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美人如名将 第9章

身边官员纷纷侧目,庄恣气得拂袖而去,徐应白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伞,撑开挡住了落雪。

天地皆白,徐应白拾级而下,再走过长长的宫道,走了好一阵才出了宫门,李筷子一见他出来就连忙上前拂去他肩上风雪,然后给他披了一件厚厚的狐裘。

付凌疑抱臂倚在马车处,见徐应白过来,伸出了小臂,徐应白五指虚虚搭在他手臂上,借力上了马车。

马车内燃着炭火,徐应白脱下那身厚重的狐裘,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猩红的火光。

付凌疑坐在一边,用匕首拨弄了一下炭火。

他们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马车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炭火噼啪和马车轧过积雪的声音。

炭火将徐应白青白的指节烘烤出了一些血色,付凌疑声音沙哑,含着冷意:“今日我听见有人出宫门时,诋毁你。”

徐应白不以为意,两辈子加起来,他不知道被朝臣明里暗里骂过多少次了。

是以他听见付凌疑的话,甚至还笑了一声,颇为好奇地问:“谁?说了点什么?”

“户部仓部主事,庄恣,”付凌疑咬着牙,语气阴戾得像是下一瞬就要提着刀去要庄恣的脑袋,“他说你是表里不一的奸佞,媚上惑主……”

“……庄恣是个可用之人,”徐应白看付凌疑一脸要杀人的样子,忍不住为脑袋摇摇欲坠的庄大人说了两句话,“就是还太年轻,又嫉恶如仇一根筋,不懂圆滑变通揣测人心,若是磨砺两年,会是个好臣子。”

“今日他骂我,也是因为我没有同意赈灾。”

“他也算是好意,骂了便骂了吧,也不多这一两句。”

付凌疑噤了声,面上一片冷然,锋利的眉眼不带一丝情绪,但徐应白莫名从他身上读出了不高兴、委屈、难过的意思。

这一世的付凌疑怎么这般难琢磨?和上一世的差别属实有点大。徐应白皱了皱眉,上一世一开始骂自己骂得最狠的人不就是他吗?

徐应白百思不得其解,目光不由得落在握紧匕首跪坐着的付凌疑身上,再深想时头忽然疼了起来,刹那间似千万钢针扎入头颅,尖锐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抬手按住了额头,整个人微微蜷缩起来。

“嗬……”他大口的喘着气。

身边的人似乎是被徐应白突如其来的痛苦样子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慌张叫道:“徐应白!”

徐应白缓了缓,额头和手心因为疼起了细密的冷汗,他等那阵疼痛自己消散下去,把自己的胳膊从付凌疑手心里面抽出来。

“无事,”他声音冷静,“只是一时犯了头疾。”

等到眼前清明,徐应白发现付凌疑露出的半张脸白得像张纸。

徐应白有些想笑:“疼的又不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付凌疑没有说话,他垂眸掩去眼底那抹惊怕之色,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脸上戴了半张面具,不然徐应白就能看见他怕得牙齿发颤,嘴唇也在发抖。

等到了徐府,那股要命的疼痛散得差不多了,只是头仍旧有些晕。徐应白揣着袖子慢吞吞走进庭院,一个白糯糯的团子就朝他扑了过来。

“师父!!!”

徐应白一愣,随即就被谢静微扑了个趔趄,小孩抱着他的腰,头埋进他的怀里。徐应白哭笑不得地揉着谢静微的脑袋,无奈道:“你又跟着谁跑出来了?”

谢静微骄傲道:“跟着大侠出来的!”

