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齐黎第一次见到孤身的太子。
想起接风宴上太子对他的另眼相看,齐黎心中微动,话语间试探着引导太子说话的兴致。
刚开始很成功,太子性格单纯,如同纯白的宣纸,对皇宫之外充满好奇。随便齐黎说些什么,太子都会目光专注的盯着他。
正当齐黎得意忘形,觉得太子远比昌泰帝更容易交流,太子却突然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致,称有些疲惫,头也不回的离开。
此后数日,齐黎每次去福宁宫,太子都刚好不在,以至于他想专门去找太子也见不到人。
东宫却人多眼杂,他求见昌泰帝,十次里有八次是秘密进宫,如果去东宫,难免有被发现的风险。
思来想去,齐黎只有拖延在宫巷逗留的时间,希望能再次与太子相遇。
在齐黎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他终于在宫巷见到太子第二次、第三次!
可惜太子除了单纯,还有难以忽略的体弱多病,无论他们的交流如何投缘,太子都无法长久的保持兴致。
即使在三次见面之后,太子偶尔在福宁宫的时候听闻齐黎也在,会主动令人带齐黎去后殿,齐黎依旧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试探太子的价值。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块蒙着黑布的肥肉吊在齐黎的面前,虽然不需要经过漫长的寻找,但是黑布下方的模样却是未知。
齐黎不知不觉的追着黑布跑了许久,满脑子都是肉香和已经跑出的距离。
食之是否无味,尚且未知,然而弃之,岂止是可惜?
陈玉眼睁睁的看着齐黎从原本的小心谨慎,变成不遗余力的制造与太子相遇的机会,先后引起李晓朝和孟长明的注意。
前者是因为齐黎的行为逐渐肆无忌惮,京卫并非又聋又瞎。
后者则是太子为与齐黎闲话,突然翘了孟长明的课。
陈玉拒绝回想太子听闻齐黎进宫,立刻起身回福宁宫的时候孟长明的表情有多狰狞。他们不知道,虽然齐黎十次进宫,太子有五次刚好在福宁宫,三次会立刻从别处回到福宁宫,但是这八次中,齐黎最多只能见到太子两次,每次不超过一刻钟。
大部分时间,太子都是忽然觉得身体不适,回福宁宫找刘御医诊脉。
然而大发脾气,去找齐黎麻烦的人却是燕翎。
齐黎连续进宫的第三十日,太子与陈国公世子发生激烈的争吵,陈国公世子拂袖而去。
陈玉和程诚在窗外听完全程。
燕翎夺门而出之后,两人立刻进门,程诚满头雾水的立在中央欲言又止,陈玉端着温水递给唐臻,眼底满是感叹。
唐臻半个字都没提齐黎,只是突然劝燕翎,遵循兄友弟恭,尤其要尊敬家中的嫡长兄和嫡次兄,毕竟尊贵有序、长幼有别。
燕鸿和燕鹄不仅是长兄,更是原配发妻的儿子。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以陈国公府对北地的影响,只有国公府和睦,陈国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专心抵抗外敌。
况且燕鸿和燕鹄又没有与燕翎争夺世子之位,可见至少是将燕翎当成亲弟弟,燕翎为什么不能对两位兄长他也恭敬些?
在此之前,陈玉从不知道,燕翎如此憎恨燕鸿和燕鹄。
毕竟陈国公世子是端方君子,怎么可能......咳咳。
京都陈国公府。
燕翎下马,径直走向齐黎的住处,随手拿起茶盏砸在满脸意外的齐黎脚边,冷笑道,“好,好,好!竟然敢戏耍我?”
只要想到他轻信齐黎的献策,不惜动用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为齐黎提供接近昌泰帝的机会。齐黎却恩将仇报,反而在昌泰帝和太子面前为燕鸿和燕鹄说好话,燕翎就恶心的厉害。
齐黎倒退半步,压下心中的愤怒,冷声道,“世子为何如此说?”
他分明已经向世子展现出足够的诚意。
“不承认?”燕翎横眉倒竖,“你与太子说过什么,不敢承认?”
太子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家事,更不会说出那些老气横秋,只差入土的话!自从出兵贵州,太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齐黎是突然出现。
冤有头,债有主,容不得齐黎不承认。
齐黎是陈国公义子,自认也算得用,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叱骂,就算是再好的脾气此时也要发火,况且齐黎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
早先决定投向燕翎,不过是揣测陈国公的心思,顺势而为,难道燕翎真的以为,他是对方的狗?
齐黎推开步步逼近的燕翎,阴阳怪气的道,“敢问世子,究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被太子知道,说出来让我记住,我才能不犯第二次。”
燕翎赤红着眼睛说出几句唐臻劝他的话,恶狠狠的目光如同想要活剐齐黎。
作为被平白冤枉的人,齐黎同样没剩下多少理智,他理所当然的认为,燕翎是在找借口逼他低头、表忠心、切断他的退路。
今日强行逼他低头,明日就会得寸进尺的将对待畜生的手段用在他的身上。
他是陈国公的义子,更是名副其实的将军,如何能忍这样的屈辱?
齐黎非但不曾心虚,反而抓住燕翎的痛点,嘲讽燕翎确实不如燕鸿和燕鹄。若是燕鸿没有体弱多病,燕鸿有半分心思放在正事上,陈国公世子怎么可能轮得到燕翎?
