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道上,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如今虽是腊月,天寒地冻,但临近除夕,长安街道人来人往。
魏璋和刘听玄走在长安街道内,刘听玄戴着魏璋往仰啸堂那边走。
越接近仰啸堂,人群越是热闹。喧哗声不绝于耳。只是有一栋烧了一半的楼阁格外瞩目。
刘听玄领着魏璋进了仰啸堂,找了个空座坐下来,魏璋有些不耐地张望四周,正要开口问刘听玄是不是卜错卦了,来这酒楼能知道什么?就听见邻桌几人兴奋的交谈声。
“听说了么,房丞相的老爹死啦!”
“啊?不是说重病吗?”
“官爷的话你也信?”有人说,“满花楼多少人都看见有人探那房老爷的鼻息,早就断气了!”
又有人神神秘秘地说:“听说是房丞相还想当官,故意说房老爷没死的,还烧了满花楼呢……”
“哪有这种事?”有人不赞同,“陛下手眼通天,能不知道这些大臣的事吗?”
“陛下手眼通天?哈哈哈哈!这倒是个笑话了!”有人嬉笑道,“这大晋谁不知道,那真皇帝是房丞相和司礼监刘莽大人呢?”
“那天不是有个叫庄恣的也在场么?不也在朝为官,你看他敢放一个屁吗?”
一桌子人闻言醉醺醺地大笑起来。
刘听玄看向魏璋,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此刻神情阴郁可怖,一脸要杀人的样子。
“陛下向来冲动多疑,由不得别人忤逆欺骗他,”徐应白落下一子,将梅永的白棋逼到一角,“今夜他就会想方设法知晓答案,我会助他一臂之力。而明日早朝他必会试探房如意。”
“到时,若房如意老老实实承认,陛下开恩,兴许能捡回一条命,若他不认,”徐应白又慢条斯理地落下一子,“那就必死无疑。”
徐应白抬首看向对面的梅永,声音清润:“梅先生说,他会认么?”
“富贵险中求,”梅永叹口气,“他既然一开始就决定欺君,又怎会回头呢?”
皇宫神龙殿灯火通明,魏璋怒气冲冲地进殿,先是叫近侍传唤了庄恣,然后又屏退了一众宫女太监。
刘莽眼见此景眼神闪了闪,退下之后写了一封信,叫了一个心腹太监赶紧拿到丞相府去。
小太监急匆匆出了宫门,好不容易赶到了丞相府周围的一个小巷,后脑勺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连声音都没来得发出就被人捂住了口鼻,拖进了小巷子里面。
付凌疑和两名暗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小太监,从小太监的袖袋里面搜出一封信,而后他比划两下小太监的脸,拿出了一张人.皮.面.具贴好,回宫“复命”。
而另一边,魏璋按捺着烦扰的心思坐在龙椅上,等了两刻钟,庄恣风尘仆仆进了神龙殿。
庄恣被传唤过来时还一头雾水,他只是户部仓部一个小小的主事,陛下怎么深更半夜还叫他入宫?
魏璋眼神阴冷,开口问:“庄恣,小年夜,你在哪里?”
庄恣猛地抬头,很快反应过来魏璋叫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跪得笔挺,先是向魏璋叩了一个头,随即正气凛然道:“回陛下的话,微臣那晚正在满花楼……”
魏璋呵呵笑了一声:“你看见了什么?”
庄恣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了魏璋,魏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最后竟抓起身边瓷瓶狠狠往下扔!
“砰€€€€”
“岂有此理!”魏璋的声音和瓷器碎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激动道,“朕是皇帝!他们居然敢欺瞒朕!”
“还有你、你这个蠢货!”魏璋十分激动地指着庄恣的鼻子破口大骂,几乎快喊破嗓子,“为何不告诉朕!”
“那日微臣问过房丞相后,回去就写了奏折,”庄恣毫不畏惧地对魏璋大声道,“请陛下彻查房丞相的父亲是否真的是重病。”
他说完也愤怒起来:“可是陛下似乎未曾收到奏章!我已决定明日早朝向陛下谏言,不想陛下今夜就知晓了!”
魏璋闻言跌坐在了龙椅上。
居然连奏章都扣了?魏璋怒火中烧,好啊……好啊!
谁能扣奏章?
那不就是在宣政殿旁边下榻,美其名曰为他分忧的刘莽么?
魏璋狠狠拍了一下扶手,命人叫来了皇家暗卫,速去房丞相府旁监视,很快就截获了一封信,信里面跟房如意汇报自己带着房老爷的尸身走到了什么地方。
魏璋看完更是火冒三丈,立刻让暗卫去劫房老爷的尸身。
而房老爷的尸身此刻正在几名假扮家丁的暗卫护送下远去,暗卫们挠着脑袋,正想着待会怎么装死好。
“明日若陛下问起,”徐应白从付凌疑手心拿下刘莽那封通风报信的信,放到火烛上,“还得梅先生多为房丞相‘美言’几句。”
燃起的火光照亮徐应白苍白淡然的面容。
棋盘上,徐应白的黑棋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梅永叹息一声,赞道:“后生可畏吾衰矣,应白前些日子与我下棋,还是手下留情了。”
旁人都是走一步猜一步,徐应白却是旁人走一步,他就已经猜完了人所有的路数,再用密不透风的网,把人收拢得严严实实,怎么跑也跑不掉。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既除掉了房如意,又撼动了刘莽的位置。自己则借病重之名在此次风波中彻底隐去,坐收渔利。
而这些人,不论何等反应,尽在其股掌之中,此等揣摩人心,运筹帷幄的本事,实在让人赞叹之下又忍不住心惊。
徐应白眼角微弯,温声道:“先生过奖了。”
等送走梅永,徐应白舒了一口气,也起身准备洗漱休息。
兴许是坐得太久,腿有些麻,他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眼前有点黑,付凌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嘶€€€€”徐应白倒抽一口凉气,觉得头有点晕。
“你怎么了?!”
