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第24章

但很明显,陈云尚的那些朋友,包括高成安在内,对陈竹并无喜欢之意,他们只想玩玩。

何似飞这会儿词穷,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说:“先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难过。”

陈竹终于哑着嗓子呜咽出声。

他现在是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家里人把他当泼出去的水,只要他每个月按时给家里银子,以供盖好房子给弟弟娶媳妇儿,如果他因为这种事贸然跑回家,一定会被爹娘打断腿,再给陈少爷送过来;

可、可继续跟着陈少爷的话,他……他难道真要?

最让陈竹心酸的是,何似飞在得知他是陈少爷通房情况下,居然一点没有低看他,反而还给他买甜汤、买宝羹楼的羹、买胡饼烤鸡。

甚至,刚才还给他道歉。

何似飞又哪里有错,哪里需要道歉!而且他才十二岁,他就在安慰自己!

陈竹一口一口,认真的咬着手中的胡饼。等到最后一口饼吃完,他眼泪渐渐停了,眼睛里只余空洞和麻木。

何似飞心中升起一股不大好的念头。

不等他说什么,只听陈竹道:“给你缝的布鞋还没做好,明儿个我给你缝好,你且看看合不合适。”

他腔调里带着明显的哽咽,声音却很轻柔,“都怪我,要是早早缝好,你今日就能穿着布鞋去县学了。”

他声音却正常,何似飞心中感官越不正常,甚至觉得面前的陈竹脆弱的可怕。

可陈竹的情绪却是真的在不断缓和,听着一墙之隔不断传来的热闹欢呼声,陈竹还说:“似飞,我们去看画舫……吗?端午节,我以前在村子里,从未过过端午节。”

“看吧,”何似飞斟酌一下,说,“我们村也不过端午节。”

这时代的端午节与他上辈子的不太一样,不仅时间相隔了将近十日,就连风俗也有些不同。上辈子的端午节是不全穷富人家,都会过节,最多就是穷人家编个五彩绳,富人家划划龙舟,投投粽子。

但这里的端午节,好像没有普及到偏僻闭塞的小村子里。亦或者是他们村子实在太穷了,村民们种庄稼都来不及,便不会再过端午节了。

陈竹擦了擦眼泪,道:“那我们现在去吗?”

何似飞颔首。

他俩顺着人流,走去河边看到了那比普通船只大上十几倍的画舫,还有其上点缀着的灯烛。

别说陈竹看呆,就连何似飞,站在这片土地上,身边摩肩接踵的都是布衣百姓,也觉得这画舫很高,走到近前,那种巍峨又精致的奢靡气扑面而来。

何似飞仰头看去,心中开始惊叹古人的智慧€€€€能用木材搭建出这样的船只,属实可以称得上巧夺天工。

更别提,这还仅仅是一个偏远小县城的画舫,如果到了府城、到了京都,那不得更加雄伟壮观?

何似飞同陈竹回家途中,陈竹还颇有兴致的谈论着画舫的精致,花灯的精美,仿佛去程中所交流的那些话并未发生。

直至走到大门前,敞开的大门,还有屋内隐约传出的人声,再一次让陈竹白了脸。

何似飞听到听到陈竹小声喃喃:“再多一天都不给我吗?布鞋还没纳好。”

何似飞心理咯噔一跳。

果然,陈竹想了最坏的打算。听他这语气,似乎已经做了决定。

但何似飞遇事从来没有躲的道理,更别提躲藏并没有意义。且不说陈竹没有正儿八经的身份文书,他现在只能算陈云尚的家奴,陈竹要是跑了,陈云尚随时可以拿着陈竹的卖身契去衙门,请求捕快捉陈竹回来。

何似飞心理快速的盘算着,他还剩下一百一十多两银子,这年头一个八岁小厮大约能卖到十到十二两银子,陈竹这个年纪的约莫二十两€€€€再不济,他从陈云尚那儿把陈竹的卖身契买过来。之后再想安顿的事情。

何似飞从来不是一个热络的性格,他在末世时冷眼旁观过太多生离死别,对死亡其实并没有过多想法。但陈竹对他到底是不一样的,陈竹是除了这世界的爷爷奶奶之外,对他更近乎于亲人的存在,何似飞不可能看着陈竹自寻短见。

