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美人如名将 第82章

两姐妹也在道观住下,平日里在道观做些洒扫活,偶尔会看见玄清子焦头烂额地照顾或是哄徐应白。

两姐妹因此认定这小孩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娇气包,还给徐应白取小名叫“娇娇”。

幼时的徐应白缺少玩伴,想和这俩姐妹玩,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等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靠近叶永宁,结果半大女娃掐着腰道:“不行,你就是个娇娇,我可不敢和你玩。”

徐应白瞪圆眼睛:“我不是娇娇!”

“你还不是啊,”叶永宁扶额道,“你就是一小娇气包啊,天天要人哄。”

“我不是娇气包!”

“诶€€€€”叶永宁来劲了,正想和徐应白争个高低,脑袋就挨了一下,一转头就见叶永仪如临大敌地喊道:“你闭嘴。”

话音刚落,徐应白哇地一声哭了,抽抽搭搭抹眼泪:“我不是娇气包!”

两姐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哄人。

哄了半天,勉强忽悠徐应白信了“娇娇”是个夸人的称呼。

到后来,整个道观都这么叫徐应白。

一天到晚,道观里面“娇娇”个不停,连老观主都一脸慈爱地摸着徐应白的脑袋叫娇娇。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徐应白因为身体不好被关了一整个冬日,终于等来了花草盛开的春天。

他拉扯着玄清子的衣袖一晚上,终于让玄清子松口带他下山。

市镇同以前一样热闹,徐应白如飞鸟入林,快活地在街道穿梭。

他走到记忆中大虎家摆着的摊子,却没有看见熟悉的饺子摊。

饺子摊换成了卖糖人的老伯。

徐应白踌躇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走上前:“老伯伯好。”

老伯抬起浑浊的眼看他,不耐烦道:“干什么?”

“这里……”徐应白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小声问,“这里的饺子摊呢?”

“饺子摊?”老伯嗤笑了一声,“你说带着三个孩子的那对夫妇?那店早开不起来了!前个月被官家逼交商税,带着孩子跳冰湖里,全家都死了!”

徐应白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你买不买糖人?”老伯横眉竖眼,“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那一天,玄清子抱着徐应白回道观。

“大虎骗人,”徐应白把脑袋窝在玄清子肩膀,“他说要带我摸鱼的。”

他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他一边抹眼睛,一边看向四周。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有许多骨瘦如柴的乞丐在沿街乞讨,生机盎然的郊外生着青青草地和姹紫嫣红的鲜花,里面掩盖着在冬日里冻死而成的森森白骨。

兽鸟生食腐肉,尸骨无人掩埋。

徐应白通红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终于不再哭了。

第85章 应白(2)

正德十七年与十八年, 连年大旱。

那时徐应白十岁,已经不见幼时十分爱哭的样子,变得沉静而懂事。

他在玄清子的教导下读书、练剑, 进步飞快。

但灾年影响颇大, 道观已经难养人, 许多道士都借故下山,回到了尘世之中。

玄清子为了道观的生死存亡,决定回本家一趟。

他本家是江夏郡大族谢氏,家底还算深厚,若是能回去取些粮草, 也算能解道观燃眉之急。

只是玄妙观离江夏郡极遥远, 玄清子若是徒步而去,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月时间。

他本想将徐应白留在道观, 由老观主照看,却不料徐应白最后钻了道观人手不足的空子, 跟着他下了山。

十岁的小少年跟在自己师父身后,再一次看到了极其残忍的景象。

流民遍地, 饿殍遍野已经是寻常。

野兽生食腐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一次, 他们夜宿于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 徐应白半夜被肉香味勾醒, 揉着眼睛走到庙宇门口, 看见几个骨瘦如柴的男女对着一口锅眼冒绿光。

旁边的野地荒草里面, 静静地躺着两具干瘦且七零八落的尸体。

有一具甚至还是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一股凉意爬上徐应白的后背,他感到一阵恶心, 踉跄着退后, 踩到了一根干枯的枝丫。

脆弱的木头在静谧的深夜发出震耳欲聋的咯吱声,那几个人猛地朝徐应白的方向看过来, 浑浊的眼发出一阵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世美味。

周围死寂了一瞬,他们大喊着,疯了一般朝徐应白扑过来。然后下一刻,徐应白被玄清子狠狠拽回来,当机立断从破庙的一个缺口逃了出去。

奔逃途中,徐应白忍不住回过头,看见那几个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腐肉,吞进嘴里。

然而等到他们进了市镇,徐应白又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他咬着嘴里面冷硬的馒头,看到对面的酒楼灯火辉煌,达官显贵坐着马车到那,极尽享乐之事,吃珍馐佳肴,听丝竹弦乐,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酒楼的小二将一筷未动的粮食倒进泔水桶里面。

