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无法像列祖列宗那般无私。
如果没人肯给臻儿留活路,他就让所有人都没办法好好活着。
唐臻狠狠咬牙,艰难的克制翻涌的愤怒。
偏偏抱住他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
“外祖父曾说,他少年时曾想游历山河,看遍美景,没想到突然变成太子,少年的愿望只能落空。我当时立刻对外祖父说,等我长大之后就去游历山河,然后将所见的美景尽数告诉外祖父,就当是外祖父亲眼看到过那些美景。可惜......”
“臻儿可以将所见的美景都记在书册中,然后署上外祖父年少时为自己取的别名,也能算是外祖父终于实现夙愿。”
唐臻忍无可忍,牢牢抱住昌泰帝的腰,冷声道,“我记住了,等我为你戴完孝、送过终,再去完成你和曾祖父年少时的愿望。”
两年?
他、可、太、能、等、得、起、了!
昌泰帝愣住,自始至终都平和至极的声音,终于能听出急切的意味,“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你......”
“我是从上次大病之后才有带你和母亲离开的想法,距离现在不过半年而已。”唐臻打断昌泰帝的话,目光如炬的凝视对方。
昌泰帝哑然,下意识的移开视线,“我不想走,你母亲却不同,她和你都不该陪我埋在宫中。”
“她也只剩两年?”唐臻的目光肉眼可见的变得狐疑,“我无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会忘记她。”
昌泰帝想说‘是’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这个孩子,太敏锐了。
只要露出破绽,肯定会被对方捕捉到。
沉默良久,昌泰帝终于在唐臻审视的目光中开口,“你可以在这两年中,替我看看外面的景色,然后将书信寄给广西巡抚陈雪。陈雪有办法将书信直接送到程守忠手中。”
稍显浅淡的瞳孔温柔的注视唐臻,眉宇间满是隐秘的期盼,语气忽然变得雀跃,“我会根据你的书信作画,亲自烧给外祖父看。如果能在最后的时间,实现外祖父少年时最大的遗憾,再亲眼看到我的孩子实现愿望,拥抱自由,我这辈子也算功德圆满。”
唐臻眼睛眨也不眨的与昌泰帝对视。
他能感觉到,昌泰帝的每句话都是出自真心,但是......
“抱歉,我是个自私的人。”唐臻勾起嘴角,眼底瞬间盈满报复性的笑意,“我只想在最后的两年,抓紧时间,实现我自己的愿望,朝夕相处的感受父亲的存在,没空去实现你和曾祖父的愿望。”
此时此刻的昌泰帝,心中的想法大致与不久前的唐臻相同。
皆能用一句话形容:难以相信对方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半晌后,昌泰帝勉强扬起嘴角,“......好、这样也好。”
起码他的孩子依旧有离开的决心,这段日子他好好补偿臻儿,下次再有机会,臻儿就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固执。
唐臻扶着不知道是不是累的浑身发抖的昌泰帝回到床边,生疏的按着对方躺下,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盖在昌泰帝身上,闷声道,“我去见母亲。”
昌泰帝点了点头,目送唐臻离开,心中既忧且喜。
担忧他的孩子如此重感情,将来也许会被感情拖累。
喜悦他的孩子坚定、聪慧,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都不会轻易被别人左右想法,坚定的追求真正想要的东西。
只要这个孩子别想不开,非要像他的父祖似的绑在唐氏皇族的龙椅上,永远都有机会追逐自由。
唐臻走出昌泰帝的寝殿,目光幽幽的盯着蹲在地上的程守忠,看着对方满脸尴尬、面露不安,手足无措......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御医说,父亲的寿命只剩十年?”
“嗯?”程守忠愣住,下意识的反驳,“怎么会?!”
他骄傲的挺直胸膛,“陛下虽然身子弱,但胜在养得好,只是看上去病气比较重,不能劳累,不能受严重的外伤,尽可能的杜绝所有消耗元气的事,起码二十年内不会有问题。”
唐臻冷笑,转过头隔门看向屋内。
“骗子!”
“殿下说什么?”程守忠见到唐臻肯开口,狠狠的松了口气,立刻凑近讨好,“臣有些困乏,没听清。”
唐臻没好气的踢在程守忠的小腿上,“带我去见母亲。”
这个也不是好人,帮凶。
程守忠尴尬的笑了笑,抬手指向右边,“我带您去。”
唐臻又回头看了眼昌泰帝的寝殿,冷哼着转身。
走在路上,程守忠的步伐越来越慢,频频看向依旧冷着脸的唐臻。
他突然想到,昌泰帝曾与他说过,如果谁不给太子留活路,他就算死也要带走对方。然后问他,有没有办法,提前防止太子因此伤心。
程守忠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当时抱着陛下,狠狠的大哭之后,根据从下属口中听来的往事,建议陛下,先降低殿下的心理预期。
比如......告诉殿下,陛下只剩下五年寿命。
如果陛下正好活到第五年,殿下心中早有准备,不至于因此伤心自责,猜测陛下驾崩的原因,再度卷进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斗争。
如果陛下五年之后依旧活着,可以将功劳归结在御医的身上,称赞其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即使陛下连五年都没能坚持,已在强弩之末的人,忽感风寒,然后病情加重,也不是少见的事。
唐臻突然转头,正好抓住程守忠惴惴不安的目光,“有事?”
