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想好把裘妗妗许配给吴钲, 偏巧这个时候安廷侯就出了这样的荒唐事。
堂堂正二品骁骑将军跟疯了一样非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医女为妻,还丝毫不把裘家和孙太妃放在眼里,甚至于全家上下跟着他一起荒唐起来。
纪明昼觉得,要么是他当初看人的时候瞎了眼,要么就是吴钲把他自己的脑子, 以及安廷侯府上下所有人的脑子全都丢去了北境。
连着三次朝会, 十几个言官弹劾骁骑将军形式荒唐, 昨日竟然带着那医女当街纵马,更有人几次目睹他出入烟花之地,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光明正大毫不遮掩。
“更荒唐的是!”言官气得脖子都红了,“臣好心劝说,他竟一拳将臣打翻在地,还扬言他乃是征战功臣,轮不到臣来说三道四!”
纪明昼瞧了一眼,言官脸上的淤青很有说服力,怪不得他今日说话总有些奇怪,原来是门牙没了一颗,说话漏风。
言官愤然拜下:“陛下!臣请严惩安廷侯世子!”
十几个言官纷纷附和,朝堂上的声音在这时空前的统一了。
纪明昼沉吟不语,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力,吴钲是不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事有蹊跷,于是他先按下不表,退朝后一五一十地将此事告诉了他的心上神。
空潋正在编搭配玉饰的璎珞,他捏断了一只玉如意,便干脆把断成两截的玉如意重新捏成了两件新的玉饰。他一个,纪明昼一个,再往上面刻点儿防御性的符文,正正好。
闻言,空潋手上不停,道:“那个谭若颖的确不是寻常人,说她是妖女也没错,天灾那会儿逃出去的几个漏网之鱼就是死在她手里的,被当成养料吸收壮大己身了。”
说着,他拿来玉饰对着璎珞比划了一下,变了一种编法接着编起来,“她手段了得,可使意念控人,普通人根本反抗不了,现如今安廷侯府上下都在她的控制之下了。你说的那个吴钲会做出如此迥然不同之事,也不难理解,毕竟他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被他人操控着。”
他想了想,还是为可怜的男主解释了一下:“吴钲去那些地方不是去寻欢作乐的,是去给寻欢作乐的谭若颖送钱的。”
贪欲永远填不满的谭若颖把还没有完全消失自我意识的男主暂时扔到一边,跑去青楼和南风馆挑新猎物去了,可怜的男主惨当提款机,安廷侯府的家底都快被谭若颖败去一半了。
不过从好的方面想,男主的清白还在,不至于在摆脱控制后无颜面对女主,继而羞愤自刎。
几十条人命,两个朝廷命官,在山灵之主眼中,他们的分量还不如€€手中的玉饰璎珞来得重要。而唯一的听众看客,这位大宣朝的帝王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凡人之于神明,就像凡人之于蝼蚁一般。
况且,能被山灵之主特殊对待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他压根儿就对吴钲去那些地方干什么没有半点兴趣,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但身为帝王,他还是不能置自己的臣子于死地而不顾,更何况这两个臣子还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
纪明昼道:“阿樗可有法子降那妖女?凡人可行的那种?安廷侯父子到底为我臣子,我不能看着他们去死。”
如果要让他的阿樗亲自去就算了,他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空潋好笑地睨了他一眼:“放心,吾不会让他们死的。”
他晃了晃手中编好的璎珞,又拿起玉饰以灵力雕刻符文,“那个谭若颖恶心到吾了,吾要她永恒地坠入恐惧的深渊,死不了也逃不得。”
空潋毫不掩饰自己的残忍和冷漠,这是他的爱人,他也只在他的爱人面前展示出真正的自己。
纪明昼早在见到空潋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山灵之主的内里究竟是什么颜色。
残忍?冷漠?那又如何?他爱的就是这个残忍冷漠的灵魂。
是的,灵魂,他们就合该是一对,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头一次从空潋嘴里听到“恶心”这个词,纪明昼有些好奇地问:“那妖女哪里恶心到阿樗了?我去给你出气。”
年轻的帝王虽然已经没了当初孤注一掷要将山灵之主囚禁在身边的想法了,但是为了能够更加长久地陪着心上神,他每日的修炼也从未落下。再加上空潋在旁边指导他修炼更加正统的修炼之法,即使有天道的压制束缚,他的修为也蹭蹭涨到了金丹期。
没有天道降下天雷,纪明昼的金丹得不到承认,故而得加上一个伪字。但即便是伪金丹,他也足足多了三百年的寿数,这也让他明白了以前的那些皇帝为什么越到晚年,就越痴迷于寻仙问道。
长生啊,这是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词汇。
纪明昼也想长生,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永远陪伴在他长生的阿樗身侧。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在自己死后,他深爱的阿樗身边会站着另一个人。光是这样想想,他就几欲发狂。
空潋用一句话终止了他深埋于心底,不想让自己知晓的忧心:“吾为你而来,没有你,吾还要长生做什么?”
€€€€阿樗是为我来的。
纪明昼彻底心安了。
回到现下,听到爱人问自己为什么恶心谭若颖,空潋皱起了青山远黛般的眉,吐出的每个字里都饱含浓浓的杀意:“她觊觎你,她该死!”
纪明昼一时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脸绿了。
最后,他将气呼呼的神€€拥进怀里,轻声哄着,直到他的心上神脸上重新绽放出令他目眩神迷的笑容。
……
苦思冥想了近两个月,各家寺庙道馆都去求过的裘妗妗决定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找不到其他办法,她可以豁出性命去求宫中的神仙。但在她去求那位神仙之前,她必须要去见上钲哥哥一面。
然而,如今的安廷侯府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让她随意进入的安廷侯府了,琴姨(安廷侯夫人)连门都不让她进。每每她去,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痛,嘴上说着怕过了病气给公主,实际上就是不让她进门!