前些日子玄清子去信说找了几个江湖客给徐应白,已经到了玄妙观,徐应白那会儿已经组织起了暗部,规模虽不大,但已然够用,况且江湖人,终究不比自己养的暗卫顺手,便写信同玄清子说不必。

哪想到谢静微会跟着他们跑出来。

谢静微高高兴兴:“大侠们人可好了,说我讨人喜欢,还特意绕路把我送到了长安。”

“你真是……”徐应白无奈地敲了一下谢静微的脑袋,“不听话。”

谢静微捂着脑袋委委屈屈:“弟子想师父了嘛。”

付凌疑站在一边看着俩师徒亲亲热热的样子,眼底闪过艳羡之色,但很快就被他强压下去了。

他冷若冰霜地站在一边,谢静微抬头看见徐应白身边站了个满身煞气的人,当即惊得倒退了两步,十分害怕地扯住了徐应白的衣摆,警惕地看着付凌疑。

徐应白一手把谢静微提溜过来,好整以暇道:“他是为师的侍卫,吃小孩,你要是再不听话,就让他把你片了涮汤吃。”

谢静微哼哼两声:“静微才不信,师祖说整个玄妙观,师父最疼静微了!”

付凌疑青筋跳了两下:“…………”

徐应白一路把谢静微提溜进房中,谢静微黏黏糊糊地抓着自家师父的手不肯放。

刘管家着急忙慌地要给这小祖宗穿披风,谢静微手一挥说不要,被徐应白敲了个脑瓜崩。李筷子撑着伞遮着这对师徒,生怕风雪染上他们。付凌疑走在一行人身后,任由落雪满身。

等到一行人熙熙攘攘进了正厅,付凌疑垂着眼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徐应白给他安排的偏房。

他合衣躺下,手指虚虚搭在床头摆放着的玉佩上面,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一点。

黑暗中,他闭着眼,快要睡着时,脑中突兀地闪过刚才徐应白苍白的面容和痛苦的神色,与久远记忆中地重叠在一起……那日他去而复返,见惊涛拍岸,大风自江上飘起,一人白衣染血,似断线的风筝从船上掉下去!

他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神色癫狂,疯了一般冲过去想要抓住那一抹白衣,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就这样落入江水中,江面晕散出大片大片的血迹……

他没有抓住徐应白。

而后来,狗皇帝散布谣言,徐应白……声名尽毁。

自己连最后的体面都没能为他保住。

付凌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双目血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戾气重得像是刚从阎罗殿里面出来。

他全身发冷,牙关打颤,神情痛苦,握着玉佩贴近胸口的地方,脊骨一节一节地弯下去,喃喃道:“……徐应白”

他齿尖含着这三个字,近乎着魔。

风雪大作,付凌疑跌跌撞撞推开门,门外天地苍茫,皆是一片白色,他踏入茫茫大雪之中,恍然想起前世的时候,徐应白曾裹着厚厚的狐裘,站在廊下看他练剑。

那个时候,徐应白已经病得不轻,人也消瘦下去,但威压不减,一身冷冽寒霜气,远没有现在那么温雅平和的样子。

那时自己挥剑斩雪,剑气成风,搅风雪成云。

苍茫天地,有一只孤鹰环绕其间。

停剑时,他听见徐应白说:“等南渡事成,我放你走吧。”

如同那一天,徐应白和梅永下棋,他淡淡对梅永说:“事成之后,随他天高海阔。”

我那时说了些什么?付凌疑努力地回忆着,似乎是应了一声好。

怎么能应好呢?

怎么能应好呢!

“我不走……”付凌疑双目通红仿佛要滴血,低声絮语说,“…徐应白……我不走………”

付凌疑说完,忽觉一股突兀剧烈的疼痛涌上来,他愣了一会儿,感觉一阵脱力,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里面。

第9章 旧疾

付凌疑醒时已经是夜晚,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头疼得像是要炸开,浑身筋骨如同散了架,说不出的疼。

付凌疑神智尚未清楚,甚至没有察觉周围有人,喃喃自语道:“怎么……没点灯?”

周遭的空气在他落下这一瞬时诡异地静了一下,徐应白蹙眉看着付凌疑空洞漆黑的眼珠,严肃道:“陈太医,您不是说他只是惊悸过度吗?”

徐应白出声的一瞬间,付凌疑立刻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了,徐应白不会不点灯,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是……自己看不见了!

