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荒谬!
“我同你说这些,”徐应白看着付凌疑越来越维持不住平静的神情,轻声道,“是想给你个准备。”
“既然你也是重生而来,”徐应白道,“那算来,你也是我两世旧友。”
“旧友”两个字落下,付凌疑的眼眸动了动,目光落在徐应白的脸上。
徐应白神色淡然平和,也正在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通透好看。
他坦荡地对着付凌疑剖白:“利用你略有些良心不安,因此同你说一遭。”
付凌疑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生涩:“你为此案平反,我该谢你。”
“只是利用,不算什么,”付凌疑的目光移到徐应白苍白细瘦的指节€€€€这只手掐过付凌疑的脖子,他眼中的亮光暗下去,“我会准备好的。”
风吹进来有些冷,付凌疑站起身,迈步时踉跄了一下,徐应白看着付凌疑的背影,看着付凌疑伸手将窗关好。
他逆着光,徐应白看他看得不太分明。
“你上一世,”徐应白顿了一顿,还是问出了口,“是怎么死的?”
算起来,自己和付凌疑应当是同时来到此世的,那么或许他们死的前后时间相隔并不太长,徐应白想。
希望不要是被自己连累死的,徐应白叹了口气。
“……”付凌疑转过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在你死后第三年,在江南自戕。”
徐应白一愣。
自戕……?
“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付凌疑说完又急切地开口,还咧开嘴笑得十分快意,“是我自己觉得没意思,活不下去了。”
“那时候,”付凌疑半张脸落在阴影里面,“对很多人来说,死了比活着好。”
这下换徐应白沉默了。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等此事了结,”过了半晌,徐应白捏了捏手指,温声道,“你还是离开徐府吧。”
付凌疑瞳眸巨震,他嘴角嗫嚅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太过着急一时失了声,甚至眼前都短暂地黑了一下。
很快,徐应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去外面看看,外面天高海阔,也有形色各异的人,等你走得远了,看得多了,会懂生死之于人来说,有自己的意义。”
“兴许还会遇见更好的人。”
闻言,付凌疑无声而悲怆地笑了一下。
他很想告诉徐应白,他去走过,也去看过。
那三年里面,他沿江寻人,连片衣角都找不到,彻底死心后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
一开始付凌疑想,徐应白死了……他自己走一走,或许过上几年,他就能放下了。
他到过玄妙观,去过徐应白曾经为官的定襄郡,也曾沿着长安一路走至嘉裕关,再从嘉峪关一路走到江南。
他越走,越是能看见徐应白的身影就在他的前面,他放不下,松不开。
而他保有的徐应白的东西,在阴差阳错里面,一件一件损坏、消失,就像他根本抓不住徐应白坠下江面时的身影。
他想不通什么意义,也没有遇见更好的人€€€€徐应白已经死了,遇不到了。反倒是执念扎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活的墓碑,而后轰然倒塌。
但是付凌疑又想,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给徐应白徒增烦恼罢了。
不好。
所以付凌疑眨了眨干涩发疼的眼睛,声音沙哑地对徐应白道:“算了吧,我又想不明白,运气也用完了,遇不上了。”
徐应白就在这里,不用再走了。
执念太深,他看不进其他人了。
就算是死,付凌疑快意地想,也要死在他身边。
第25章 尾随
第二日, 朝堂上,刑部代任尚书之职的张故明上疏,言昨日审讯罪臣付柏溪, 牵连出了十四年前的武安侯一案, 兹事体大, 遂上告圣听,请陛下裁决。
魏璋本来不耐烦地在玩自己腰间的玉佩,闻言皱着眉头看向张故明:“你说什么?武安侯旧案?”
魏璋想了想,完全想不起来有这个案子。
一旁侍立的刘莽冷汗顿时下来了。
昨日他接到消息,说徐应白前往大狱去见了付柏溪, 立时警觉, 猜到了徐应白想要干什么。他在徐应白走后不久就派人前往大狱。只要付柏溪一死,死无对证, 就没什么好怕的。前往大狱的人也向他报告说眼见付柏溪吃了那带毒的饭菜……可是为什么,付柏溪没死?
刘莽一张发皱的蛇皮脸, 惊疑不定的目光悄悄往台下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众臣之首的徐应白。
徐应白穿着绛红色的官服, 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对上了刘莽的目光。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 冲刘莽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刘莽身形一晃。
徐应白是故意的, 他定是做好了准备, 刘莽怒火中烧地想, 故意让自己知道他去见了付柏溪,然后自己就会火烧火燎地毁灭证人……但是反而引得付柏溪彻底信了徐应白的话!
“武安侯旧案都过去十几年, ”魏璋眯着眼睛, 语气不大好,“人都死光了, 查这个有什么用?”
朝臣顿时就魏璋的话吵了起来,整个金銮殿顿时闹得不可开交,吵了两刻钟,魏璋很不耐烦,十分暴躁地扔了旁边的奏折,这才安静下来。
口干舌燥的张故明看了一眼梅永和徐应白,道:“陛下,此事事关先帝名誉,自然重要。况且若武安侯一案确有隐情,陛下下旨彻查,也能安众臣之心。”
魏璋一听张故明的话,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况且只是查一个旧案,也掀不出什么花来,正要点头同意,御史大夫林臣年出列道:“陛下不可啊!”
