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宁修云那点歪心思都在简寻的注视下消退了个干净。
他一时间还有些难以转变身份,在对待简寻的态度上€€,下意识就用了最熟悉的方式,实在不应该。
此时宁修云向后退了几步,目光骤然冷淡下来,好似短暂的试探到此为止,他冷漠地吩咐道:“沈七,简卿既然有这样的觉悟,就先让他跟着护卫营的做事。”
跟几位同僚在正堂内当了半天透明人的沈七走上€€前来,应声€€道:“是。”
沈七旁观了半天,此时满心恨铁不成钢,深觉这位萧…简公€€子,真是个榆木脑袋,竟然硬是不接太子殿下的话茬。
她思维急转,见€€缝插针道:“殿下,护卫营如今都€€住在西院,可要让简公€€子也住进来?”
宁修云狐疑地瞥她一眼,不知道为何,沈七在撮合他和简寻这件事上€€分外热情。
但让简寻住进来也好,也省得每日跟上€€工点€€卯似的要来回往返到他这里报道。
住在一个宅子里就没€€有这种烦恼了。最重要的是,他也能随时看到简寻,关注这人的动向,看看那被€€他骤然打断的“书中命运”最终会走向哪一条岔路口。
“那就交给你去安排。”宁修云说道。
沈七语含激动地应声€€:“属下明白。简公€€子,请。”
简寻连忙向太子见€€礼,转身跟在了沈七身后。
宁修云沉默片刻,看着沈七带着简寻离开正€€堂,一时间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明白了些什么。
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估计沈七很快会回来邀功。
两人出了正€€堂,沈七带他往府邸门口走,边走边说:“太子殿下既然将你交给我,日后关于殿下身边的差事,你有什么疑惑只管来找我便€€是,我一定倾囊相授。”
沈七是护卫营中少有的女子,也是在伪装之道上€€最有造诣的人,但此时这话,沈七说的真心实意,她是真的希望这位简公€€子能小心做事,少让殿下寒心。
像方才那种冷场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了。
简寻跟在这位未来的同僚身后,没€€有半点€€轻视之心,态度谦恭地说:“多谢前辈照拂。”
沈七虽然身姿看着柔弱,但简寻从她走路的姿态就能看出,这位太子的贴身婢女并不是什么普通人,是个练家子,至少也有十年的习武功底。
太子身边果然卧虎藏龙,只是这位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
沈七应了一声€€,随即状似无意地询问:“简公€€子如今是在哪里居住?可有其他家小需要安顿?”
她余光一直注意着着简寻,不放过€€这人的半点€€表情变化€€,以此来判断对方是否有说谎的迹象。
简寻表情未变,摇了摇头,说:“简某如今已是……孑然一身,住在江城驻军营地里。”
沈七连连点€€头,满意地笑了。
她就知道太子殿下的眼光不会差,简公€€子果然是洁身自好的好男人,和那些嘴上€€说着忠贞实际上€€通房外室一个不落的世家公€€子完全不一样。
她本是妩媚的长相,但此时一笑起来却莫名€€有些和蔼可亲,看着有些……慈祥?
沈七看着简寻就像是看一颗正€€要长成的大€€白菜,她说:“那就好,简公€€子可以回去收拾些必备的东西,我们€€家殿下宽以待下,之后需要什么和我说就好,快去快回。”
简寻被€€她盯得有些发毛,脚下的步子都€€忍不住加快了些:“多谢前辈提点€€,简某去去就回。”
沈七将简寻送到门口,两人定下了简寻回府的时间便€€彼此告辞,丝毫不拖泥带水。
而简寻一出这临时的太子府,立刻察觉到隐晦的视线从周围投了过€€来。
江城世家果然胆大€€包天,探子都€€派到了太子府门口,就差光明正€€大€€地往太子府里安插眼线了。
简寻猜测以太子护卫营的手€€段,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些窥探的视线,此时隐忍不发,不知道是不想节外生枝和本地世家豪强起冲突,还是另有打算。
他暂时想不明白,只一路策马出了江城,赶往城外驻军营,准备收拾一些贴身物品。
简寻原本打算低调地回来低调地走,但一进驻军营就被€€几位教头围住了,这些人满面堆笑,嘴里没€€话找话地讨好。
“简兄终于回来了!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听说简兄被€€太子殿下选到身边当护卫,果真是一表人才,我早就知道简兄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简兄,看在我们€€曾经的交情,能否在那位面前替驻军营的各位美言几句?”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恭维的话快将简寻淹没€€了。
这些人从前对他轻视至极,没€€少背后嚼舌根,嘲弄简寻是个不会变通的木头人,如今见€€他得势,倒是一个个都€€跗骨之蛆似的追了上€€来。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正€€是这群人的拿手€€好戏。
毕竟江城世家的权势再好,也怎么都€€比不过€€金尊玉贵的太子。
简寻一人得道,这些不知道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想跟着鸡犬升天。
“在下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他表情冷漠地避开了人群,脚步飞快地向自己的舍院走去。
别€€说他现在还对这份新差事一头雾水,就算是哪日真的得到了太子重用,简寻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到处显耀的事,更何况把这消息闹得人尽皆知?
