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主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杨世清指着舆图道,“安西郡被大晋的兵马打下,阿古达木这时候正好带了兵马回去,还到处散播说是我借的,如此明显的泼脏水,你们都想不清楚吗?!”
“你们的小王子是和嘉峪关那边借的兵!又赖在我身上,好让嘉峪关那只黄雀找个借口吞了我!”
杨世清说完一张胖脸气得通红,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乌厥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我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杨世清摆手道,“别来找我帮忙了,我帮不了你们。”
几个乌厥人只好退了出去。
“现在要怎么办?”杨世康看着舆图也是一脸担忧,他是杨世清的弟弟,仗不会打,搞风月之事倒是十分在行,府里大大小小的侍妾该有七八十个。
杨世清看见他就来气。
“能怎么办?”杨世清道,“他现在连打我们的名头都有了。”
杨世康不解:“那不是假的吗?”
“一个由头你管什么真假,”杨世清托着肥硕的下巴,愁眉苦脸道,“能用不就行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没办法。”杨世清看着舆图上纵横交错的地形还有代表着肃州的城池。
“前些日子,宁王给我送信,说长安不久就有大变,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杨世清搓了搓自己胖乎乎的手指,粗狂的眉毛抖了抖,“我含糊过去了。”
“谋权篡位的事情容易丢命,我们就守着这地盘不愁吃喝就好”
“咱们肃州城墙高耸、坚固,易守难攻,我们粮草也够丰盛,到时就拖,拖到长安大变,他不得不走!”
说到这,杨世清脸上浮出一个笑:“说不定还能占到点便宜呢!”
到时徐应白带兵回转,他们就趁这个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肃州城内的老狐狸兴致勃勃地算计着怎么收拾徐应白起来。
而安西郡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下午吹的那阵风让徐应白在傍晚发起了烧,军医乱作一团,生怕这位身体不好的太尉大人出什么事情。
徐应白裹着狐裘坐在发硬的床板上,捂着嘴咳嗽,脸色愈发苍白。
他身子骨很单薄,一件狐裘裹上去,也显出来人有多厚实,军医小心翼翼给他把脉,他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青紫的经络在薄薄的一层皮肉下跳动着。
“是受了风寒,还有一些,”军医愧疚地低了头,“恕我无能,诊不出来。”
“无碍,按风寒给我开药就好,”徐应白低声道,“其余的不用管。”
军医点头匆匆退下给徐应白抓药去,刚出门口,就听到了营帐内响起一阵剧烈地咳嗽声。
营帐内,付凌疑手狠狠地抖了一下,然后冲上去扶住了徐应白。
他咳得额角青筋暴起,付凌疑觉得他都要把心肝脾肺一起咳出来了!
而后付凌疑感觉手上一热,血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徐应白!”付凌疑瞳孔巨颤,焦急地叫着徐应白的名字。
徐应白叹了口气,头虚弱地一仰,靠在了付凌疑的肩膀上。
他唇瓣上还沾染着血迹,而他连抬手擦掉的力气都没有。
“劳驾,”徐应白说,“帮我把血擦掉。”
付凌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抬起手,指尖发颤地把血擦掉。
徐应白靠着付凌疑休息,他全身都冷得厉害,裹着狐裘也没用,他低声说了一句:“冷……”
然后就被人牢牢抱住。
“你的病真的治不好吗?”付凌疑的嗓音颤抖着在徐应白耳边响起。
他紧紧盯着徐应白苍白无色的侧脸,目光偏执又痛苦,他看见徐应白那枯槁的唇瓣上还有零星干涸的血迹。
触目惊心。
徐应白闭着眼睛,模糊的意识拉得很远,再听到付凌疑声音时又骤然收回来。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娘胎里带的,治不好了。”
“其实阿古达木说得对,我很难活得长。”
话音落下,徐应白感觉身后的人把他抱得更紧。
“不会的,”付凌疑沙哑的嗓音坠在耳边,急切又哀戚,“你会长命百岁的。”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徐应白裹得严严实实,两个人后背贴着胸膛,徐应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付凌疑的心在狂跳着。
徐应白闭着眼睛,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付凌疑这个疯得没边的人现在在害怕。