他往刘莽的方向看了一眼,得到了刘莽的一个眼神,随后正气凛然道:“子不言父过,况且先帝逝世不过三年,现在要查武安侯一案,于礼不妥!”
梅永正欲出列,谁料手边的徐应白先他一步踏出来。
众臣朝徐应白的方向看去,梅永也偏头看向徐应白,心下了然。
自己曾是武安侯旧友,先出头不好,有徇私之嫌。
“林大人所言也不妥,”徐应白认真道,“您说子不言父之过,先帝是否有过失,还待查明,容不得胡说。而林大人这话,不就是说先帝错判了武安侯一案么?”
林臣年倒抽一口凉气,颤抖着手指着徐应白“你……”
徐应白温文地看着林臣年,一脸病气未消的样子,人却极有气势,话也咄咄逼人:“妄议先帝,其罪当诛,林大人,你是忘了陛下在上吗!”
金銮殿内一时噤若寒蝉。
刘莽咬牙切齿地看着阶下笔直站着的徐应白。
徐应白目光流转,看向高台上的魏璋,行礼道:“臣奏请陛下,重查此案,以安先帝在天之灵。”
梅永也出列道:“徐大人言之有理,陛下敦厚仁孝,此番查案,除却安先帝在天之灵,也彰显陛下圣明慎审,臣梅永,奏请陛下重查武安侯一案!”
几番话,已经是将魏璋架在高处了。
若是不查,便是不安先帝之心,不显陛下圣明慎审了。
刘莽与太后本家的朝臣自不敢触魏璋的眉头,只能咬牙切齿的闭嘴。
而魏璋显然没想到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了,他对梅永这一番夸赞的话十分受用,眯着眼笑了。
一场旧案而已,查便查了,十几年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也查不出什么了。
查了还能彰显自己的圣明,何乐而不为?
随着他话音落下,朝臣陆陆续续跪了一大半,高声道:“臣奏请陛下重查武安侯一案!”
刘莽又惊又怒,不由得在心中骂到,房如意这个蠢货,自己死便算了,还把那些跟着自己的臣子全拽下了水!
如今朝廷重臣,十之七八为徐应白、梅永一派,哪还有翻身之地?
魏璋摆手道:“那此案便交由刑部吧!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张故明跪下领旨,一切尘埃落定。
下朝时因徐应白奏告自己身体不适,只梅永被魏璋留在宣政殿旁批折子,朝臣三三两两散去,徐应白形单影只地出门,碰上了刘莽。
拿着拂尘的刘莽皮笑肉不笑,狰狞地看着徐应白:“徐太尉好手段啊!”
徐应白闻言站定,波澜不惊的眼眸看着刘莽,温和道:“刘大人过奖了。”
刘莽阴沉地看着他。
徐应白也不怕,他又笑了笑,情真意切道:“快到除夕了,刘大人,应白盼您过个好年。”
刘莽闻言恨不得这个时候就上去掐死徐应白,奈何这是宣政殿门口,百官在侧,侍卫在旁,根本动不了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应白转身离开。
刚出宫门,李筷子和随行暗卫就迎了上来。
这两日顾忌着付凌疑喜欢自己这件事,徐应白一直没让付凌疑随行,待在他身边的暗卫仍旧是那日暗部派过来的。
这暗卫叫孟凡,人挺机灵的,就是不太敢和徐应白说话。
几个人往马车那边走,没走几步,孟凡脸色疑惑的四处张望,徐应白看他的样子,问:“怎么了?”
孟凡挠着脑袋:“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可就是不见人。”
徐应白挑了一下眉,脚步停下,抬手扶了一下额角。孟凡和李筷子大惊失色,以为徐应白头疾犯了,正要伸手去扶徐应白,徐应白却又很快地放下了手还转了头。
他目力极好,一刹那间就捕捉到了一个黑红色的身影。
那身影短短一瞬就没入了墙角。
徐应白:“…………”
他略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上了马车。孟凡一头雾水,但还是再张望了一下,企图发现一下可疑人,结果看见了自家头儿就站在墙角那。
付凌疑仍旧戴着紫金面具,两条长眉往下压,不仅阴寒还十足凶悍。他束起食指在金属面具那冰凉的唇上,眼神警告意思浓烈。
孟凡吓得魂都飞了,隔着空气连连点头!
被主子关禁室可能只是罚跪,被头儿扔禁室那可是会被吓掉半条命啊!
马车吱吱呀呀开起来,付凌疑踩在积雪厚重的墙头和房瓦,寸步不离地跟着马车。
徐应白抱着手炉,安安稳稳地待在车内,他闭着眼小憩,手指沿着手炉的纹路缓慢的来回磨挲。
他想起刚才看见的黑红身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约摸过了一刻钟,马车终于行到了徐府门口,徐应白扶着孟凡的手下马车,孟凡战战兢兢,满脑子想的都是头儿不会生气吧。
徐应白看孟凡面如土色的样子,安慰道:“你们头儿讲点道理,不会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