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发生过他在清醒的状态下,没有记忆的事?
陈玉要紧牙关,强行逼自己开口,“三省总督逼你去丰山祭祀天地,肯定另有准备。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逼着离开皇宫,后续又有主动送上来背黑锅的人......实乃离开的最佳时机。”
唐臻见陈玉身体紧绷到极致,依旧不愿意回头看他。收回搭在陈玉肩上的手,重新躺下,目光幽幽的看向关着的窗户。
“我有份礼物没收到。”
离开皇宫,然后呢?
应该去哪里,做什么。
“礼物?”陈玉忽略不重要的细节,半蹲在唐臻的身侧,勉强克制住突如其来的激动,“殿下不要自由了?”
唐臻翻身背对陈玉。
不,他没说。
面对朝臣的步步紧逼,唐臻始终保持不回应的态度,躲在福宁宫内,假装没看见内阁送来的折子。
昌泰一十五年,一月初一。
距离太子祈风调雨顺却迎来嘉定府有地龙翻身的八百里加急,整整三十日,三省总督的幼弟施云宇携万民请愿书抵达京都,请求面见太子殿下。
唐臻自然是不肯见,然后就收到施云宇当街阻拦李晓朝,对其破口大骂,怀疑骠骑大将军拥兵自重,阻止太子与朝臣见面的消息。
不得不说,施云宇的出招确实巧妙。
当街阻拦,看热闹的京都百姓皆知施云宇是携万民请愿书而来,自然会生出认同施云宇的念头。
施云宇痛骂李晓朝,完全站在为太子考虑的立场,再次立于不败之地。
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太子和骠骑大将军,塑造成大部分人眼中对立的立场。
反正他本就是抱着搅混水的心态来京都,何必在乎是否得罪人?
光是认清自己这项,足以胜过施承善和施乘德不知道多少倍。
可惜......三省总督缺乏天助。
昌泰一十五年,各地风调雨顺,别说天灾,连人祸都罕见。
去丰山祭祀天地的事拖延半个多月,百姓已经从激动变成习惯,至少在上天再次降临警示之前,百姓只会悄悄看热闹。
施云宇有奇招,李晓朝更是狠人。
骠骑大将军被三省总督的幼子当街拦下,指着鼻子痛骂的第一天,孟长明心情愉悦的进宫看望唐臻,张嘴便是,“恭喜殿下,今日有比话本子更有意思的趣事供殿下消遣。”
彼时唐臻正捧着话本子昏昏欲睡,闻言立刻打起精神,凝神打量孟长明半晌,忽然道,“施云宇死了?”
孟长明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忽然觉得他不是专门给太子送消遣,竟然像是亲自来做太子的消遣。
唐臻见状,只管往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向猜,“下手的人是李晓朝。”
孟长明放下茶盏,冷笑道,“太子殿下料事如神,不如再猜猜前因后果。”
唐臻意味不明的打量孟长明,陷入沉思,喃喃道,“昨日施云宇当街逼得大将军下不来台,多半是依靠众目睽睽,但是对于京都百姓来说,大将军才是他们熟悉信任的人。”
陈玉始终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干脆闭上嘴,顺着唐臻的思路往下想。
唐臻又道,“李晓朝下手,不必多做伪装,轻而易举得出的结果传出去,反而会令京都百姓觉得东南三省欺人太甚。骠骑大将军怎么会既没有肚量,又在自己的地盘做不好善后?”
陈玉没等到后续,反而感受到唐臻的目光,下意识的道,“所以李晓朝故意没做任何掩饰,不仅是对三省总督不依不饶,非要让殿下去丰山祭祀天地的不满。同样是以牙还牙,回敬三省总督。”
想要说的话皆被猜出来,孟长明的脸上反而恼意全无,似笑非笑的道,“那殿下再猜,三省总督为何非要你去丰山祭祀天地。”
唐臻不知从何处摸出匕首把玩,笑道,“施尚文想趁机杀我。”
自从昌泰帝秘密离开皇宫,早就身在北地的消息传开,福宁宫内刺杀立刻变得频繁起来。
虽然刺客来自各地,鲜少能有证据,真正的证明他们是三省总督派来的人,但是论起动机,三省总督委实过于突出。
没了太子,昌泰帝远在北地。
李晓朝失去最大的筹码,想要维持原本的地位,只有两个选择,去北地接回昌泰帝或死守京都。
能不能接回昌泰帝,是否守得住京都,皆难以预料。
相比之下,第三种选择,直接与三省总督合作,反而能用最少的风险,换取最安稳的未来。
今年瓦剌必定会有所动作,只要放弃脸皮,三省总督可以有无数选择,占尽先机。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第115章 三合一
孟长明神色凝重,长长的叹了口气。
陈玉以为他是在为陈国公担心,小心翼翼的观察唐臻的脸色,尽量避开昌泰帝,只提陈国公。
“瓦剌奇袭开平虽然令北疆军猝不及防,但是最终只攻破几个村子,可见陈国公依旧棋高半筹,孟兄不妨乐观些。”
随着昌泰帝正在北地的消息传开,瓦剌奇袭开平府的过程不再像一个月前那么神秘,逐渐显露出细节。
陈国公早就对瓦剌有防备之心,在不起眼的边防安排重兵。
瓦剌的骑兵抵达村子之前,村民已经尽数在北疆军的护送下逃走。
如果不是瓦剌骑兵的首领反应足够敏锐,没有如往常般贪图村民的存粮。不惜当场斩首不肯听军令的人,态度强硬的带领瓦剌军队立刻撤出圣朝的村落。北疆军差点悄无声息的包围这些异族人,完成围剿。
“你以为我在为国公担心?”孟长明哂笑,转头看向唐臻,喃喃道,“我是在奇怪......”
