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幽在进入阵法内后, 原本的七分警惕立刻直接提到了十分。
一切看似都没有变,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微妙的气息,这种感觉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 但对于感知力异常敏锐的谷梁幽来说, 就像是白纸上的一滴墨一样刺目显眼。
这种违和感让他抿紧了嘴唇, 太阳穴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起来。
意识世界中, 主人格也在询问他是否还要继续往前走,因为危机显然已经近在咫尺了。
“该不会刚来这个世界就要直面Boss吧……”
谷梁一有些忧心忡忡, 满打满算,距离他们穿越到这个世界也还不到一个月,唐院士那边甚至都还来不及抓, 啊不,是请几个修士帮忙去风洞做做实验呢。
“放心好了,”谷梁幽说, “如果我们今天能解决掉这个问题, 那掌控整个林神宗都不在话下。你没看见刚才周轻子姿态放得有多低吗?”
宗主对于林神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再加上几位长老都还是他的师兄, 关系非同一般。
所以谷梁幽在警惕有可能突然遭遇的袭击的同时, 也在暗暗告诫自己, 待会出手要记得收着点, 别一不小心把那位宗主弄出个好歹来。
“小心点谷梁, 我在无人机的监控里看到他了, ”宗秦远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大概是因为血封阵有一定的隔绝作用,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杂音, “距离你左前方大概八百米左右, 他就在假山后面。”
这么近的距离, 谷梁幽自然也早就发现了目标对象。
绕过假山,他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背对着他,似乎在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山发呆。
用“垂垂老矣”四个字似乎都不足以来形容他的状态,谷梁幽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位宗主似乎下一秒就会咽气。
他浑身上下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弹性,长长的须眉都也完全变成了枯竭苍白的色泽,浑浊的双眼许久都不眨一下,在周围绿意葱茏生机勃勃的环境中,显得十分突兀。
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谷梁幽都要怀疑他已经坐化了。
“林宗主,您找我来,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出于对长辈的尊重,谷梁幽还是选择用敬语来称呼对方。
听到他的声音后,林璋很缓慢地抬起头,然后扭着脑袋,望向了黑发青年站立的方向。
“过……来。”他虚弱道。
谷梁幽顿了一下,谨慎地上前一步。
在距离这么接近的情况下,他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林璋体内的异样,就仿佛他身体里有两个心脏在同时跳动一样€€€€但冥冥之中,直觉又在告诉他,面前的老人不会害他。
太矛盾了。
林璋看着谷梁幽的脸庞,许久之后,他颤抖着手服下了一粒血红色的药丸。
在服完药之后,林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起来。
他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想知道那幅画像的来历。”
谷梁幽神奇地发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吐字异常清晰,整个人的状态也和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样大相径庭,但倒是更像回光返照一般。
这究竟是什么药?
他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点头:“是的,您能告知我吗?”
“最初,林神宗是由两位修士共同创建的,”林璋说,他的语速很快,“一位是我的祖师,也是‘林神’二字的来源;另一位,则是一位名叫谷梁澈的修士。”
他定定地看着谷梁幽,说道:“和你们一样,他同样也自称来自域外仙宗。”
谷梁幽瞪大了眼睛。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甚至是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之后是飞升了,还是说就留在了这个世界?”
谷梁幽想要再次上前,但却被林璋喝止了:
“不要过来!”
黑发青年的身体一顿,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林璋,但林璋却只是攥紧了手掌,眼神沉郁地说道:“那服药坚持不了太久,你现在最好和我保持距离,因为……”
谷梁幽似有所感,他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阴云遮蔽了。在阵法外焦急等待的周轻子看见这一幕,脱口而出:
“是雷劫!宗主的雷劫来了!”
二长老拔高声音道:“不对,雷劫怎么会提前这么多时间?宗主才结束闭关不久,都还没做好准备……”
按理说,修士的雷劫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自行控制的,至少他们师父还在此界修行的时候是这样,师父的师父也是这样。可现在宗主都还没传位给大长老,宗内也还没举行继任大典,无论怎么看都太仓促了!
宗秦远霍然转身:“你们的宗主要渡劫?那对在他身边的人有没有影响?”
“当然是有的,不过谁会没事去上赶着找死?”二长老下意识回答道,但他立马就想起来现在阵法内还有一个谷梁幽,脸色瞬间就黑了,“快快快,让你的徒弟赶紧出来,就算出不来也要尽量远离宗主,否则的话他真要被天打雷劈了!”
“怎么说话呢!”周轻子急得直跺脚,就这样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二长老。
宗秦远自然是第一时间联系了谷梁幽,但此时在阵法中的谷梁幽满心满眼都是刚才林璋告诉自己的那番话,再加上雷劫进一步干扰了通讯,通讯频道内只能听到阵阵刺耳的杂音,几秒钟之后,他就蹙着眉摘下了耳麦。
“不是,谷梁他为什么还不跑?”
雅罗斯拉夫在原地上蹿下跳,费劲各种办法,手舞足蹈地想要给阵法内的谷梁幽暗示,但他们几个嗓子都快吼哑了,手脚也都舞僵了,远处青年的身影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宗秦远没办法了,他攥紧的掌心已经渗出了汗水,眼看着笼罩在他们头顶的乌云内部已经开始了电闪雷鸣,层层叠叠的黑云有种世界末日到来的氛围,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提醒谷梁幽撤离€€€€
“易言!到底发生什么了?”
趴在屋顶上,透过瞄准镜看到两人对话的易言同样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和震惊之中。
原来谷梁的身世,竟然还真的和漠大的穿越有关吗!?
