最后却长长的叹了口气。

“程锋没有老侯爷的本事,想法也格外倔强,因此没少挨老侯爷的打,每次都是陛下劝老侯爷莫要强求,程锋事后却更......叛逆。”

程守忠苦笑,低声道,“他原本是安定侯府的家臣,有个兄长是小侯爷的玩伴,因此从小跟在小侯爷身后。当年叛臣薛寄伏诛,贵州、两广、福建皆陷入混乱,小侯爷奉先帝的命令去广西平叛。程锋的父母、兄长皆作为家臣跟在小侯爷身边,唯独他因为年幼被留在京都。”“小侯爷性情随和也愿意哄玩伴的弟弟,于是对程锋说,等程锋长到十岁,再让侯爷派人送程锋去广西。到时候如果程锋文韬武略,有所建树,就认程锋做义弟。”

可怜程锋年纪尚小,消息也不灵通,还不知道他的亲兄长已经是小侯爷的副将,在安定侯府的祠堂与小侯爷结拜。哪怕他无法成为小侯爷的义弟,也能称呼小侯爷兄长。

为了追上小侯爷的脚步,程锋委实吃下不少苦头,奈何他家习武行兵的天赋都长在他的同胞兄长身上,他半点也没分到。

好在程锋从小聪明,早在小侯爷启程去广西不久,就知道了他的同胞兄长已经与小侯爷结拜的消息,因此虽然努力、努力、白努力,但并不焦虑。

对他来说,努力只是代表他对小侯爷、对安定侯府的赤诚,并不是非要得到很好的结果。

程锋十岁那年,广西传来噩耗。

小侯爷在平定海盗的时候,为救当地的村童中了毒箭,不治身亡。

程锋忽然从白努力也快乐的天真小孩,变成没有目标的大人。

小侯爷亡故仅三个月,安定侯就决定,为了稳定京营的军心,开祠堂,认与爱子瓜葛颇深的程锋为养子。

程锋从小侯爷的小跟班,变成安定侯府的小郎君。

原本开朗活泼的少年,脸上再也看不到笑意,像是被终年积雪彻底冰封。

唐臻看着程守忠眉宇间毫不掩饰的叹息和怜惜,已经明白程守忠的立场。

相比安定侯无缘的女婿李晓朝,程守忠更能共情侯府养子程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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