还不等他和陈竹说什么,院子里的五人已经看到他们。

陈云尚明显感觉很没面子,他冷笑出声:“陈竹,谁给你胆?大晚上出门不归?跪过来。”

第38章

陈云尚的话语里满是呵斥与不耐€€€€陈竹让他在朋友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 他自然得在陈竹身上找回来。

他话音落下后,何似飞明显感觉陈竹腿一软,身形晃了晃, 似乎下一刻就要跪在地上。

何似飞没有搀扶,甚至把之前打好的腹稿都咽下去,未在这时说出来。

他在看陈竹的反应。

虽说无论如何,何似飞都不会让陈云尚他们几人把陈竹带到青楼去, 但这会儿,面对陈云尚的诘问与呵斥, 何似飞更想看陈竹会如何表现。

幸好,陈竹只是晃了一瞬,就扶在旁边的影壁上站直了身体€€€€他没有依言跪下,也没有走过去。

好像浑然未曾听到陈云尚的吩咐。

今儿个是端午, 木沧县城异常热闹,他们这院落所在的偏僻小巷里也不复往日冷清, 有人来来往往的百姓。

何似飞跟在陈竹身后进来, 却并未关门, 放任街上那些欢声传进来。

陈云尚到底还是好面子, 见院门未关,这会儿纵然再气,也不会对陈竹动手。

他的朋友们倒是笑起来:“云尚养的这哥儿倒是有骨气,啧, 配着这身段,想必在床上别有一番滋味。”

“此前老听云尚兄说这哥儿脾气绵软, 在床上跟死鱼一样不知反应, 才一直没对他产生兴趣。没想到今日一看,完全不似云尚兄所言嘛。这样的脾性多带劲儿啊, 成安,你说是不是?”

院子不大,陈竹与何似飞又站在影壁处,距离在院中纳凉等候的众人不过两丈距离,借着半暗的天光,被点了名的高成安能清楚的看到何似飞。

高成安能清楚的感觉到何似飞听完这句话后,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方才在外面还能跟着众人一起开玩笑的高成安哑了声,没说话。

不过,大家都知道高成安面皮薄,刚来县城时还是个雉,见他不做声,便笑得更畅快。

笑完后,大家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何似飞身上。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头上扎着双髻,稚嫩之余,又因为优越的面部骨相,以及颊边少许的婴儿肥,让人看了第一眼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啧,”有人惊艳出声,“这是谁家哥儿,如此标致?不会是成安家养的童养媳吧?”

居然没往通房这方面猜,直接上升到了‘童养媳’。

这年头,虽然哥儿身份低下,但容貌出色的哥儿依然会被众人抬高身价。其实不只是哥儿,女子,男子亦是同样,潘安出门还被掷果盈车呢。

“这就是成安的不是了,怎么还玩起了金屋藏娇。”

高成安面色泛红,被这群人说得臊得慌,连声道:“那是我表弟,哥哥们莫要再开玩笑。”

大家显然不信高成安的话,还要让陈云尚给他作证。

但陈云尚现在几乎要被陈竹气得肝疼€€€€这还是陈竹跟他以来,第一次不听他的话。

陈云尚声音里多了几分严苛:“陈竹,是我最近太给你脸了吗?”

何似飞轻笑出声:“陈大哥,你不会以为一个月四百文钱,就能雇一个人不仅为你把衣食住行伺候的面面俱到,还能供你排解欲望吧?”

轻慢的语调,配合着唇齿间的笑意,让陈云尚的脸倏然胀红。

何似飞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陈云尚的这些朋友,虽然嘴上说着没钱在画舫里过夜,但身上衣服的面料明显比陈云尚的好上一等。何似飞估计他们家底应当比陈家要好一些。

在县城生活这么久,何似飞对这里的物价行情心里有数€€€€四百文钱是可以雇佣一个丫鬟或者哥儿当下人,但这些下人是有最基本的‘人权’的,那就是晚上不陪过夜。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随便拉一位宫女宠幸,不然定然要被言官弹劾。

而如果陈云尚要狡辩说陈竹是他的通房,伺候他天经地义,那就更有得谈€€€€白日里通房可是有大把时间休息的,甚至有的富裕人家,还会给通房安排一个下人伺候。

陈云尚给陈竹一份工钱,把陈竹当成两个人用,本就不合情理。

虽说家里不那么富庶的人家经常会不把通房当人看,但这种事只能私下里做,拉扯到台面上来,谁的脸能挂得住?

