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清正严明,”徐应白转过头,对魏璋行了一礼,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道,“如若能指父之过,更能表明陛下仁爱公正之心,天下百姓也更会为陛下的勇毅公正而心生崇敬。”
“如此,陛下更为万民之表。”
魏璋脸色青了青,但到底是皇帝,只狰狞了一瞬就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朕要回去想想,众卿还有事要奏吗?”
魏璋扫了一眼:“没有就退朝吧。”
在太监高亢的宣布下,众位吵了一上午的朝臣终于得以退朝。
徐应白回了太尉府,刚下马车进了书房,就看见魏珩眼巴巴地看着他。
“阿珩来了。”徐应白缓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魏珩的肩膀。
魏珩看着徐应白,小声问:“老师,静微呢?”
“他回道观了,”徐应白看着小孩瞬间失落的脸,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魏珩的头,“以后你得一个人写课业了。”
魏珩眼里的光暗了暗,但还是听话的应了一声“好”。
他低下头写了两个字,又抬起头问徐应白:“老师,我们还能够再见吗?”
徐应白一愣,低头看了看还是少年人的魏珩。
山高路远,此去一别,确实不知何年才能够再见了。
但他还是笃定对魏珩道:“能够再见的。”
徐应白教了魏珩一会儿,小孩就自己到一边认真学了,十分省心省事的样子。
长安的雪化了一大半,天气回温极快,快得不正常,但还是冷得渗人。
徐应白静静地站在廊下看外头的景致,身上披着的狐裘还算暖和。
他轻声咳嗽了一会儿,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僵硬的指尖得到舒缓,慢慢地暖和了一点儿。
再过十几日,萧陆就会启程回长安,徐应白想,嘉峪关外的安西郡靠他和纪明还是很难收回的。
但乌厥现在仍旧盘踞于安西,阿古达木不是个好对付的,等到萧陆一走,嘉峪关难免再起争端。
况且凭借前世的记忆,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大规模的春旱,河西几郡至中原都受到波及,更不要说居于深处的大漠了。
乌厥部族向来逐水草而居,当丰美的水草干涸为遍地的风沙,人马牛羊都活不下去,谁都会被逼疯的。
谁都想活着,他们大晋人想要活着,乌厥人自然也想活着。
活着是没有错的,但为了活着,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上一世,魏璋南渡一月后,后知后觉的宁王和齐王以勤王的名义发兵长安,正好撞上了被春旱逼疯的阿古达木。
阿古达木先是灭掉了肃州杨世清,而后一路东行南下,不日就和宁王齐王撞了个正着。
三支军队在雍州混战,恰巧给了魏璋南渡的时间。
但是魏璋没给自己回到长安的机会。
徐应白琥珀色的眼睛动了动。
肃王和魏璋那时怕自己怕到不惜万箭齐发只为要了自己的性命,那么这一世,如果刘莽要狗急跳墙地让肃王发兵……
徐应白抬头看了看遥远的天际,目光投往西边。
最有可能的,就是想方设法把自己调走。
嘉峪关是个好地方,能够拖住自己,说不定还能帮他们收拾一下安西和肃州的摊子,可谓一举两得,等到他们里应外合拿下长安,自己再千里迢迢赶回来,也就进了他们的圈套。
但……徐应白蹙着眉头,现今嘉裕关没有战事,现在让他去守,无异于变相的贬谪。
他不知道刘莽和太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
而武安侯一案之后,即便不杀刘莽,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魏璋也会给付凌疑一个爵位。
到时……徐应白忽然一转头,看见了站在身侧的付凌疑。
付凌疑乌黑的眼眸看着自己。
“如若以后你有了爵位,”徐应白不避付凌疑的眼神,忽然笑了,温声对付凌疑道,“也许就不能跟在我身边了。”
付凌疑身形晃了晃。
“即便我有了爵位,我也还是你的人。”
是徐应白身边沉默的侍从,是如果不爆出重生一事,不说出那一句喜欢,在徐应白身边会被任何一个人替代的灰扑扑的人。
那样的不起眼。
当然,即便是现在,他仍旧是徐应白身边的,可以被替代的一个人。
“除非你真的不再需要我了。”付凌疑又说。
“当然,”付凌疑盯着徐应白的眼睛,“即便你不要我了,我也会换一种方式在你身边。”
徐应白听见付凌疑说。
苍天寰宇,有一只孤鹰环绕飞行。
“……”徐应白的手指微微一动,最终叹了口气,“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啊。”
第33章 簪子
彼时魏璋正在宣政殿里面头疼。
武安侯一事查出萝卜带出泥, 他看着案宗,竟发现自己母后一族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太后还活着,魏璋再不喜欢太后管束自己, 却也知道自己母后一家的颜面还是要保的。好说歹说, 他们也是自己的亲族。
刘听玄在底下给他点香, 魏璋扯着自己的冕旒,不耐道:“刘卿啊,你说这武安侯一案,朕最后要怎么定才好啊?”
