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放手,我帮你。”
另一只手从西装下探了进去,轻声哄。
昏乎乎的陶凡初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身体本能去蹭那只大手。
想要更彻底地。
摩挲到那带着薄茧的掌心。
渐渐地……
冯晟天急忙低头,堵住了他的唇。
丝丝细微的声音在车内回响,被轰天炸响的音乐声遮掩。
很快,空气中布满了腥糜。
陶凡初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再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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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大,寒意入侵。陶凡初眯了眯眼睛,他穿得单薄,却不觉得冷。
眼前雪景朦胧,映入眼帘的异常熟悉的环境。
不远处这栋两层旧式建筑,不正是他家的小超市吗?
陶凡初激动,飞快地跑进超市里,果然看到他家小老头守在那台二十二寸的老式电视机前。
热泪盈满眼眶,陶凡初差点没忍住哭出声来,鼻头发酸,喉咙哽咽,“爸。”
可惜,发不出声音。
陶凡初骤然怔神,错愕间又再次急喊,依旧是嘴唇张开了,却没有一丝声音。
而陶小老头身上裹着厚棉服,坐在竹藤摇椅上,似乎也没察觉到陶凡初进到超市来。
若不是电视上播放着不知什么年代的小品,陶凡初都以为眼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但梦境与幻觉,又有多大的差别?
陶凡初张着嘴巴,不停地在陶父面前挥手,陶父却仍是看不见他,陶凡初急得伸手去碰陶父,手却扑空了,什么都碰不到。
陶凡初苦笑,这是什么捉弄人的天意?
就连他掐自己大腿,也是不痛的,毫无感觉的。
陶凡初绝望了。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陶父跟前,目光无助呆滞。看到小老头偷吃货架上的山楂片时,不由笑了笑。
笑着笑着,他哭了。
电视还在播放着小品,陶凡初流着泪,无声地和他家小老头聊天,说自己这小半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可惜,小老头听不到只言片语。
陶凡初还问小老头,他妈去哪儿了,是不是和老姐妹们打麻将去了。
但小老头什么都听不见,一直专心看着电视,不时懒洋洋地打个小哈欠。
陶凡初不再作声了,坐在一旁的空板凳上看着他。
这一景一幕,仿佛只是最寻常的小村午后,无丝毫的特别。
不多时,一个老头走进店里,扯着破锣嗓子,“老陶,下棋去,老张和陈子在村口等着了。”
这是李伯,陶凡初看着陶老头‘哎’了一声站起身来,关掉电视机后,又偷偷抓了一包山楂片塞兜里,跟着李伯走出小超市。
陶凡初连忙跟上。
殊不知小老头离开时,忽然大声地朝着超市对面的村办公楼嚷,“初崽儿,爸出去一下,你顾下店。”
他爸在喊他?
陶凡初惊愕地望向那栋办公楼,下一秒,竟然听到一把耳熟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了。”
是陶凡初的声音。
是他自己的声音。
陶凡初愣在原地。
已顾不上渐渐远去的陶父。
冬日雪飘,地上的枯黄落叶沾了雪泥,显得灰黑败息。陶凡初无措地站在自家超市门前,一时分不清这个梦,是自己曾无数遍经历的过往,还是正在上演着的如今。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他明明不在,为什么又有另一个他活在了这个地方?
那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熟知这里?
他还是陶凡初吗?
