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没有说完,视线却从后视镜里看向正趴在窗边向下看的郁白身上。
不知道这个小海去哪个泥坑里滚了一圈,身上披着的大衣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就连脸上也沾了不少污迹。
傅临渊也看向了坐在身边的人。
后者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坐飞行器,没有进入陌生环境的慌乱,反而有些显而易见的兴奋和好奇。
郁白确实有些好奇。
这是他两次鱼生中第四次从会飞的盒子中向下看。
其中两次是这两辈子被那个大骗子从海里带走。
还有一次就是上辈子傅临渊带他离开实验室的那一天。
这就是小鸟的感觉吗?
从高处向下看,眼睛可见的一切都变得比在地面时要小很多,郁白也第一次看清了拍卖行的全貌。
那是一栋挺显眼的浅色建筑,外墙上镶嵌着不少形状奇异的雕塑,郁白看了半天,也
认出来雕的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反正不是他认识的。
然后飞行器就越升越高。
随着高度的增加,天空的颜色逐渐加深,而洁白的云也离他越来越近。
趴在玻璃上,大部分时间都在水里生活的小人鱼看的很认真。
丝毫没有察觉落在自己后脑勺上的那道视线。
飞行器就这样离停在半空的星舰越来越近。
第8章
主舰上,元帅办公室隔壁的茶水间。
“……你再说一遍,多少交易点?!?!”
“嘘€€€€!”杜克赶紧从这边探出头,偷偷透过门上的小窗户看了看隔壁,确保里面两个人似乎都没听到刚刚那句惊呼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您别让元帅听见啊……”
站在杜克对面的是位两鬓花白的驼背老人,大大的酒糟鼻上架着一对极厚的老花镜,灰白眉毛下的眼睛里满是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气神。
他就是帝国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员许一鸣。
许一鸣原本是来配合军部进行调查工作的,但这位老顽童的心思现在明显完全不在工作上。
他一手扶着眼镜,一手拄着拐杖,满脸震惊:“你再说一遍,临渊这趟远航花了多少交易点?”
帝国元帅出一次任务多带了一个人回来,这件事的原因其实让战舰上的其他人都非常好奇,不过也只有许一鸣有机会凑到杜克身边来听第一手的八卦。
后者又往隔壁看了看,然后小声道:“八十亿。”
许一鸣:“……你不是说临渊之前对海不感兴趣吗?”
听到这句话,杜克不自觉又想起来刚刚见过的海真容。
“大概是……元帅改主意了吧?”挠挠头,杜克说,“许教授,这只小海……小白和其他海不太一样。”
“哦?”许一鸣又推了推眼镜,“怎么说?”
杜克再次探头出去看了看,确保附近没有其他人,才小声道:“小白很聪明,智商似乎很高,易容器的使用方法元帅只向他演示了一次就记住了,虽然对人类的防备心比较重,但好像一直在尝试与元帅交流。”
“小白这个名字就是他告诉元帅的。”
“但他的力气确实很大。”回忆着那两个星盗的惨状,杜克的语气确定了许多,“……不容小觑。”
许一鸣摸了摸下巴上同样灰白的胡茬,若有所思:“那还真和我们现有的海记录不太一样……临渊说过什么时候把他送去研究所吗?”
杜克啊了一声:“元帅没提这个事情。”
许一鸣:“那你找机会问问?”
“主要是小白有些抗拒和人类接触,而且似乎对医疗用具有一定的恐惧。”杜克顿了顿,道,“元帅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许一鸣了然地哦了一声:“那或许是之前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对了,临渊最近有按时吃药吗?”
一提起这个,杜克就愁眉苦脸:“有,但最近发作的次数还是越来越频繁,缓和剂的有效时间也越来越短……您看这次回去后能不能再给元帅安排一次检查?”
