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白怔愣了片刻,终于在记忆里面搜寻到了这对双胞胎姐妹的身影。
“是你们啊。”徐应白眼角眉梢沾染上了一点笑意,他抬手按住付凌疑的刀柄,把付凌疑的横刀给按了下去。
那把寒光凛冽的横刀被徐应白轻轻松松地压了下去,付凌疑喉结滚动,“铮”一声将横刀收回刀鞘。
“的确是好久不见。”徐应白道。
营帐内烧起了炭火,铁架子上烤着只被现抓回来的兔子。
叶永宁热火朝天地烤兔子,狡黠的目光在温文尔雅的徐应白和面无表情的付凌疑之间来回打转。
叶永仪正和徐应白说话:“我和永宁听说你在嘉峪关,正好我们从大漠回益州,又刚好有益州州牧给的通行令,便顺道过来看你。”
“谢伯伯如今好吗?”
徐应白冷白的面容被火光映得有了些血色,他温和地笑笑,回答道:“师父很好,如今在道观带我收的一个小弟子。”
“啊,真是过得好快,你都收弟子了,”叶永仪认真道,“你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还好,”徐应白捏了捏指节,面不改色道,“不碍事。”
付凌疑乌黑的眼眸一动,手指收拢攥紧。
“不说这些了,”徐应白看向叶永仪,“永仪……”
永、仪……一个多么亲密熟稔的称呼,再加上之前这姑娘那一声亲昵的应白,付凌疑眼眸一暗,全身发紧僵硬,喉咙梗塞得厉害,几乎能感觉到一股铁锈味。
“你们当年离开道观之后去了哪?”徐应白没注意到付凌疑的异常,继续开口问。
“四处走,”叶永仪笑道,“后来到了益州,上山当了山匪,永宁用从谢伯伯那学来的一点功夫,当了山匪头子,再过两年,益州换了个州牧叫李毅,他是个好人,我们便招安了。”
徐应白剔透的眼眸微微一动。
“娇娇,”叶永宁叫了一声,把烤兔子举起来,分了一大只兔腿给徐应白,“烤好了,这个给你。”
叶永仪没好气拍了一下叶永宁的背:“我都说了多少遍,别乱叫应白。”
“无妨,”徐应白眼角弯了弯,“叫就叫吧。”
叶永宁一昂头,闻言兴高采烈地又撕了一只腿给徐应白。
奈何徐应白病还没好全,没什么胃口,也吃不了辛辣刺激的东西,浅浅地尝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
他安静地坐在一边,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坠了铁,抬也抬不起来。再加上坐在炭火旁暖融融的,舒服得很,徐应白索性闭上了眼睛。
于是不一会儿,徐应白就毫无征兆地往旁边一倒,付凌疑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冒出冷汗,慌乱又小心地把徐应白接在怀里。
怀里的人安静,呼吸也平稳,颈侧的脉搏一下一下安稳地跳着,只是睡着了。
付凌疑跳得厉害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他小心地将徐应白抱起来放在一边的床上,又盖上两层软和的被子,回过身时,他看见这对双胞胎姐妹正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
“阿姐,”叶永宁压低声音道,“我就说嘛,这个人喜欢娇娇!”
叶永仪:“………还没被人家的横刀指够吗?”
身为姐姐,叶永仪不得不在付凌疑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下开口给自家妹妹打圆场:“对不住,我妹妹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我是喜欢他,”付凌疑乌黑的眼眸盯着叶永仪,他声音沙哑,语气温和又危险,“你妹妹没说错。”
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问题,但偏偏付凌疑是紧紧盯着叶永仪说的,莫名其妙有一股巡视领地警告其他人的意思,很是诡异。
再加上那有如实质的压迫感,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叶永仪直觉不好。
她十分谨慎地开口,语气真挚,语速极快:“公子,苍天可鉴,我们对徐公子只有亲朋之谊,没有男女之情。”
叶永宁一口水喷了出来!
“男……男女之情?”叶永宁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阿姐,娇娇可难伺候了,和他成亲那不是自讨……”
叶永仪迅速捂住了自己妹妹那惹事的嘴,朝付凌疑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
付凌疑手指动了动,神情难辨:“难伺候?”
付凌疑印象里面的徐应白,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并没有什么挑剔的时候。
尽管徐应白身体不好,可是不论是风餐露宿还是吃糠咽菜,他从来没说过一句苦,也没说过自己不行。
就连重病缠身之时,只要他清醒,就没叫过一句疼。
这样的人,还会难伺候吗?
“那可不!”叶永宁从叶永仪的桎梏里面挣脱出来,“坐下来,我同你说!”
说完就兴致勃勃地把付凌疑拽下来坐好。
“我和我阿姐是在正德十三年碰见的娇娇和谢伯伯,”叶永宁道,“那年我和姐姐八岁,被爹娘扔了,沿街乞讨,谢伯伯见我们可怜,就把我们带回了道观。”
“那个时候娇娇才五岁,”叶永宁用手在肩膀处比划了一下,“就那么点高,穿白色的道袍,眉心点一颗朱砂,跟在谢伯伯后面像个小雪人,看着可讨人喜欢了!”
