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泰帝还不知道能不能熬
得住,太子就是最后的体面。
如果这个太子是冒牌货,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孟长明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布满汗水,目光定定的凝视不久前被打翻在地的砚台,眼底的晦涩明暗交错,难以平静。
他找不到唐臻的破绽。
唐臻能想到的道理,他也能想到。
找不到唐臻的同党,孟长明不敢向任何人透漏这件事。
稍有不慎,真假太子的闹剧就会令他成为众矢之的,无法预料的影响甚至有可能影响早就与他断绝关系的孟氏和陈国公府。
然而无论唐臻的说辞和表现有多完美,孟长明都更相信自觉,唐臻不是太子!
替换东宫太子,必然做不到悄无声息。
陈国公府没做,三省总督的反应也不像是知道这件事。
孟长明生出怀疑之后,曾对李晓朝百般试探,得到的反应却处处在预料之外,只能承认,李晓朝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如此......有嫌疑的人只剩下岑威。
陈玉、梁安、胡柳生和他们背后的势力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看来,从前是我低估了你。”孟长明意味不明的勾起嘴角,拿起随意放在桌上的书晃了晃,问道,“太子心中自有丘壑,可还需要我的教导?”
“承蒙老师照顾,孤乐意至极。”唐臻当然不会拒绝。
那些言语晦涩的古书和离谱的道理,如果没有孟长明深入简出的解释,他恐怕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其中逻辑。
只有研究透彻规则,才有改变规则的资格。
孟长明也没推辞,借口要更衣,径直离开书房。
看着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花草假山,孟长明不知不觉的停下脚步,难得出神,怔怔的望着角落的景色。
东宫也有个这样的角落,太子最喜欢在那里打盹。
因为没有把握,他没有再与唐臻争执,选择退步维持平静。
心中莫名的难受,无时无刻的在告诉他,不论太子是大病之后性情大变,还是悄无声息的被人取代......啧,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来的可能。
孟长明昂头看向夕阳,等到眼角彻底干涩,猛地转身,顶着衣襟上的墨水离
开福宁宫。
他尚未离家的时候崇尚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只要是没见过的事物,皆能引起他的好奇。
经过某个偏僻的小城的时候,孟长明见到在书中闻所未闻的稀奇事。
城中有个姓林的人家,有条奇怪的家规。
无论嫡庶,都能在二十二岁之后改名,有些人甚至要求休妻另娶,也不会被家中长辈反对。
改名的人会立刻分家,独自生活。
因为林家人的任性被休妻的女子,未生子者能得到丰厚的嫁妆返回娘家,已经生育且不愿意改嫁的人,可以继续在林家带着孩子过少奶奶的生活,即使她们的丈夫已经被分出去单过。
这家还有件与之相对应的奇事,大部分直系血脉都会在二十二岁遭遇大劫,几乎超过三分之一的人,会在这个时候暴毙。
孟长明对奇怪的林家非常感兴趣,特意改变原本的计划,在这座偏僻的边陲小城停留半个月,打听林家的消息。
以他的聪明,虽然在过程中经历诸多波折,但终究还是达成目的。
林家族谱中有改名记录的人,皆有相同的经历。
他们会在二十二岁,突然性情大变,像是民间俗语所说的撞邪似的变成容貌相似,神态却不同的另一个人,有些人甚至连声音都会变化。
林家将其称为一体双魂。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改变性格。
有些人会在二十二岁的某天突然昏倒,或者在睡梦中醒来之后就变成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还有些人,尚且没到二十二岁,性格就开始变化。这类人通常无法拥有稳定的性格,哪怕是亲生父母,也没办法预料他会在什么时候再度发生改变。
孟长明走进满地残垣的东宫,用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找到太子曾经最喜欢的角落,怔怔的望着那处焦黑。
相比太子被人取代,悄无声息的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他更愿意相信,太子的情况与林家人仿佛。
当天夜里,唐臻做了个梦。
梦中只有他和孟长明,两个人似乎在争吵,唐臻更愿意将其称为,孟长明的单方面辱骂。
因为被骂的人不是他,是原主。
唐臻既感受不到原主的心
情,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太子眼中含泪,望向孟长明的目光格外委屈,眼底深处却满是信任。几次开口都是被逼的退无可退,依旧不曾对孟长明口出恶言。
像是只傻乎乎的刺猬,明明有保护自己的尖刺,非要露出柔软的肚皮,轻而易举的被怼得眼泪汪汪。
孟长明满脸骄矜,游刃有余的应对太子的所有反应,即使听不见,唐臻也能大致猜到孟长明的阴阳怪气。
这个梦来得奇怪,像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片段组成,大多都是太子和孟长明独处,偶尔有其他人出现,唐臻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翌日醒来,唐臻就像是看了整夜哑剧,因此对少有的声音格外敏感。
“怎么?对他们可以没有底线的退让,对我不行?”