他们走了一个来回,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又从江夏郡回到了玄妙观,徐应白性子变得更加安静。

“师父,”他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玄清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师父……师父也不知道……”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徐应白抿了抿嘴,开口道:“师父,我想再去外面看看。”

玄清子闻言沉默着看徐应白。

十二岁,徐应白再次与玄清子出了道观。

这一次,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晋朝的疆域行走,他们去了江南,去了幽州,去了长安,他们远达嘉峪关,甚至还到了安西郡。

而到达嘉峪关的那一天,突厥骑兵骚扰百姓,一番混乱之下,徐应白和玄清子走散了。

徐应白只能一个人摸索着向前走去。

他身上的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抢走,发簪,外衣,还有装着几十枚铜币的钱袋子都没能幸免,唯一一件留下的,是母亲留给他的玉佩。

行进路上,他会遇见一些路过的好心流民,分给他从沙地里挖出来的草根,无家可归的孤儿与他共饮一壶染着泥沙的、苦涩的水,见他衣衫单薄,几个人分别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用麻草串在一起,给徐应白做外衣。

夜半时分,嘉峪关一带会变得很冷,有一次徐应白猝不及防地发了病,哆嗦着蜷缩在断壁残垣之下,睡在他身边,头发乱糟糟的乞丐婆婆解下自己脏兮兮但勉强算得上厚实的外衫,披在徐应白身上,抱着徐应白轻声地唱着西北这边陌生而又温暖的歌谣。

就这样走了半个多月,他终于跌跌撞撞找到了安西的城池。

城池外游荡着许多流民,徐应白走向城门,刚走到一半,忽然被一个半大少年恶狠狠咬在了手上。

那半大少年头发干枯毛躁地卷曲着,整个人又脏又灰,骨瘦如柴,眼神凶狠,嘴上咬着的力道大得很,那股尖锐的疼痛由腕骨传过来,徐应白疼得闷哼了一声,伤处洇出血来,染上那小混账的嘴角。

徐应白皱着眉毛把人提溜到一边,尚显稚嫩的面庞显出痛色,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感到一阵无尽的无奈与悲哀。

“怎么饿得人都咬。”

徐应白想起那些生食腐肉的流民,眉头皱得更深,他有心想帮这个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但摸遍全身上下,除了那块玉佩,没摸出像样的东西。

而那少年在地面上挣扎了一会儿,了无生气地扑在了地上。

徐应白有些担忧地上前,却不料那少年猛地暴起,一把抓下了自己的玉佩!

徐应白大惊失色,着急地喊:“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你别……”

他话还没说完,那半大少年腿一软,整个人狠狠磕在了地上,脑袋发出清脆的响声。

徐应白愣了一会儿,蹲下身去探这少年的额头,烧得滚烫。

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烧干。

徐应白想到他一路走来见过的死尸,又想到儿时的玩伴和在安西遇到的流民和孤儿,低垂着眼睫,眼眸颤动。

他蹲下身,把这个想要抢走他玉佩的少年背起来。

徐应白自己这半个多月都瘦了两圈,现今又是一个先天不足,刚刚生完病的孩子,因而尽管少年已经很轻,他背起来还是很吃力。

他踉跄着进了城,找到了医馆,却因为没有钱被拒之门外,他焦急地站着,沉默了许久,最后捏紧了自己的玉佩。

是母亲的玉佩重要,还是一条人命重要。

阿娘只给自己留下来这一块玉佩,这是阿娘唯一的遗物。

而且这个人和自己素不相识,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己甚至不知道这个少年姓甚名谁,是好是坏……更何况,他还想偷自己的玉佩。

乱世灾年死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况且大夫也说了,病得那么重,也不一定能救得活,何必费功夫呢?

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不必去救。

然而€€€€

“大夫,你等一等,”徐应白开了口,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澈嗓音在一片痛苦的呻/吟中响起,“我很快就有钱了。”

玉是好玉,掌柜的看见徐应白是个小孩子,又是孤身一人前来,故意压了价钱,只给了徐应白一半银钱。

徐应白知道争论无用,他看了看掌柜的旁边几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识相地拿钱要走。

掌柜的看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块玉,也觉得可怜,将挂着玉佩的红绳拿下来,放在他的手里。

“留个念想吧。”

这块玉换来的银两救回了少年一条命。

徐应白在医堂守了很久,给少年擦汗喂药,直到少年醒过来。

少年仰着脸,着急地问他:“你的玉呢?!”

“当了,”徐应白勉强扬起嘴角,淡淡地笑着,悄无声息地将一小把碎银子塞到了少年僵硬破旧的被子里面,“这些留给你,不要随便咬人了。”

他们手指相碰,少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应白。

徐应白朝他眨了眨眼睛,而后立刻起身离开,走进了人群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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