这两人,一个是名正言顺的陈国公世子。
一个是陈国公义子,亲自派来京都的‘钦差’。
京都国公府中少有能说得上的人,自觉一个都得罪不起,听到不对劲的动静,连滚带爬也要立刻逃走,生怕会被卷入是非。
齐黎仗着已经得到昌泰帝的怜惜,太子也对他青眼有加,自身价值远胜以往,又有回北地另投他人的念头,不遗余力的踩燕翎的痛点。嘲笑对方只有世子的名声,连京都国公府的人心都无法收拢。
燕翎惯常擅长的口舌之争,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攻击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目光定定的凝视齐黎嚣张的背影,眼底满是阴霾。
虽然母亲并非出身名门,没有母家的依靠是他的痛点。
但是没有人,会因为同一个原因,痛一辈子。
燕翎气势汹汹的回陈国公府,不久之后,齐黎满身怒火离开的消息立刻传回宫中。
程诚见唐臻专心致志的写字,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去缠好脾气的陈玉,疯狂摆动突然不协调的四肢。
没等陈玉开口,唐臻忽然放下手中的笔,转而以朱笔画出重点,然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去查齐黎在哪,我要出宫。”
程诚的突发恶疾立刻不药而愈,利落的走出房门,去做唐臻的吩咐。
“殿下?”陈玉面露询问,眼角眉梢皆是自己不曾察觉的期待。
齐黎已经不知不觉的成为李晓朝和燕翎的眼中钉,孟长明也对他多有厌恶。如果不能及时醒悟,必定会自取灭亡。
接下来,应该如何为齐黎打造最后的刑场?
唐臻起身去八宝阁旁,从最底端取出枚轻巧如柳叶的匕首,随着纤细的手指灵巧的翻动,匕首映照的光痕巧妙的转出花朵的轮廓,如同在唐臻的手上绽放。
“我要杀了他。”
时隔一个月,尚且未至唐臻忍耐的极限,但是他一时片刻都不想多等。
陈玉愣住,目光在唐臻苍白的脸和依旧在转动的匕首处来回游移,震惊溢于言表。
一定是他太笨拙,没能理解殿下的意思!
殿下分明是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者,怎么可能突然失智,生出亲自与武将拼匕首的念头?!
第98章 一合一
陈玉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换上程诚找来的衣服,佯装下值的羽林卫,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混在陌生的面孔中走出宫门。
每走半步,他都要小心翼翼的以眼角余光留意着唐臻的位置,生怕眨眼的功夫,活生生的太子殿下会原地消失。
直到被程诚带进一座不起眼的小宅,身边只剩下程诚和唐臻,再也没有陌生的面孔,陈玉始终紧绷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些。
他还是觉得如太子殿下这般运筹帷幄,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和心性,不会亲自做粗活,此前的种种暗示只是气话而已。
殿下心情欠佳时的脾气,陈玉已经深有领会。
至于施承善......那只是个意外!
唐臻瞥了眼表情极为丰富的陈玉,不动声色的退开半步,朝程诚招手,轻声问道,“齐黎在哪?”
“齐黎离开陈国公府,先是快马奔向城门,应该是在京郊有庄子,打算去那处落脚。不知为何,已经到城门却又改了主意,回内城找了家客栈暂住。”程诚答道。
“嗯”唐臻脱下崭新的软甲,漫不经心的应声,追问道,“哪家客栈?齐黎身边有多少人,客栈里可有旁人?”
程诚稳重可靠,美中不足只有笨拙。
陈玉倒是机灵,可惜想法过于丰富。
上辈子用过太多仿佛机器般完美的下属,唐臻反而觉得程诚和陈玉也不错,虽然各有缺点,但是很......不错。
唐臻向来不会为难自己,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没有想不通的事?
只是有些事,即使想不通也无伤大雅,比如陈玉和程诚好在哪里。
有些事想不通却令唐臻如鲠在喉,比如昌泰帝为什么不肯和他离开京都,齐黎凭什么能得到昌泰帝的另眼相看。
程诚看似粗犷,办事却向来细致,鲜少有唐臻发问,他却答不出话的时候。
关乎唐臻格外在意的事,程诚更是从不失手。
齐黎怒气冲冲的从陈国公府离开,身边只跟着他的亲兵二十人,从北地带来京都的随行士兵依旧留在陈国公府中。
京都向来是以权势压人的地方,齐黎凭借陈国公义子的身份,轻而易举的在距离皇宫最近的客栈,找到‘刚好’空着的院落。
只是客栈虽大,但不可能因为齐黎,惊动所有的客人。
刚好空着的院落在客栈的东南角落,胜在可以通过后门出入,不会被其他院落的人打扰,只要齐黎不愿意,客栈中的任何人都没办法窥探他的作息。
美中不足,院子的大小,委实有些感人。一进的院落,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
哪怕齐黎再怎么不讲究,他的二十名亲卫也睡不下。
最后只有五名亲卫跟齐黎住在同处,余下的十五人只能另寻别处。
“齐黎似乎有意安抚亲卫的情绪,命校尉带众亲卫去吃酒寻乐,如今身边只剩两个亲信。”
陈玉闻言,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太子,果然在太子的脸上捕捉到类似兴奋的情绪。
上次见到太子这般,正是破秋日,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与太子见面的最后一眼!
前往客栈的路上,陈玉做出最后的挣扎,低声劝道,“殿下何必亲自脏手
?这点小事让程诚去做即可。”
唐臻摇头却没答话。
陈玉见状,立刻换了种劝法,“殿下若是冲动行事,此前的种种布置,岂不是白费心血?”
唐臻终于肯正眼看陈玉,只是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道,“嗯?你看到我做什么布置?”
突如其来的回应令陈玉看到成功的希望,他不假思索的道,“殿下巧用妙计,令齐黎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众矢之的,难道不是想要看他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