刘听玄眼观鼻,鼻观心, 谨慎地答:“臣不过是个看天象的, 实在不知此事要如何是好,非要说的话€€€€”
刘听玄道:“陛下随心就是。”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 魏璋烦得要死,让刘听玄出去了。
刘听玄只得出了宣政殿。
却在半路上遇见了皇后焦悟宁。这位皇后娘娘挺着个肚子, 手里提着个食盒,见到刘听玄时还打了招呼。
刘听玄连忙跪下给焦悟宁行礼, 而后又问:“娘娘是要给陛下送汤?”
焦悟宁点了点头:“是, 本宫瞧皇上最近气色不好, 熬了点汤给他喝。”
刘听玄闻言好意提醒道:“陛下心情不太好, 娘娘进去之后仔细些, 不要触了陛下的眉头。”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等到了住处,将今日所见所为用会消失的墨水写在特制的信纸上, 塞进了鸽子腿里面。
信末刘听玄想到了今日见到的焦悟宁, 在信尾补上了一句话,徐太尉, 我的妹妹现在好吗?
他入宫就是为了找到当年被掳进宫的妹妹,所以在徐应白告知他知道妹妹在哪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进入徐应白麾下。
鸽子在深夜飞出宫墙,落在了徐应白窗前。
徐应白取下上面的信,扫到末尾那句话时眼神一暗。
他将信纸烧掉,端坐在窗前,最后回了给刘听玄回了一句安好勿念。
夜深如许,万籁俱静,徐应白坐在窗前,左手边是一张舆图,右手是一堆文书。
局势风云变幻,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了。
几日后武安侯一案的判决终于下来了,在太后的力保下,刘莽没死,只是降为少监,被调到太后那任职。
武安侯被复原职,由其子继任爵位。
明堂之下,付凌疑被赏了一处宅子,还有千两白银,百两黄金与许多珍宝。
徐应白站在他旁边,眼角余光看见付凌疑下跪领旨谢恩。
说是领旨谢恩,其实就像一巴掌甩在他们这些人脸上。
始作俑者逍遥法外,深受其害的人却要为了他们一点点的施舍领旨谢恩。
刘莽……徐应白琥珀色的眼眸暗了暗,他必杀无疑!
等到审案结束,大家四下散开,徐应白和付凌疑一前一后出了宫。
他们俩的府邸离得远,为防非议,付凌疑只能不情不愿地和徐应白分开。
徐应白上了马车,孟凡和李筷子把马往徐府那边赶,徐应白坐在马车内,闭上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有点不太习惯一个人的马车了。
付凌疑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他总是待在自己的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合该形影不离,到现在,连徐应白自己都几乎觉得是这样了。
但他的存在感却总是不强,总要徐应白让他出来,他才会给人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印象。
他叹了口气,索性把眼睛闭上来。
等车子赶到一半,一阵劲风忽然袭来,徐应白猛地睁开眼睛,手比思绪更快一步,青玉簪子被他随手扯下,转瞬之间就戳了过去!
等到徐应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来不及收手了,而对面的人竟然没躲!
青玉簪陷进付凌疑脖颈的血肉里面,流出血珠,簪子下面抵着付凌疑青色凸起的筋络,那筋络正剧烈地跳着……只差一点就被扎破了!
而这人居然扯着嘴角笑了。
徐应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他从付凌疑眼底居然还看出一丝可惜的意思,丝毫没有差点就被捅个对穿的自觉。徐应白看着付凌疑肆意又张狂地瞄了一眼那根青玉簪,又转头看自己,喉结可疑地滚动了一下,认真地说:“簪子不够锋利,回头我给你拿一把袖刀。”
徐应白本来就又气又心惊,听了这话手一抖,差点戳得更深。他额角青筋直跳,连一贯对谁温文尔雅的神情都维持不住,气得一巴掌呼了过去,咬牙切齿道:“付、凌、疑!”
那一巴掌不疼,付凌疑却向后仰了一下,脸上一瞬间涌上一抹狂热又盎然的享受,而后迅速被他压下去了。
他很快又戴上了自己严丝合缝的伪装€€€€戴久了总不太习惯摘下来。
而后付凌疑回正身,颈间的伤口被徐应白用一张白帕子按住。
帕子上面有兰花的香气,是独属于徐应白的气味。
徐应白看着付凌疑,抬手敲了人一个脑瓜崩,冷声道:“自己按。”
付凌疑按着伤口,颈间撕裂的痛楚和突突跳着的血管这才让他感觉到有些疼。
但也只是有些而已。
外头赶车的孟凡和李筷子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车内事,一心只赶车,丝毫不敢掀开帘子看里面两位大佛到底干了什么。
总而言之应该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