好好的帝王之相,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命不久矣的面相!
“陈玉说的对。”唐臻收起匕首,打断孟长明没有说的话,意味深长的道,“你有为陈国公担忧的时间,不如仔细数数,身边究竟有多少能信得过的人。”
孟长明闻言,立刻沉下脸色,“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好奇,孤为什么能立刻猜中,三省总督极力促成孤亲自去丰山祭祀的原因?”唐臻不答反问,指着宫门的方向道,“昨日岑威告诉我,年后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频繁的在各自的辖地调兵。”
如今正值春耕前夕,如果没有能令百姓信服的调兵理由,即使地位稳固如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也会因为无缘无故耽搁春耕,招来辖地百姓的埋怨。
不惜代价的调兵,自然是为了派上用场。
孟长明惯常消息灵通,这次不仅没能及时收到这个消息,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往这方面想。
唐臻只能想到两种导致这种后果的原因。
孟长明的脑子出现问题或孟长明的消息渠道出现问题。
目前为止,唐臻更倾向后者。
猝不及防被戳到痛处的孟长明沉默的陷入深思,最后匆匆离开,没留下任何辩解的话。
唐臻将孟长明的反应记在心中,翌日见到岑威,开门见山的问道,“北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瓦剌奇袭开平卫的消息传到京都,北地发生的每件看似合理的事都透着怪异。
岑威面露惊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唐臻的表情,下意识的道,“上次我来看望殿下,殿下不是说......对这些事毫无兴趣?”
岂止是毫无兴趣。
上次岑威来福宁宫的时候告诉唐臻,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正在悄悄调兵,太子殿下却神色郑重的告诉他:
孤要专心养病,听到需要动脑的消息就头晕、恶心、浑身不适。
唐臻神色自若的回视岑威的打量,气定神闲的道,“孤忽然想起曾在孤本中见过很新颖的制纸方式,似乎比如今正在用的办法更简单,等会默写给你。”
岑威皱眉,“臣只是觉得奇怪,并非想要借此向殿下讨要好处。”
从奢侈品到羊绒布,唐臻已经通过去年的各种奇思妙想,成功的建立信誉。
至少东宫仅剩的伴读都愿意相信,太子殿下有兑现承诺的能力。
见岑威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唐臻反而露出笑容,不假思索的道,“是孤需要通过平等的交易,维持太子殿下的尊严。还请龙虎少将军成全?”
“殿下总是比臣有道理。”岑威摇头,面露无奈。他从未见过如太子殿下这般任性的理所当然,偏偏又令人没办法拒绝的人。
实际上最不讲道理的人,正是唐臻。
他不想听的时候,岑威只是随口提起半句,他都要头晕、恶心、浑身不适。
他突然改变主意,主动问起,岑威却连奇怪都不行。
只要岑威提出质疑,唐臻就要许诺好处,仿佛岑威的疑惑便是为了好处。岑威解释半句,唐臻又说虽然是给岑威好处,但是受益的人是太子......仿佛全天下的道理,皆掌握在唐臻的手中。
岑威重新迈步,在距离唐臻最近的位置停下,俯身在唐臻的耳边道,“具体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毕竟龙虎军曾经与北疆军有过......误会,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陈国公的误会。”唐臻点头,表示理解。
“家大业大,容易出内鬼。”为表诚恳,岑威垂目盯着太子的眼睛,意外的发现太子的眼睛居然与大部分人的棕色不同,更像纯正的黑。
“内鬼?”唐臻用最短的时间抓住重点,重新梳理脑海中有关于北地和和陈国公的消息。
陈国公是宁王后人,祖宗几代皆在北地经营,对北地,对圣朝,包括对唐氏皇族都有天大的恩情。
这是三省总督虽然能以兵力与陈国公南北对峙,但总是被时刻遭瓦剌威胁的陈国公强行压下半头的根本原因。
时间会忘记的事,人心不会忘。
至少在圣朝被遗忘之前,不会有人忘记陈国公的存在。
陈国公,燕北旗,生来就是陈国公世子,亲自南下迎战薛寄之后,恰逢老陈国公旧伤复发,顺势接过北疆军主帅的重任,正式成为北地的顶梁柱。
作为北地霸主,陈国公最令人诟病的地方,莫过于比后宫更精彩的后院和数不清的儿子和女儿。
固然在这个年代,多子多福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容反驳的真理。但是这个真理有个必要补充条件,叫做尊卑有别,长幼有序。
陈国公刚好在这方面......不拘小节。
因为救命之恩,迎娶无依无靠的孤女做继室夫人。
继室夫人在后院为非作歹,再次因为恩情,格外开恩,只是贬为妾室。
......
多年后,又放新的继室夫人去做心心念念的女将军,然后重新将得到原谅的妾室扶正。
总之,突出敷衍的态度。
更离谱的是陈国公对待妻妾的敷衍,还能再蔓延到子嗣和继承人的身上。
嫡长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难以担当大任。
嫡次子既与嫡长子是一母同胞,乃原配夫人所出正统,又身体健康,聪慧过人,实乃陈国公世子的最佳人选。
陈国公却眼睁睁的看着嫡次子逐渐走上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歪路,纵容其不愿担当大任的性子。
余下的子嗣,亦不乏有天赋的人,可惜陆续因为得罪陈国公被发配。最后竟然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究竟是嫡子还是庶子,又非嫡飞长的燕翎拔得头筹,顺利成为陈国公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