“哪怕你愿意将下面的东西割掉做公主,他们也不会因此放过你,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忍不住了,想要反抗?”
“那你就继续忍着。”
“别哭,我至少肯给你后悔的机会。其他人将你逼到这个份上的时候可不会听你说什么。”
......
唐臻抬手放在胸膛,心跳的速度似乎比平日慢些。
非常符合太子不争不抢,即使被怼到柔软的肚子,也要等个片刻才会有反应的性格。
不属于他的情绪充盈属于太子的心脏,是从前没有过的情绪。
释然、安宁、欣喜。
来自又软又傻的小刺猬。
直到心跳声彻底恢复正常,唐臻忽然觉得眼角发痒,抬手摸去是潮湿的触觉。他安静的盯着指腹的水痕,心中忽然所有明悟。
今后无论孟长明再做什么,太子的情绪都不会再出现。
昨夜的梦如同裹挟着花瓣的微风,只能让唐臻驻足片刻,认出花瓣的种类,完全无法产生另外的感悟。
比平日晚起半个时辰,已经是他对原主最大的尊重。
唐臻面色如常的更衣、用膳,去昌泰帝的庆典请安,得知昌泰帝昨夜睡得晚还没醒也没强求,带着程诚和平安离开福宁宫。
时隔数日,唐臻终于亲眼看到那夜的大火对于东宫意味什么。
至少有三分之二被火势波
及,从外面看几乎与废墟没有差别。只有绕到后面才能勉强找到完整的建筑,幸运的是,东宫的私库和内库皆在其中。
太子虽然失去家,但是没变成穷光蛋,真是可喜可贺。
唐臻面无表情的打量曾经熟悉的地方,眼底的晦涩逐渐浓郁。
程诚和平安交换眼色,默默后退,眉宇间皆有怜惜。
寻常百姓的家突然被毁坏,尚且会怒不可遏的发泄情绪。
殿下却只能......
唐臻重新梳理东宫失火那日发生的事,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先将尚且完好的房屋单独圈出来,整理出走路的地方。然后保留两个库房,另外收拾出最大的空屋做书房。其余的地方,平安看着办,无论从私库和内库取什么东西都去找陈玉陪同,让他记好账册。”
以目前的情况,起码两年之内,不适合修葺东宫的破损。
虽然会有人主动为他出重建东宫的钱,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还是得心中有数才能避免将来被胁迫。
想到此处,唐臻心中早就浮现影子的想法更加清晰。
趁着京都风波迭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应该想办法攒些家底。
“殿下还要住在东宫?”
平安满脸诧异和心疼,完全没有心情控制声音和语气。
唐臻像看傻子似的凝视平安,眼中蕴含几不可见的杀气,“当然不是。”
好不容易才有光明正大的住进福宁宫,亲近昌泰帝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放弃?
“父皇需要静养,我却要跟着老师和伴读上课,批复各地的折子。”唐臻解释道,“白日在东宫处理些外面的事,晚上回福宁宫休息。”
免得不长眼的人,因此打扰昌泰帝。
同时也提前避免更不长眼的人,以太子留在福宁宫影响昌泰帝养病为理由,请求太子搬出福宁宫。
平安在隐隐发冷的错觉中跺了跺脚,下意识的倒退半步,连连点头,“老奴知道,不出十日,定能办妥此事,请殿下放心。”
唐臻点头,挑选半晌,走进最靠近侧门的屋子,让程诚去内阁取积压已久的奏折,借此举告诉众人,太子还活着,已经能上工。
不出半个时辰,各类折子就像雪花似的涌向东宫。
唐臻还没找到他最感兴趣的折子,足够令两个六岁小童并排蹲下的木箱已经整齐罗列半面墙。以至于本就因为闲置,味道诡异的屋内,又添浓郁的墨‘香’,熏得唐臻耐心尽失,逐渐烦躁。
其中大部分都是京都官员听到太子走出福宁宫,主动要求参与朝政的消息,立刻让仆人准备笔墨,现写的请安折子。
除此之外,也有人亲自赶到皇宫,请求当面对太子殿下表达担心和关切。
消息传到岑威耳中,他正在做东,请梁安和陈玉吃酒。
三人面面相觑,梁安痛苦的闭上眼睛,满脸抗拒,艰难的开口,“我们、是不是......也该去给殿下请安?”
第62章 二合一
唐臻耐心的筛选许久,终于从堆积成山的折子中找到他想要了解的内容。
沈思水听闻京都的变故,痛骂红莲狡诈的同时,立刻祸水东引,在送往京都的请安折子中提出疑问。
红莲在贵州,再怎么令人闻之色变,可止小儿夜啼,也只是通缉犯而已。为什么能成群结队的离开贵州,同时给周边的数个行省造成巨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