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李晓朝叹了口气,主动问道,“两位贤侄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燕翎咽下嘴里的铁锈味,朝福宁宫的方向长揖,沉声道,“臣代端妃,谢陛下的恩赏。”
他同意立刻将端妃和沈贵妃下葬。
陈国公府在明,敌人在暗。
尽失先机的情况下,过于执着只会满盘皆输。
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摆脱未知的风险......可恶!
李晓朝点头,似笑非笑的看向沉默已久的沈家兄妹。
陈玉终于不动声色的凑到唐臻身边,低声道,“殿下,我发现沈风君和沈婉君之间似乎是以沈婉君为主。燕翎犹豫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做眉眼官司。”
唐臻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沈思水对沈风君的期望,怎么能比得上沈婉君?”
沈风君以至及冠之年,从未有过才华、能力出众的名声,不出意外,今后最多只是协助父兄守成,沈婉君可是被给予厚望。
沈思水正等着她带回去个自带兵马的女婿。
陈玉似懂非懂的点头,“沈贵妃和端妃......”
“可是姑母不是自杀!”
“太子殿下!”
众目睽睽之下,沈婉君猛地推开沈风君,冲向太子。
唐臻虽然分神与陈玉说话,但是从未放下警觉。
或者说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忽略周围的人,他立刻察觉到沈婉君的异样,毫不犹豫的躲到陈玉的身后。
陈玉尚且没从震惊中回神,沈婉君已经被高大的身影拦住。
岑戎抓着沈婉君的肩膀,眼底满是警告,语气却很温和,“有什么话,慢慢说,别着急,小心忙中出错。”
沈婉君噙着泪摇头,哽咽道,“大哥,姑母不是自杀,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
岑戎面露犹豫,迟疑的转过头,寻找唐臻的身影。
这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模样,似乎有点熟悉。如果沈婉君忽然冲向太子,只是想要对太子诉苦伸冤......他为什么要拦?
“你在说什么?!”
岑戎稍作犹豫的功夫,沈风君已经追过来,逼问沈婉君的话是什么意思。
唐臻远远的看着陡然发生变故的闹剧,暗道怪不得李晓朝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是没办法平息破秋日的影响。
玩家太多。
没到尘埃落定,永远都想不到,谁会突然站起来抛底牌。
“岑大哥好身手!”梁安小声感慨。
他发现沈婉君的动作,立刻赶过来护驾。可惜慢了半步,没来得及阻止沈婉君,只能凭本能扛着殿下躲到安全的地方。
好在也算是协助岑大哥保护殿下,嘿嘿。
因为沈婉君坚持沈贵妃不是自杀,沈风君坚决不肯同意,立刻下葬沈贵妃,他求李晓朝查明真相,至少让沈贵妃能安心上路。
京都并非没有善于尸检的仵作,只是沈贵妃和端妃的身份特殊,昌泰帝不开口,其他人都有所顾忌。
如今贵妃娘娘的亲侄子坚持,又有太子殿下点头,燕翎再次被架在火上,为证明端妃的清白也不得不点头。
远在福宁宫的程守忠听到消息,立刻送来两名女仵作。
李晓朝、燕翎、沈风君又各自派人去宫外寻人来。施乘德也想凑热闹,又怕燕翎因此发疯,不好应付,目光从左到右的打量陈玉、梁安和岑戎。
可惜没人肯回应他的跃跃欲试。
天色渐晚,唐臻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立刻引起陈玉的注意。
“殿下?”陈玉左右张望,竟然只有沈婉君的身上有披风,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放弃招惹对方。唐臻摇头,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眼中顿时有水光浮现,衬着他在夜色中更加苍白的脸色,像极年初中毒之后缠绵病榻的模样。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来其他人的目光。
难得人多嘴杂也能达成共识,众人皆劝唐臻先回福宁宫。承诺等这边有结果,会立刻给他报信。
唐臻推迟两句,又有六、七个喷嚏,最后险些是被扭送回福宁宫。
陈玉小心翼翼的陪在唐臻左右,发现......自从离开沈贵妃的住处,太子再也没打过喷嚏!
因此唐臻在通往福宁宫的路口,选择另外的方向,陈玉半点都没觉得意外。
左中殿,近日施乘德、沈风君和齐黎打太极、不,审案的地方。
遥遥望见左中殿门前的灯笼,陈玉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殿下想做什么?”
唐臻轻笑,“我以为你不会问。”
陈玉沉默片刻,提醒道,“施乘德和沈风君、齐黎心知肚明,李晓朝是故意拖着他们,不会在这里留下有用的信息。”
守在左中殿内外的京营士兵,猝不及防的见到太子,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给太子行礼,而是问太子是否有骠骑大将军的手令。
唐臻后退半步,不偏不倚的踩在陈玉的脚尖,脸上浮现淡淡的惊讶,“可是陈玉没告诉孤,出入左中殿需要骠骑大将军的手令。”
总不能其他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只为难太子。
京营士兵面面相觑,眼底满是茫然。
糟糕!