他不胜其扰,刚一进舍院的大€€门,就见€€傅景紧锁着眉头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步。
见€€到简寻回来,傅景立刻迎了上€€来,劈头便€€是一顿问询:“我听说你被€€太子选到身边了?你不是最讨厌做这个吗?算了,这都€€不重要,你见€€过€€那位了,和我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简寻面色一肃,并未解释,只道:“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简寻原本也未将攀上€€太子这条线当做第一选择,他更属意南疆战场,但他叔父却说,帮助修云脱困的管茂实必然是太子党羽,自己若要在管茂实手€€里赎人,还是走太子的线更好。
毕竟管茂实不仅是正€€二€€品大€€员,而且妻族巨富,钱权二€€字在管茂实面前都€€不算什么,寻常官员也难以从他哪里讨到面子。
除非简寻有朝一日封侯拜相,让管茂实不得不退避于他。
封侯拜相,这条路很难,简寻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只是那需要太长的时间。
他没€€办法让修云自己孤零零地在湘城等他,而他明知道尽快去见€€他的方法,却弃之不用,那他还是个人吗?
找太子说情是最方便€€快捷的路子。
而今自己既然被€€太子选中,简寻就打算认真做事,不仅仅为了修云的自由,他也想亲自看看,这位未来的大€€启君主,是否真的能如百姓所愿,做一位明君。
简寻这样想着,略皱了皱眉,说:“至于太子殿下……有些喜怒无常,对手€€下还算宽容,我这次回来,便€€是收拾东西暂时进入太子殿下的护卫营中。”
他回忆起了先前在太子府正€€堂里的场景,两人本来正€€好好说着话,几句之后太子突然又变了脸色,简寻几次回忆,也没€€发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傅景眉头紧皱,听完他这番话神情并未放松,忍不住低喃道:“喜怒无常……为君者大€€多如此……但是……”
他好像正€€在为什么事情苦恼,嘴里嘀嘀咕咕地重复着简寻的话,末了一甩袖子,颇有些自暴自弃,道:“算了!你这双眼睛看不见€€我想看的,反正€€三日后便€€是接风宴,就算我爹打断我的腿,我也要去见€€那位一面。”
简寻:“……”
他额角的青筋直跳,傅景这话说得他好像和瞎子一样。
简寻心说不用傅大€€人动手€€,他现在就能成全对方。
但看在多年交情,他冷嗤一声€€,丢下一句:“随你。”便€€转身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傅景完全没€€有察觉到潜在的危险,他溜溜达达地跟在简寻身后,还想询问其他细节。
他面上€€的神色稍缓,又后知后觉地发现,简寻晋升的速度未免也有些太快了,今日刚被€€选走,几个时辰之后就入了太子的护卫营?
傅景于是感慨道:“我爹如今都€€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你直接塞进护卫营了?听说那位护卫营的沈统领也不好相与,他没€€刁难你吧?”
他可是听说如今在南巡车队里,太子的护卫营是一块铜墙铁壁,全部直属于太子,只听太子的命令行事,连管茂实这个巡抚都€€要敬让三分。
而那位护卫营的统领,更是能和曾经的太子心腹、当朝宰相之子裴延平起平坐,护卫营现在如日中天的势头可见€€一斑。
简寻收拾衣物的动作一顿,微微皱眉,提及“沈”这个姓,他只能想到方才送他出府的沈七。
他问:“沈统领……可是名€€女子?”