混乱无措间,一位姨婶走进超市,那是住在陶凡初家隔壁的六婶,六婶见着超市没人,冲着对面的办公楼喊,“初儿,初儿,你婶买酱,赶快来。”
陶凡初下意识走过去,像往常那般应,“来了来了。”
可是,无声,也无人能看见他。
而这时办公楼却传来了跑步的声音,另一个‘陶凡初’小跑着下楼,出现在陶凡初眼前。
的确是自己的脸。
多久了,有多久没看到这张脸了。
明明是他的脸,是他的五官,明明几个月前,他还是顶着这张的脸、这副身体活着,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变得如此陌生,仿佛只是某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眼前的这个‘陶凡初’小跑着来到超市,他没有惯常的吆喝,也没有像往时自己那样,跟六婶勾肩搭背聊说家常,而是腼腆地冲六婶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后,接过六婶手里打酱的玻璃罐子,走到酱缸前。
这个‘陶凡初’,也看不见他。
陶凡初紧抿着唇,强忍住汹涌且巨大的泪意,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陶凡初’,动作生疏且小心地拿起大勺,从酱缸里盛酱,往玻璃罐里倒。
这些举动看似再寻常不过,但陶凡初却瞬间就知道了,这个人不是陶凡初。
不是他自己。
自己打酱的时候,会把大勺对准罐口高高举起,这样做能让酱如流水般顺滑地注入罐子里,同时能做到半滴不沾罐口。
这是他从小帮家里打了二十多年酱的经验。
可惜,眼前的‘陶凡初’不懂。
但无人知晓这些,六婶眼神儿不好,也不曾注意到这个细节,接过罐子,付了钱后,笑嘻嘻地拍了拍那个‘陶凡初’的肩,“初儿啊,前几天六婶给你介绍的女娃子你喜欢不?要是喜欢,你可得主动些,那女娃娃是小学老师呢,工作好,人也长得俏,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得要抓紧啊......”
在六婶的碎碎念中,那个‘陶凡初’早已涨红了脸,甚至紧张得有些结巴,“我会的,会主动的,谢谢六婶。”
“你们年轻人啊,条件都好,就是要求高。”六婶笑了笑,“喜欢得勇敢些,你这娃崽,住过一次院咋性子都换了?变得这么容易害羞,以前你可不这样。”
那个‘陶凡初’腼腆地微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
陶凡初看着他这个动作,茫然,这不是他自己的小动作,他从不会无意识地挠后脑勺。
而且住过一次院是怎么回事,谁住院了,他吗?
六婶又唠了几句,很快便离开了。
那个‘陶凡初’把六婶付的钱放进账柜里,锁了账柜后,又小跑回到对面的办公楼去。
陶凡初缓步跟在他身后,要是自己,肯定会像他爸那样,捎一包薯片或者果干再走。
走出超市门,陶凡初站定在店前,静默地看着那道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身影渐渐走远。
忽然,那个准备进办公楼的‘陶凡初’,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过来。
陶凡初猝不及防,视线迎上了那道目光。
悠远虚无的对望,明明只隔着一条小公路,却仿似隔了一整段漫漫时空。
所有无声且曲折的旁白,曾是如此的真实清晰,鲜活地存在于某个世界里的某一处。如今这一切,统统滚进了命运的洪流中,反复徘徊,反复辗转。
过往那一遍又一遍的呐喊、挣扎、颓废、呼救,早已不知奔向了何方。
终于离开了无尽的深渊。
终于能在陌生的牵绊中获得最大的救赎,最真的善待,最美的圆满。
终于原谅了当初,原谅了岁月,原谅了曾经懦弱的自己。
不知道多久后,‘陶凡初’转身离开了。
陶凡初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目送那道背影慢慢消失。
他不知道那个‘陶凡初’能不能看到自己,也不知道‘陶凡初’那双眼睛究竟在看什么。
但是,他好像读懂了那道眸光中隐含的所有。
那个人,不是陶凡初。
最后,陶凡初在心里笃定地想。
第74章
疗养院里,贺知洲手捧着一束大红玫瑰,走到陶凡初的病房门前。
守在门前,正在打瞌睡的小何,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一见是贺知洲,忙站起身来,“贺老师?”
“冯晟天呢。”
“冯总在房间里,你稍等。”小何赶紧敲了一下门,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后,才打开门,探头朝里头说道,“冯总,贺知洲老师来了。”
正疲惫地守坐在陶凡初病床前的冯晟天,听到这个名字时,眉头皱了一下,站起身来。
病床上的陶凡初依旧昏睡着,已经是第二天了,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出事那天晚上,陶凡初发了一场高烧,烧了整整一天一夜,今天早上凌晨总算退了烧,可依旧不醒。冯晟天坐了一个下午,看着病床上的陶凡初双目紧闭嘴唇干瘪,脸呈病态的红,呼吸微弱,怎唤也不醒,急得心焦。
更是气得恨不得把始作俑者撕开两半。
冯晟天走出病房,黑沉着脸与贺知洲对视。
“不让我进去探病?”贺知洲邪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