徐应白听见付凌疑紧张的声音,
“兴许是饿了,身子跟不上了。”徐应白叹息一声,无奈道。
付凌疑的心跟着徐应白的抽气声颤了颤,他焦急地把徐应白带到一边的藤椅上,又给徐应白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托着徐应白的后脑勺,小心翼翼给徐应白喂水。
徐应白闭着眼睛,难受得手都抬不起来,脸色也愈加苍白无色。
付凌疑眼中闪过痛色,呼吸一刹那间急了不少。
温水下肚,徐应白清明不少,他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见付凌疑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个小油纸包。付凌疑正着急地解上面的细绳。
绳子解开,徐应白看见里面是堆得整整齐齐的糕点。
徐应白有些惊讶:“仰啸堂的?”
“是,”付凌疑捧着油纸过来,“办事的时候路过仰啸堂,同霰霜姑娘买了一份。”
他不看徐应白,声音低沉而暗哑,听起来生涩:“你吃些,填填肚子。”
徐应白挑了一块绿豆糕,吃下去后眩晕感减轻不少。而付凌疑还捧着油纸一动不动站着,徐应白眼见此景忍不住开口调侃他:“你还挺贴心,以后嫁给你的姑娘算是有福。”
话音落下,徐应白感觉面见的人僵硬了一瞬。紧接着,他听见付凌疑说:“我不娶妻。”
“嗯?”徐应白愣了一会儿,温声问,“为何?”
常人之一生,不就是求平安和乐,得一人而终老,亲友在侧,儿孙绕膝么?
“我心有所属,”付凌疑低头垂眼,挡住眼底的痛苦和癫狂,不让徐应白看见,“但我找不到他了。”
说完付凌疑扬扯了扯嘴角,笑得惨淡又悲怆:“我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
徐应白闻言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那等此间事了,我便早早放你去找她吧。”
说完自觉提起了别人的伤心事,有些不地道,便贴心地让付凌疑退下了。
等到付凌疑离开,徐应白目光一转,随即一愣。
他发现付凌疑没把那一小包糕点拿走。
那方方正正的糕点整齐地码着,被人轻轻放在了烛火下。
第18章 不懂
第二日,如徐应白所料,魏璋果然问了房如意房老爷如何,只是房如意仍存侥幸之心,没有承认。
魏璋当即大发雷霆,将庄恣那些“失踪”奏折摔在了房如意的脸上,又命人将房如意父亲的尸身抬上了宣政殿。
房如意辩无可辨,被魏璋定了欺君、祸乱朝纲的罪名,立即处斩。随后立刻抄了房如意的府邸,竟在房如意的库房里面搜出了近二十万两白银,近万两黄金以及无数珠宝。并在房如意的库房里面还搜出了账本,里面详细记了有谁曾给房如意送礼……其中不乏现今朝堂上的肱骨大臣。
魏璋气得更厉害了,不顾太后的阻拦,在当日下午又追加了一道圣旨,夷房如意三族,账本中给房如意送礼的高官也遭了殃,不是被削职就是被罚俸,朝堂一下子就有一半人被贬了职。
暗卫一五一十将这些消息报给了徐应白。
彼时徐应白正在看魏珩写的策论,瘦弱的少年站在一边,也听了暗卫的通报。
徐应白并不忌讳让魏珩听这些,甚至有意让魏珩知道自己的意图和动作。
毕竟魏珩是他选的储君。魏璋不能成事,在徐应白看来,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换一个皇帝。
所以他要教会魏珩什么是权术,什么是制衡。
而不负徐应白所望,魏珩比起魏璋来,确实更适合做皇帝。
他谦逊有礼,勤奋向上,有仁德之心。对于帝王之术也有自己的见解,性子也沉静。许是幼时疾苦的原因,他对身边的每一份善意都十足珍惜,除却人还有些胆怯之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之后加以教导,徐应白觉得是能把魏珩教成一个合格的皇帝。
况且……此时照顾了魏珩,日后魏珩当了皇帝,徐应白想,兴许与自己也不会走到狡兔死走狗烹的绝路。
不过,徐应白在心中叹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廊外又飘起了雪,院子里面的梅树被雪附着,枝丫黑白斑驳,树梢上冒出几个粉红色的花苞,有一个花苞已经开了,迎着风雪傲然盛放着。
徐应白看了窗外一眼,又转头看向魏珩,神色无波,声音浅淡:“学到了什么?”
魏珩轻声说:“看起来不起眼的人和事,往往是破局的关键。”
徐应白闻言抬手拍了拍魏珩的肩膀,叹道:“要是静微有你一半认真聪慧就好了。”
“师兄很聪明,”魏珩认真道,“比我聪明。”
“你叫他师兄?”徐应白眼角眉梢染上一点笑意,“是他让你叫的?”
魏珩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那日魏珩和谢静微初见之后,徐应白被召入宫中,留他们两个人在书房里面。两人写完课业之后休息,谢静微叉着腰对他说:“你是师父的弟子,那就是我师弟,你快叫我师兄!”
谢静微眼睛亮亮地盯着魏珩,还有点兴奋。
不怪谢静微如此开心,如今他是玄妙观辈分最小的弟子,见了谁都得恭恭敬敬地称呼,这时候见了魏珩,自然也想过把“师兄”的瘾。
魏珩看着谢静微,清透的眼眸动了动,开口道:“师兄。”
谢静微估计没想到魏珩真的会叫,耳朵蹭一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