他急促的喘息在徐应白耳边响着。
那样震荡的心跳声,那样不稳的呼吸声。
徐应白的手指动了动,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力气开口。
如果徐应白自己还有一丁半点的力气,他都不会任由付凌疑这样抱着他。
徐应白向来克制自持。
这样亲密的接触,对于自己和一个对自己怀有别样心思的付凌疑来说,似乎太过头。
但身后的怀抱温暖而又炙热,这些热度让这次发病时全身上下的冰冷,比他从前挨过的一次又一次的寒冷要好得多。
至少是有些暖和的了。
算了,徐应白想,就这一次。
就放纵这一次。
第43章 放肆
折腾了半宿, 徐应白喝完汤药之后终于睡去。
付凌疑小心地将他搁在床上,行军时没什么好的条件,床板冷硬, 被子也冷硬。付凌疑就把自己的被子全部搬过来, 又找了好几件厚实的衣服铺好, 才放心地让徐应白睡下。
徐应白静静地睡着,呼吸很浅,几乎没有起伏,间或有两声在睡梦中也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付凌疑半跪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应白, 一直看到眼睛发酸。
而后他小心地将徐应白的手握起来, 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徐应白的手很漂亮,肤色白皙, 修长好看,指甲盖也修剪得圆润, 但指节和手掌都是冰凉的,仿佛在冰水中浸过一般, 握着的时候冷得彻骨。
好似怎么努力都暖不起来。
付凌疑小心地握着着徐应白的指节。
他肤色较徐应白深些, 衬得徐应白的手苍白得不像话。
付凌疑温和地笼着这脆弱的手, 企图给徐应白留下点温度, 然而那些温度稍纵即逝, 总是浅浅地在手上停留一会儿就很快溜走了。
上一世徐应白也总是这样, 吹不得冷风,也受不了热, 一点儿不仔细就要生病, 病起来又十足折磨人。然而徐应白最会强撑,就算是疼得要命, 也能一声不吭地把血全部咽下去,再云淡风轻地和人谈阴谋阳谋。
总是要等到真的受不了,才会显现出不堪一折的脆弱来。
让人又生气,又心疼。
付凌疑小心地握着徐应白的手,眸子黑得不见底,他的脊骨颤抖着,身体弯折下来,低下头像要去朝圣的信徒。他将额头轻轻贴在徐应白的手背,声音艰涩,语气温柔得有点扭曲:“要是能把命分给你就好了。”
自己这条烂命没什么好要的,如果能分给徐应白就好了,付凌疑的眸色很深,他紧紧地盯着徐应白的面容,表情又像是平静又像是癫狂。
波涛汹涌的情感被他压抑在并不结实的伪装下。
“这样你就能好好的活着了。”
付凌疑说完扯了扯嘴角。
活着,去完成他想完成的事,去看他想去看的地方。
苍茫大漠,烟雨江南,还有一望无际的海和层层叠叠的山峦。
前世最后一夜,徐应白温和的面容在他的记忆里面挥之不去,那语气温和的话语如附骨之疽一般响在他的耳边。
“我这辈子,没有机会再去一次了。”
烛火微颤,在营帐的墙面投下一片颤颤巍巍的灰影。
付凌疑小心翼翼地一下又一下轻轻亲吻着徐应白的指尖,干燥的唇擦过冰凉的指节。
他尽量很轻,怕把徐应白弄醒了。
这是漫漫长夜里面,他唯一能寻求的慰藉。
而床上,徐应白睡了一会儿又被疼醒了,他模糊的意识还没有清晰,兜兜转转悬浮在头顶。
但徐应白仍然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那干燥柔软的触感。
很轻的触碰,温柔,但带着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痴与狂。
徐应白混沌的脑子断了好一会儿片,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而后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看见床头跪着一个黑衣裳的人,低着头细细密密地吻着自己的手指。
这感觉有点痒,又有点麻。
一种十分诡异的触感。
徐应白:“…………”
不用看清楚,徐应白也知道这人是谁。
除了付凌疑,还有谁这么胆大包天。
但说付凌疑胆大包天,似乎也有点不对,毕竟这人也就敢在徐应白睡着后胆大包天,徐应白若是醒着,他就能乖得跟个鹌鹑似的。
徐应白积蓄了一下力气,抬起手敲了一下付凌疑的脑门,嗓音沙哑:“……乱亲什么……”
付凌疑在徐应白抬起手敲他脑门时猛地站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怕的,胸膛起伏得厉害。
“我不是……被你吵醒的。”徐应白奇异地看懂了付凌疑仓惶神色中隐含的意思,轻声解释道。
“过来,”徐应白对着付凌疑说,“扶我起来。”
深夜烛火摇晃,温暖的狐裘裹在徐应白身上,衣领处那一圈雪白的绒毛将徐应白苍白的脸围起来,显得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干净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