傅景惊讶:“并非如此,据我爹派出去的人回报,是个武艺高强的青年才俊。”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片刻后傅景疑惑出声€€:“你没€€见€€过€€他?他不是太子的贴身护卫吗……?”
*
江城临时太子府。
宁修云在府内转了
一圈,这座宅邸很大€€,比宁修云曾经见€€过€€的那些老式府宅还要大€€上€€一些,府内一个正€€院加上€€东西两个偏院。正€€院后面是后花园,里面小桥流水、植被€€葱绿、假山层叠,青石板路铺设其间,别€€有一番趣味。
沈七派人把府内的书房打扫出来了,宁修云如今就待在书房里,翻看一些傅如深差人送来的公€€文。
在简寻面前神隐的沈统领刚从东躲西藏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沈三是在简寻离开之后才悄悄从西院过€€来的,此时站在桌边研磨,丝毫没€€觉得自己一个习武人做这些枯燥的小事有什么问题,甚至还有几分扬眉吐气。
每次简寻在时,沈三都€€要提心吊胆地遮掩自己,免得暴露出太子殿下曾经的身份,这可是在为太子殿下做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但护卫营那帮小崽子在他面前都€€没€€大€€没€€小的,沈三做贼似的混在西院,那帮子人就敢调侃他在太子殿下那里失宠了。
沈三哪里是会在护卫营忍气吞声€€的人,他把那群人揍了个遍这才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这会儿总算回到太子近前,沈统领可算把心里的郁气都€€消解完了,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卖力。
但宁修云看着他这幅挥舞着手€€臂恨不得把墨条整个碾碎的动作,就知道这个大€€老粗不适合做这种细腻的活。
他抬手€€制止道:“停。”
等沈三把手€€里的墨条放下,宁修云点€€了点€€墨,视线浏览着桌面上€€的公€€文,开口问道:“傅如深是怎么说服你的?还是说你自作主张,把他的名€€字放在了名€€册第一页?”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沈三面色恭敬道:“傅大€€人的确提过€€将简公€€子的名€€字放在靠前的位置上€€,属下想着醉风楼的事……便€€同意了。想来殿下您也……”
宁修云手€€中的笔一滞,轻笑一声€€,说:“你似乎很得意?你觉得猜中了我的心思,知道我看重他,便€€敢如此独断专行。”
沈三从这话里听出了森然冷意,登时跪地:“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
宁修云将手€€里的毛笔往桌上€€一扔,笔尖霎时间在宣纸上€€炸开一朵墨花,沈三一颗心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太子一身蟒袍,面具遮了过€€于清丽的容颜,连声€€音都€€恢复了从前那副低哑的样子,他寒声€€道:“你不太长记性,也有些太急功近利了,裴延放在你面前更让你失了方寸。”
“私自隐瞒不报是其一,欲和傅如深交往过€€密乃是其二€€。你认吗?”
沈三心底一凉,他答应傅如深的时候只想着讨太子殿下欢心,却没€€想过€€自己处在护卫营统领的位置上€€,窥探的视线众多,到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本应该好好斟酌才是。
沈统领一颗心七上€€八下,十分后悔自己立功心切,就那么干脆地把简寻送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却忘了这两人已经不是爱侣的关系,简寻为何要到太子手€€下当差,沈三全然不知。
沈三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一次的分寸没€€有拿捏好,就可能将他之前的功绩全部抹消。
他战战兢兢地等待太子发落。
只听宁修云长叹一声€€,语气里有深深的无奈:“沈三,你知道我为什么将这个名€€字交给你,我要护卫营成为我手€€中的一把利刃,永远不为他人所左右的利刃,你有些逾矩了。”
“属下知罪。”沈三深深俯首,知道自己这次恐怕难逃责罚,他心里骤然一轻,浓重的慌乱去了几分,只余下不知道会受何责罚的茫然和惶恐。
宁修云沉默许久,目光悠悠,盯得跪着的沈三身上€€发毛,他这才缓慢地开口:“罢了,他在时,你就别€€再露面了,裴延的身边倒冷清,你便€€跟着他去。”
沈三一想到裴延那张伶牙俐齿、得不得理都€€不饶人的嘴,顿时脸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