看不见……看不见,付凌疑如遭雷击,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那最后的,绝望又决绝的日子。

刚把完脉开完药的陈岁也是一脸震惊,完全没想到付凌疑会看不见了,他急忙上前再看看,手快要碰到付凌疑时,付凌疑下意识就要抄放在怀里面的匕首,徐应白眼见此景,眉头一皱,冷冽的声音及时地响了起来:“付凌疑,别乱动。”

这一声打进浑浑噩噩的付凌疑耳中,他如同受惊野兽般弓起的背缓缓……缓缓地放松下来。

陈岁当作没看见,镇定地用手指掀开付凌疑的眼皮看了一会儿,又给付凌疑把了一次脉,捋着胡子认真道:“恕老夫无能,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付凌疑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在良久的沉默中终于恢复了他那为数不多的理智,想起之前在大狱醒来时,他也有过一阵短暂的失明。

他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云淡风轻,还笑了一声:“……没事,是旧疾,很快就会好。”

徐应白看着付凌疑轻微发颤的手指没说话。

他转头对陈岁道:“多谢陈太医跑这一趟。”

一旁的侍从上道地给陈岁递一袋银子。

陈岁没接,摇手道:“太尉折煞下官了!这位公子在雪地里躺了太久,还得要一副驱寒的方子才好,老夫现在写一份,按方子抓,喝上两贴就好了。”

徐应白颔首,淡淡道:“多谢陈太医,有劳了。”

而付凌疑坐在床上快一刻钟,眼睛终于渐渐清明,能看见一些事物了。

烛火摇晃,徐应白坐在床边的藤椅上,旁边谢静微正在努力地写徐应白给他布置的课业€€€€这孩子太调皮,得有人一直盯着他才肯好好写。

离床不远的桌子上摆着一份热腾腾的饭菜,是徐应白刚刚叫人热好的。

注意到付凌疑的眼睛动了动,徐应白呼出一口白气:“你能看见了吗?”

“能了,”付凌疑嗓子发疼,声音沙哑,忽然咧嘴笑了笑,“就算是瞎了,也不妨碍我帮你杀人。”

“看得出来,”徐应白深以为然,刚才付凌疑那抄刀的手可快得吓人,“你昏了快三个时辰,也该饿了,吃点东西吧。”

主食是熬得浓稠的莲米粥,佐以一些小菜,付凌疑喝完以后,抬起头,看见徐应白坐在藤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扶手,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道审视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和肃杀之意,冷冷地落在付凌疑身上。

徐应白很少这样看人,他骨子里面虽然有些淡然疏离,但在所有人面前大都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在付凌疑的记忆里面,即便是在前世最风雨飘摇的时候,除却主杀伐决断教训下属之时,徐应白大部分时候仍旧是温和淡然的君子模样,少有如此冷肃的模样。

付凌疑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而后他听见徐应白问:“我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你惊悸过度,昏在了雪地里面?”

而后又似不经意般道:“我之前听暗部来报,最近有些迹象可疑的人在徐府周围活动。”

付凌疑:“………”

徐应白定定看着他,极有压迫力的目光分毫未动。

“我……”付凌疑艰难地开了口,他向来不擅长编谎话,更何况是在徐应白面前。

他挑挑拣拣掐头去尾地把事情说出来:“做了个噩梦……被魇住了,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徐应白手指敲在藤椅扶手上,付凌疑的神色不似作假,况且自己在付凌疑身上下了毒€€€€虽然那毒并不是真的,但以付凌疑来看,他的小命捏在徐应白手里。为了解药,付凌疑用不着背叛自己,也用不着对自己撒谎。

因为实在是很不划算。

于是徐应白起身,一手把谢静微提溜起来:“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稍后会有人把药送过来的。”

付凌疑紧绷的肌肉随着徐应白出门放松下来。

门外谢静微咬着笔杆道:“师父,您看起来也没多信任他嘛,为什么要把他留在您身边呢?”

徐应白揉着谢静微的脑袋,轻声道:“自然是因为他武功高,杀人越货的事情办得利索,再加上你师父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暗部那边得有人管训。”

他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为师武功不好,要是碰上了人找为师麻烦,总得有人护着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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