特动组当初培训的时候有教过唇语,因此虽然听不清声音,但正对着谷梁的易言依然可以大致明白谷梁幽说话的内容。
在迫在眉睫、即将到来的天地雷劫之下,黑发青年面色冷峻,他不顾自己的发丝和西服下摆被烈烈狂风吹得肆意飘飞,仍执拗地询问着林神宗的宗主€€€€
“如果你说画像上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那你告诉我,他来自哪里,究竟是不是人类?”
面对这样的问题,林璋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人类。但你是。”
谷梁幽:“什么意思?可你刚刚明明说他是……”
“宇宙之大,无奇不有。”林璋打断他的话,因为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们修仙界所说的飞升,就是破开空间,升入下一个更高维度的世界。而你的父亲,就是来自于那里。”
“你父亲所在的世界并不依靠血缘关系来维持,他们会在每一个低等世界中挑选最具潜力的生命,通过种种考验,培养他们成为更高层次的存在。简单来说,你依然是人类,但同样也是被他收养的孩子。”
谷梁幽心想这不就是光屏正在干的事吗,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活了那么多年,从小到大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的养子?那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当爹的。”
要是光屏的幕后主使真是他那个不负责任的便宜爹,那他绝对要€€€€把那混蛋打到四分之三死!
“我说过,他们的世界并不是按照血缘关系维系,那么家庭和父子关系自然和你世界中常规的类型不同。”林璋平静道,“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曾经来过修仙界,并和我的祖师一起建立了林神宗,因为我的祖师与他是挚友,所以他为这个注定灭亡的世界留下了一线生机。”
“而那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你。”
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谷梁幽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只能看到福利院方寸天地的孤独少年了。
闻言,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脸颊又渐渐变回惨白颜色的林璋,声音冰冷地说道:“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我也说过很多次,我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有什么本事能够拯救世界?”
“不要太妄自菲薄了,”林璋很淡地笑了一下,“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修仙界早已沦为了蛊虫的饲养地,这些蛊虫也并不是来自于我们的世界,但和你们不一样,他们是异域的入侵者。”
“这么多年来,林神宗的历任宗主都甘愿成为了它的祭品。因为能够得道飞升的人终究只是寥寥,但如果轻易曝光真相,上界那些一直监控着这里的蛊虫便会彻底与我们撕破脸皮,届时,所有修士都会丧命于它们降下的雷劫之中。”
谷梁幽:“我又不是神,难不成要我帮你们硬抗雷劫吗?”
“当然不是,”林璋摇头道,他的唇边已经渐渐渗出了鲜血,“但是你的养父留下了两幅画作,其中一幅是他的自画像,还有一幅,是关于未来的预言。”
“请你……咳咳,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再帮我们一次……”
他颤抖着手,在表情有些扭曲的谷梁幽面前展开了那幅画作。
上面绘着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黑发青年€€€€这个指向性很明显了,他的周身用黑色的墨笔画上了一个圆,不知究竟代表着什么。
而在画作的上半部分,画着和当下天空中十分相似的乌云,一道闪电正从云层中直劈而下,落在了圆球的表面。
谷梁幽:?
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冒出了个便宜爹,还给自己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和人情债,简直是人渣中的人渣€€€€哦对不起,他忘了对方的种族大概率不是人类。
总之,谷梁幽现在满肚子恼火,程度不亚于他刚醒来看到傅敬言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还待再问,但林璋已经垂下了手,痛苦地蜷缩在轮椅之上发出非人的低吼,丹田内的蛊虫似乎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谷梁幽下意识退后半步,而正当他想要通过耳麦联系易言的时候,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一颗子弹已经旋转着破空而来,瞬间炸开了林璋的腹部!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谷梁幽眉心狠狠一跳。
错估了自己目前力量的易言同样在原地僵硬了一刹那,在发现青年面临危机后,他下意识用上全部的法力给子弹加持了增速旋转buff,没想到一不小心就做过头了。
这下子,那位宗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雷劫要来了!”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呆立在原地的谷梁幽低垂着头,黑沉冰冷的眼神注视着那团在血肉中仍在艰难蠕动修复的血红色肉团,食指微微一动€€€€
“嘭!”
在强烈的空气挤压之下,它彻底破碎成了一摊烂肉。
天空中的乌云却丝毫没有消散,它像是被激怒了,一道白光闪过,瞬息之后,一道仿若毁天灭地的炸雷声响彻整个昆仑山!
“我现在心情很差。”谷梁幽喃喃道。
他的声音完全被湮没在了呼啸的风声和雷声之中。
无论是林神宗的弟子还是漠大的人,都因为这一声响雷控制不住地心惊肉跳起来,闪电的极致白光更是造成了不少围观者短暂的目盲。
而当他们再度抬头望去时,却看到空茫动荡、云波诡谲的天地间,身形挺拔瘦削的黑发青年正冷着一张脸,操控着成千上百把剑刃,让它们首尾相连组成了一个球型,将自己和林宗主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而那些因为旁观雷劫痛失爱剑的剑修们则瞪着自己空荡荡的剑鞘,后知后觉地开始暴跳如雷。
不过,谷梁幽也听不见他们的骂声就是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刚才在隆隆的雷声中,突然就福至心灵地明白了,那幅画作上的圆球究竟描绘的是什么。
搞了半天,不就是个法拉第笼吗!
“法拉第笼一点创意都没有,电力能源还都白白浪费了。”谷梁一说。
他虽然也很气愤,但出于一名理工科男的思考习惯,在这种雷暴天气中还是忍不住畅想起来:“这种雷劫和自然界中的雷电不同,它们是有规律的,而且还只往渡劫的修士头上劈。幽,你说如果我们能让修仙界每个飞升的修士都装上一个接收装置的话……”
谷梁幽仰头望天,尽管天道在咆哮着对他发泄怒气,但他的姿势就和那幅画里描绘的一样,放松而随意。
听到主人格的话,他的心情终于由阴转晴,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