傅临渊精神海的情况越来越差了。
哪怕一直在服用相应的药物,却还是不能阻止越发频繁的精神暴动。
许一鸣也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好,我尽快。”
对于隔壁茶水间的两个人在议论什么,郁白是完全不知道的。
傅临渊好像从登上星舰就一直在忙,所以小人鱼的注意力现在全都在窗外了。
随着高度的增加,天空里的蓝色会加深,然后在某一刻变得很像他独自生活了很久的海洋深处,接着会变得像海底的石头一样黑。
只不过在漆黑的深空里,还点缀着像是碎钻一样的星星。
一闪一闪的,像是在水底那些会发光的小鱼。
元帅办公室里的装潢很简单,除了他面前这道大大的窗户,只有一套办公用的桌椅;而宽大的办公桌前,就只摆着议事的沙发。
郁白窝在沙发上时,两条腿习惯性地向一侧蜷起,整个人缩在角落,陷在宽大的外衣里,看起来小小的一只,很是乖巧。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柔软的沙发垫,指尖按在深色的布料上时被衬得更加白里透粉。
终于处理完报告,起身拿了药箱的傅临渊就这样在门口看了他几秒,才走到他身边坐下。
感觉到身边的动静,郁白的注意力从窗外转回来,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纤长的睫羽随着视线上扬时像是小蝴蝶灵活的翅膀。
傅临渊垂眼,示意他低头:“该换药了。”
郁白的视线随着对方的话落在了打开的药箱上。
除了纱布和药膏,里面还静静地躺着两个不同大小的注射器。
在看到注射器的那一刻,海蓝色的眼睛里多了点明显的抗拒。
不过他也没有奋起反抗,只是整个人偷偷又往沙发里缩了缩。
显得更乖了。
敏锐地捕捉到郁白情绪的变化,哪怕知道对方不一定全明白,傅临渊还是解释了一句:“只有一个是给你用的,你的伤口需要消炎。”
郁白确实没听懂,只是自以为动作很小地又往沙发角落里缩了缩。
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离注射器远一点。
见他似乎实在紧张,傅临渊并没有拿起注射器,而是先动手拆开他脖子上的纱布。
他的皮肤很白。
以至于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傅临渊可以看见浮在莹润肌肤下层的青色血管。
他的体温也偏低,哪怕是脖颈这样的地方,偶尔不经意的触碰也是一片温凉。
而直到纱布被完全拆开,傅临渊看着那道并不整齐的伤口,目光微动。
小海的自愈能力似乎也比人类强上很多。
之前在包间紧急处理时的出现的轻微发炎症状已经完全消退。
不仅如此,几个小时前还血流不止的伤口此时已经完全结痂,边缘甚至出现了些许脱落的迹象。
按照这种速度,甚至不需要一天,小海就能痊愈。
自己拿的药……似乎一样都派不上用场。
顿了顿,男人伸手,轻轻握住对方的小腿,把他脚踝上的绷带同样拆开。
果然,红肿已经几乎完全消退,只有骨节处还有一点点极淡的红。
郁白就任由对方检查着伤口,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放在面前茶几上的注射器。
既然已经快要痊愈,再注射消炎药剂就是多此一举了,于是傅临渊最后只是给他换了新的纱布。
然后拿起了茶几上偏大的那管注射器,锋利的尖端对准了自己肘窝上的血管。
一直留意着注射器的郁白看得一愣,直到针尖快要刺破对方的皮肤,他才反应过来。
即使有点害怕,他还是猛地伸手,拉住了傅临渊的手腕。
小海的掌心同样凉凉的。
傅临渊一顿,抬眼。
见他看自己,郁白赶紧冲他摇摇头,示意这是不好的东西,然后皱起眉毛,板起脸,攥着对方手腕把注射器往外推了推。
这些玻璃管里的东西跑到身体里会让他很难受的。
可能会痛,可能会痒,还可能会头晕恶心。
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海蓝眼眸里的不喜与嫌恶过于明显,傅临渊好像明白了小海的意思。
沉思片刻,他像郁白期待的那样放下了注射器。
然后凝聚了一根精神触手。
这次的精神触手似乎比在拍卖行见到的那次颜色更深,想要逃离的精神尖刺挣扎得也更加剧烈。
郁白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看向傅临渊的精神海。
宽阔到几乎一望无际的精神海整体已经接近了黑暗的状态。
而精神海内部波涛汹涌,一股又一股庞大的力量像是完全失去控制那样恶狠狠地横冲直撞,仿佛想要直接将他的神智撕碎。
郁白不太明白。
傅临渊精神海的情况怎么又严重了?
见小海似乎呆住了,傅临渊又拿起了注射器,这次没有丝毫犹豫,金属针尖刺破了皮肤,透明的药剂就这样无声地随着针管流进了血液之中。
药物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躁动的精神力开始受到了明显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