付凌疑想像了一下那时候徐应白的样子,神色倏然温和下来。
“但回了道观才知道,他可爱哭了,一天要哭上好几次,吃药哭,药太苦哭,没有蜜饯送药也哭,磕着碰了一边喊疼一边哭,桌子上的草蝴蝶少了一只那更是要命,能哭到人都厥过去……”
付凌疑的指尖微微一动,目光不由自主看往在床上安然睡着的徐应白。
叶永宁则继续道:“他吃得也挑剔,不吃鱼,因为有刺,除非谢伯伯给他挑,不然不动一口;吃不了辣,吃到一点就得哭;他还不爱吃羊肉,说膻味太重;也不爱吃青菜,尤其不能吃芫荽,吃到了能吐半个时辰……每晚要吃一块小糕点,还要谢伯伯给他唱小曲儿讲故事,不然就不睡……谢伯伯还不敢说他,怕一说把人说哭了,哭厥过去就完了………”
“谢伯伯那时养他养得小心翼翼,”叶永宁一脸不忍回忆,“生怕把人养死了。”
“我们小时候沿街乞讨,觉得他实在是娇气,那时又调皮,就给他取小名叫娇娇,”叶永宁哀叹道,“结果把他气哭了,足足哄了一个半时辰啊!”
“又给他解释这称呼是夸人的,好话说了一箩筐他才信。”
叶永宁摊手:“我当时就想,就他这性子,以后哪能讨到夫人啊!”
付凌疑闻言抿紧唇。
“你别听永宁胡说,”叶永仪赶紧道,“那时娇……应白他刚刚没了母亲,身体又很不好,难免爱哭。”
“我和永宁都将他当弟弟看的,”叶永仪道,“那时一听他叫叶姐姐,我们心都软了。我们对他绝无男女之情,这点还请公子放心。”
“后来到正德十七年,碰上天灾大旱,道观穷得都养不起人了,我们不想拖累道观,就悄悄离开了,”叶永仪继续道,“这么多年没见他,他倒是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付凌疑的呼吸一颤,手指收紧,脊背僵直,喉咙疼得厉害。
是啊,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曾经那样娇气爱哭的小公子,短短十几年过去,能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地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
再没哭过,也再没喊过一句疼。
第45章 难忍
徐应白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他掀开眼皮, 看到付凌疑安静地跪在床边守着他,稍远一点的案几那,叶永宁正和叶永仪下棋玩。
付凌疑在看见徐应白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伸出了手, 他将徐应白从床榻上扶了起来。
徐应白眼底有淡淡的血丝, 眼下还有些青黑, 看起来睡得并不是太好。他看了看双叶姐妹,语气十分抱歉:“对不住,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叶永宁此刻又赢了棋,闻言弯着杏眼看徐应白:“没事儿,你身体不好, 要多休息的。”
叶永仪也点头表示自家妹妹说得对。
徐应白披衣起身, 被付凌疑扶着坐到案几那。他定睛一看,发现叶永宁和叶永仪下的是五子棋。
叶永宁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不会下太高深的, 就让阿姐陪我下五子棋了。”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益州?”徐应白一边问,一边捡了两颗白棋在手里转着玩。
“再休息会儿就回去了, ”叶永仪将棋子捡回棋篓子,“正好你醒了, 也能同你告别。”
徐应白转着棋子的手一顿, 叹道:“这么快。”
旧友相见, 还不过几个时辰就要分别, 属实非常可惜。
“益州缺人, 不得不快, ”叶永仪也叹息一声,随后认真道, “应白, 我们此次前来,还想告知你一事。”
“益州李毅绝无反心, ”叶永仪斩钉截铁道,“他日诸王逐鹿,四方征战,益州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若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去信,我们在所不辞。”
徐应白眼眸微动,随即道:“好,我信你。”
几个人又寒暄片刻,叶永仪和叶永宁便起身告辞,徐应白起身相送,付凌疑跟在三人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不打扰他们旧友告别。
“娇娇,若是以后你空闲了,你上益州去,”叶永宁笑道,“我和阿姐带你去山上玩!”
徐应白眼尾一弯,带出一个温温和和的笑:“好,到时劳烦你们招待。”
叶永仪把两人的马牵过来,叶永宁接过缰绳,正准备上马的时候往徐应白身后一看,又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凑近徐应白耳边低声道:“娇娇,你身边那个侍卫喜欢你!他看着可不是个善茬,小心着些,别被他拐跑了!”
徐应白一愣,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我知道。”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付凌疑喜欢他。
叶永宁惊讶地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倒是我想多了。但这事可勉强不得,一切顺其自然,你高兴平安才好。”
徐应白朝叶永宁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叶永宁也朝徐应白点点头,随后与叶永仪翻身上马,与徐应白告别后扬鞭纵马南下而去。
徐应白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那两匹飞驰的骏马。
等他转过身,目之所及,见到付凌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你都听到了?”徐应白开口问。
话一说出口,徐应白便觉得问得有些多余。付凌疑武功很高,耳力与目力都是极好,隔着墙都能听到自己压低的咳嗽声或是轻声的话语,更不要说只有半步之遥的叶永宁在自己耳边轻声说的话语。
付凌疑乌黑的眼眸看着徐应白,他承认道:“一字不落。”
徐应白定定地看着付凌疑。
付凌疑喉结滚了滚,艰难开口道:“我不会把你拐跑的。”
徐应白:“…………”
他咳嗽了几声,没再说话,径直往营帐内走过去,付凌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营帐里面还算暖和,但徐应白也不敢拿下身上披着的狐裘,怕又受冷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