程守忠立刻摇头。
经过暗中使坏,几乎被唐臻彻底看透的经历之后,他再面对太子的时候,难免有既心虚又畏惧的感觉。
况且......
应该、还是、不会有问题、吧?
程守忠不确定的想。他告诉陛下,对太子说自己只剩下五年。
太子却问他,陛下是不是只剩十年。
两者必定没有关系!
毕竟陛下对太子撒谎,是因为已经暗自做好准备,要为太子拼命,只会说得比五年还少,绝不会是十年。
程守忠终于放下心间翻来覆去的煎熬,发现他已经带着太子路过仙妃的住处,连忙收敛心神,带着太子从另外的小路再绕回去。
算是程守忠倒霉,唐臻不仅不是路痴,还格外擅长认路,眼中的狐疑越来越浓重,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带着我绕圈?”
程守忠抬起颤抖的手,指着近在咫尺的垂花门道,“从这个门进去,最先看到的正房就是娘娘的住处,请殿下自行前往,臣不方便入内,在此等候殿下。”
唐臻懒得与程守忠计较,迫不及待的迈步。
“殿下!”口称不方便入内的程守忠忽然改变主意,大步追上去,期期艾艾的道,“娘娘长年随陛下修仙,嗯......天赋远胜陛下,如果说出殿下无法理解的话,殿下......”
“别伤心?”唐臻意味不明的轻笑了声,替程守忠补充合适的词语。
第50章 二合一
程守忠哑然,第一次觉得,殿下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慧极必伤。
唉。
“你......”唐臻摇头,“算了,你在这里等我。”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陈玉会携带黎秋鸣返回广西,成为太子和昌泰帝逃亡的过程中,最显眼的烟雾弹。
因此,黑衣人携带异族奴隶与早就准备好的车队碰面,分别以不同的方式经过各个方向的城门,离开京都的时候,陈玉会暂时留在城内。
直到确定太子和昌泰帝已经安全出城,陈玉才会在半个时辰之后,顺着与太子和昌泰帝的最终选择相同的城门,离开京都,直奔广西。
然后始终保持‘刚好’能躲过追兵和拦截的速度,在广西巡抚辖地的边界之处停下,任由追兵检查车队中是否有可疑的面孔。
彼时早就收到消息的陈雪,会提前在边界之处屯兵接应陈玉,保证他能够安全的回到广西。
如果有人问陈玉,为什么要连夜离开京都?
只会得到唯一的答案。
想念父亲。
再有人问,为什么要带上黎秋鸣?
陈玉也早就有应对的答案。
他忽然发现,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对黎秋鸣情根深种,看不得太子继续以宠爱为名,肆意羞辱黎秋鸣。
于是决定在回家的路途中,顺手拯救还没彻底陷入泥潭的蓝颜,亲自送黎秋鸣回家。
至于黎秋鸣愿不愿意回家......陈玉的剧本是为爱偏执、病入膏肓的精神病,不会在乎黎秋鸣的看法。
如果追兵不甘心,如此轻易的放陈玉猛虎归山,陈雪会适时的站出来教训陈玉,当场逼陈玉绝情断爱,亲手将黎秋鸣交给追兵。
事已至此,轻车简行的追兵,惹不起手握重兵的地头蛇陈雪。又亲自确定过,陈玉的车队中没有太子和昌泰帝的身影。带走曾与太子关系亲密的黎秋鸣,无疑是追兵最好的选择。
既无需因为注定不会有结果,也许还会吃亏的争执,得罪陈雪,也能用黎秋鸣,向背后的人交差。
唐臻和陈玉都相信,因为太子和昌泰帝同时失踪,临危受命的追兵,必定不会是愚蠢的人。
哪怕陈玉再怎么不满意,唐臻擅自编排他对黎秋鸣情根深陷的剧本,终究还是在亲口说出成千上万次的拒绝之后,捏着鼻子认了。
唐臻本想让程守忠立刻招回,静待出城时机的陈玉,然而想到宫巷中的施承善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他对施承善下手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他马上就要离开,顺手做件能哄原主高兴的事,顺便杜绝施承善耽误他带昌泰帝出宫的可能。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如今计划突然有变,已经凉透的施承善竟然变成大麻烦。
三省总督的长孙......啧。
回到广西的陈玉可以不怕三省总督,哪怕施尚文愿意为庶出的长孙大兴兵马。从广东打到广西,也不是容易的事。中间还有如同惊弓之鸟般,防火防盗防三省总督的两广总兵。
除非两广总兵突然老年痴呆,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东南三省从两广借道攻打广西。
如果不从两广经过,施尚文想要对广西发难,需要依次路过两广、贵州、四川和云南。
且不说已经因为红莲变得混乱至上的贵州,会如何看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四川是由四川巡抚和€€人酋首分治,云南境内少数民族之间的权力斗争只会更复杂......
简而言之,以东南三省的富饶和强盛,不考虑湖广的沈思水和更远的陕西岑壮牛,完全有吞下所有西南小省的实力。
如此庞然大物,忽然对广西出手,怎么可能不令其他人生出唇亡齿寒、物伤其类的感慨?
稍有不慎,东南三省就会面临被西南联军疯狂反抗,彻底玩脱的风险。
然而以上种种皆有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