何似飞说完,静等了一瞬,只见小院内安静异常,再次莞尔,“抱歉,小子说话唐突了。陈大哥莫怪。”

天光已经大暗,月亮挂上梢头,月华倾泻而下,趁得少年人眸光璀璨,配着诚恳的道歉,似乎方才那句真是无心之失。

可话已经说出去,陈云尚那些好友们全都听到了,一个个震惊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知晓陈竹是陈云尚的书童的,但他们一般都会有好些人伺候,书童只是负责接送他们上学下学,基本上可以当做半个同窗。其他衣食住行,都有仆从伺候。可听何似飞的意思,陈云尚是要这陈竹白天伺候他生活起居,晚上还要暖床?

富庶人家没有这么用下人的!

陈云尚自觉自己给陈竹安排的活计不累€€€€不过是让他早晨给自己打水,伺候自己梳洗,送自己上学,随后回来整理屋子,打扫院落,再把衣服送去浆洗,偶尔为他逢些新的鞋袜,午间再给他送饭,接他下学,下午热的时候给他打扇,傍晚再给他买饭,伺候他洗脚睡觉……

哦,这个睡觉偶尔还要带上其他朋友。

陈云尚目光直直的看向何似飞,何似飞不闪不避。

他冷笑道:“陈竹是我家的下人,既然似飞表弟说我累着陈竹,不然,你把陈竹买下,让他伺候你,你看如何?”

这么快就上钩了。

何似飞感觉自己还没开启嘲讽大招。

这个时代的书生还真是死要面子。

方才对外界一直没多少反应的陈竹嘴唇颤抖,指尖在影壁边缘崩得毫无血色,下唇已经被他咬的出血。

陈云尚他怎么、他怎么还要用自己来侮辱何似飞!

腥甜逐渐漫入口舌,陈竹几乎感觉不到痛,他只是惦记着自己没做完的那双鞋,眼中泪水迷朦,他早早就准备着要给何似飞做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可他还没做完啊。

在一片恍惚中,陈竹听到何似飞说了两个字:“好啊。”

在场众人,无论是心存死志的陈竹,还是那些觉得陈云尚把人用得太过的朋友,亦或者是完全在状况外只顾着自己臊得慌的高成安,听到这两个字,全都愣了愣。

何似飞又说:“既然如此,陈大哥开个价,我买下阿竹哥的卖身契。”

他说的是卖身契,不是买下陈竹。

陈云尚目眦尽裂,鼻孔排气,当着好友的面,不好出尔反尔,道:“五十两。”

€€€€即便是在县城,这个价格都足以买下两个容貌姣好的通房了。

“成交。”何似飞想也不想的答应。

他前些日子买书,正好去钱庄兑开了那百两银票,现下径直掏出五十两的银票来,说,“还请陈大哥将卖身契给我。”

陈云尚骑虎难下,他的好友们则一个个目光呆滞€€€€别说,就算是他们这样的出身,能一次性拿出五十两银票的都不多。

漆黑天幕上的星子随着天色逐渐趋于明显,门外行人不知何时各自归家,院内众书生簇拥着身怀五十两巨款的陈云尚出门,小院里重新归于寂静。

何似飞将陈竹的卖身契还给他,准备回屋清点行囊。

经此一役,他是跟陈云尚再也住不到一个院子里了,打算在外面先住几天客栈,凑时间给赵麦掌柜雕刻好那答应了他的东阳木雕。

第39章

对于买卖小厮而言, 一般的庄家户就算有些闲钱,也不大敢买。不是因为舍不得钱,而是因为自己就是泥腿子, 还要买人来伺候,会在村里惹人非议。

因此,以何似飞现在的身份而言,买卖小厮是会被人说道的。

不过, 这也仅仅是非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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