裘妗妗焦躁不已,连当初极力反对的琴姨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她的钲哥哥更早地遇到了那个妖女,现在的情况只会比琴姨更加严重。
不能再等下去了!
裘妗妗立刻叫来下人,让他们火速去打听安廷侯世子近来都在哪里出入,打听的时候要小心,切记不要被安廷侯府的人发现。
而下人打听回来的消息让她眼前一黑。
她的钲哥哥,竟……竟日日往那烟花之地跑!
裘妗妗捂着心口,跌坐在太师椅上,耳边响起的,是父母的怒骂声。
不……
不会的……
钲哥哥不是这种人!
她深深呼吸一次,握住太师椅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即使心口在一抽一抽的疼,她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可能的,她的钲哥哥生平最反感的就是烟花巷柳之所。从前还在巡城司担职时,他连巡逻都不会走到那里去,非要去那里巡逻的时候也都是要和同僚交换的。
所以不可能,钲哥哥绝对不会像别人说的那样,是去那里寻欢作乐的。
她要去见他!
她要亲眼见到他!
入夜,裘妗妗换上男装,在侍女们的掩护下翻出了围墙,低着头快步往京都最热闹的花街走去。
她很幸运,没走多久,就看见了提着钱袋熟门熟路进入一家南风馆的吴钲。
裘妗妗咬着下唇,在南风馆外踌躇良久,还是没有勇气冲进去找人。她既相信着吴钲,又害怕自己冲进去会看到一些让她心痛如绞的画面,谁也不知道那个妖女究竟对她的钲哥哥做了什么。
万一……
万一……
裘妗妗抬起袖子抹去眼泪,悄悄地躲进了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她不敢进去,但是她可以等,她可以一直等。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裘妗妗等麻了腿,才把吴钲等到。
吴钲是一个人出来的,不知怎的,裘妗妗莫名觉得她的钲哥哥很是颓丧,以往意气风发的眼眸里没有一点光彩,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裘妗妗看准时机,冲出去一把拉住吴钲的手臂,原以为要费些力气,却不想很是轻易地就将人拉进了小巷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小巷里仅有一盏老旧的灯笼,散发出的微微烛光只能照出两人的轮廓来,哪怕面对面,也有些看不太清眼前的人。
“钲哥哥!”裘妗妗握住吴钲的手臂,美目含泪,“你这是怎么了?我好担心你……你,你说句话啊!钲哥哥,你和我说句话啊!”
吴钲呆愣楞地看着前方,听到裘妗妗第二次叫他“钲哥哥”,他才有了些许反应,眼珠子僵硬地动了动,嗓子里的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一样:“妗……妗娘?”
裘妗妗见他这个样子,如何不知道他的情况已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她蓦地心中一痛,两行热泪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此时她已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理法不许了,她向前扑扑,紧紧抱住了数月未见的心上人,声音已是哽咽:“钲哥哥,呜……钲哥哥啊!”
她的钲哥哥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上天要让钲哥哥受这样的苦难?
她恨哪!
恨那妖女,也恨自己无能,竟是到了现在才知晓她的钲哥哥遭受着什么!
吴钲被裘妗妗紧紧抱着,耳边是妗娘哀戚至极的哭声,颗颗泪珠浸湿了他胸前的衣物,烫得他整颗心都在颤抖生疼。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他在意识里疯狂地捶打着那个看不见的囚笼,绝望的声音传不出去,劝慰的声音也传不出去,他几欲泣血。
他的妗娘就在这里,可这里太危险了,那个妖女就在不远处的南风馆里寻欢作乐,他害怕妗娘会被她发现,他不敢想象妗娘会遭受什么。
吴钲好像对裘妗妗大喊:“你快走!不要再来找我了!不要再来了!”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绝望地转动他的头颅,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滑稽可笑。
……罢了,让他最后再看妗娘一眼吧。
吴钲用尽全力地低下头,想要再看看他的妗娘,就看这最后一眼,以后……他们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了。
裘妗妗泪眼婆娑地抬起了头,她哽咽着像要说这什么,却在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思绪杂乱的大脑立刻就被一股浩瀚宏大的力量冲击得一片空白。
她似乎看到了……
一个庞大的,令人战栗,让人只想跪地膜拜的存在出现在了漆黑的夜空中。
可等她一眨眼,夜空又什么都没有了。
吴钲也有同感,与裘妗妗的震撼不同的是,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美妙的响声€€€€
那个囚禁着他的囚笼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尘埃蝼蚁般溃散了!
他再一次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所在!
他终于摆脱了妖女的控制!
而在下一秒,他们就听到了一阵非人的凄厉惨叫,那声音里饱含着极度的恐惧,令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跟着惊恐战栗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空潋:来,迷宫欢迎你。
第六十一章 我是误入皇宫的山灵10(完)
空潋在等待一个机会。
他在等男女主碰面, 产生独属于命运之子的“共鸣”。
这种共鸣可以有效地减弱大部分负面影响,再加上裘妗妗身上所携带的山神樗的一丝气息,一个小小的精神系能力者, 如何能同天道和邪神争锋?
于是,被胜利的甜美滋养得越来越自大妄为的谭若颖遭到了反噬,她触发了进入山神樗的恐惧迷宫的准入条件。
€€€€勿直视€€的双眼, 那即是地狱的大门。
谭若颖控制了吴钲, 四舍五入吴钲的眼睛就是她的眼睛;空潋在裘妗妗身上留下了一丝气息, 四舍五入裘妗妗就是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