这里不是京郊大营。
唐臻终究还是如愿进入左中殿,他假装没发现急匆匆跑向后宫报信的士兵,径直走向沈风君等人存放每日审案记录的书房。
李晓朝肯定顾不上他。
更准确的说,留在沈贵妃宫中的人,只有梁安能顾得上他,其他人都要殚精竭虑的防止被莫名其妙的卷入新的谜团。
陈玉不是第一次来这间书房,却是第一次知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书房,竟然有如此多的风水宝地。
比如可以看清门口,但是不会被窗外、门外的人窥视的窄口。
他按照唐臻的示意站在窄口,心惊胆战的看着唐臻踩上凳子,生疏的挪动笨重破旧的摆件和数本几乎与玉枕同厚的书。原本铺满整面墙的木雕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长、黑暗的通道。
唐臻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你猜孤今日的运气怎样?程守忠只告诉我,这条通道可以到达右中殿的寝殿,但是没说具体是哪个寝殿。”
如今右中殿内有资格住寝殿的人,只有两个。
岑威和胡柳生。
第86章 三合一
陈玉目光定定的凝视狭长幽深的通道口,心中满是不安,强作镇定的朝唐臻招手,“殿下坐在这望风,如果有人来,你就说......”
“你就说孤心情不好,不想被打扰。”唐臻一只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朝陈玉挥了挥,头也不回的踏入黑暗。
陈玉下意识的伸出手,“殿下!”
门外的京营士兵听见动静,立刻隔门询问,“殿下有何吩咐?”
正是这声询问提醒了陈玉,及时阻止他离开原位去追唐臻的念头。
殿下说过,只有站在这个位置,映在窗上的身影才是两人。
几十年不见天日的地下通道,气味可想而知。唐臻颇为嫌弃的用广袖挡住口鼻。心道走完这趟,少不得又要小病一场,正好能对上他今日吹风受寒,提前离开沈贵妃宫中的理由。
虽然这条通道已经因为长久的弃用破败,但是左右打量,依旧能找到当年建造这条通道的人,格外用心的细节。
换气口在侧边而非头上,四面墙壁都用巨石固定空间。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不复当初坚固,起码......只是有些可爱的小东西不请自来,还没看到会给唐臻带来麻烦的大家伙。
他面色如常的经过盘在角落的长蛇,蛇尾左摇右晃,只追出半寸就鸣金收鼓。
唐臻有正事,无意耽搁时间。
长蛇刚饱腹,肚子还能看出老鼠的形状。
一时之间,两者竟也能相安无事,只是无法预料,唐臻原路返回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境况。
人长期在封闭且无变化的环境中,通常会有焦虑的情绪,对时间、环境、甚至自己生出怀疑。
忽然听见仿佛响在耳边的水滴声,唐臻脚步稍顿,停在原地打量周围。
滴答、滴答、滴答、滴滴滴滴滴......
唐臻冷笑,神色如常的继续前进。
什么水滴声,这是金属炸弹的声音。
这是圣朝,烟花、爆竹尚且是奢侈品,炸药尚且只能听个响,哪来的金属炸弹?
又是错觉。
心中默数五百个数,唐臻再次停下脚步,他又听见新的不属于通道中的小东西们的声音。
不同于耳边时快时慢、人人心烦的读秒,新出现的声音时快时慢,轻重交替似乎没有规律,是......有人!
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的双眼中忽然闪过亮光,唐臻继续向前,脚步更快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明明没有格外留意左手的蜡烛,烛焰却纹丝不动,犹如静止。
果然,越是靠近前方,毫无规律的声音就越清晰。
与此同时,唐臻耳边的报时声也销声匿迹。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再次从一数到二百,唐臻终于看到通道的尽头。
浑然天成的巨石旁,有两个并排而立的狰狞兽首,分别是虎兽和狼兽。
唐臻背靠巨石,默默平息精神高度集中的疲惫。
莫名其妙的声音就是从巨石的后面响起,不出意外,那里就是右中殿的两座寝殿之一。
岑威还是胡柳生?
唐臻眼底闪过促狭,手掌搭上狼兽,瞬间青筋暴起,一气呵成的将狼兽旋转半圈。
令人牙酸的声音先是传到远处,又变成回音,巨石后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诡异的寂静中,唐臻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灿烂,眼底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
“谁?”
充满警惕声音因为底气不足,难免显得心虚。
唐臻听着从巨石后方传来的声音,眉宇间浮现淡淡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