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科举那会儿,当朝陛下还是英宗,他在位二十一年,因病离世。后来的陛下是英宗第三子,谥号孝宗,在位二十九年,他膝下原本有五位皇子。”
顿了顿,余明函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但还是斟酌着说了:“大皇子在孝宗十五岁,身份还是王爷时便出生了,但当时孝宗忙着夺嫡,娶他娘亲不过是因为夺嫡需要。后来成功登基,立刻便迎娶了自己亲表妹,并立她为后。大皇子因为不被孝宗所喜,性子一直懒懒散散,也晓得皇位日后落不到自己身上,便想着当一位闲散王爷即可,于是早早得了封地离开京城。”
余明函继续说:“但因为孝宗娶的是亲表妹……他们一共育有四子,两位因出天花,还没长到八岁便殁了;一位身体一直有旧疾,只能卧床,同样在孝宗前面离开人世了;本以为最后这位皇子一定身体健康的,却不料他在即位前突发心疾暴毙。最后能继承大统的只剩下早早驻守封地的大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
何似飞作为有上辈子记忆的人,晓得近亲结婚是很容易出问题的。对此也不算太惊讶。
余明函说:“孝宗即位时已经四十岁,在位二十九年,着实算高龄。如今陛下五十四岁,在古往今来的皇帝享年中,算正常寿数。这些历史原本等你考中秀才,进入县学后,自然有专门的书册可以借来看,我不过是说得更详尽些。”
何似飞行了揖礼:“学生拜谢老师解惑。”
余明函的目的显然不止是要说这些,他最后说:“因此,如果十日内真会传来陛下宾天的消息,那么为师作为曾经的太子太傅,自然要动身去京城,参加登基大典的。按照常理,你也应该随为师同去,但这样一来,必会耽搁你考府试和院试。”
这两个考试被耽误,那么算上后来三年一考的乡试和会试,何似飞可能要多被耽搁至少两年。
两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最近新帝即位,能早两年考中,进入政治中心的速度也会更快。
€€€€毕竟新帝需要给自己培养心腹。
人生的机遇就是如此,一步晚了,很有可能步步皆晚,再难达到最先的高度了。
余明函想到这里,严肃道:“似飞,接下来,你要立即动身前往府城€€€€为师等收到调令后出发,从木沧县去京城,走水路可以不路过行山府,到时为师便会说临时不小心岔开,这才没带你去京城。”
思及此,正在温习功课的何似飞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老师最近怎么样了。
不过,但他再看向自己写的那么多密密麻麻却又条分缕析的论点和论据后,就没时间伤春悲秋了。
毕竟,按照老师的要求,他要在今年四月先考了府试。
随后新帝开恩科,同年八月去考那院试!
明年是癸巳年,正好有一届秋闱……
明年去参加乡试不仅是老师对他的要求,何似飞也早先对周老爷夸下过海口,所以,他必须得奋力一搏。
乔影昨儿个有些闷闷的睡去,本想着早上起来能见见隔壁那书生,然后不着痕迹的说一下自己的功劳。在对方钦佩时再客套一句‘哪里哪里’。
哪想到,隔壁那书生简直懒、到、极、点!
一日三餐都在房里吃!
大家闺秀都没他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第71章
又过了三日, 三月三十,总算到了行山诗社请帖上写的‘海棠诗会’的时间。
这几日何似飞将自己此前整理的论述知识点又补充完善了一些。
毕竟,最近他真的经历了太多事情。
一是老师让自己快些出发去行山府时所讲述的宫廷秘史, 二就是何似飞切身感受的为官政绩与民风的问题。这些虽不能直接与圣人经典中的某一论点完全对应,却可以将诸多论点结合起来,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何似飞在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对书本上的论点进行辩证, 他现在开始基于四书五经中的思想,去思考如何处理实际问题了。
何似飞其实也没想在客栈房间一呆就是四日, 只是最近感想颇多,文思泉涌,他怕不赶紧记下来,片刻后灵感便会消散。
而他正是用这种不断纪录、不断思考的方式来延长对正儿八经的政治的敏感度。不再是纸上谈兵。
记录完自己的想法后, 何似飞又打开一本空白的书册,将自己行船时的所闻所感简单记下几句。剩下则详细记录了沿途地貌、路过的村镇以及当季瓜果蔬菜的价格。
甚至就连那船家讲述的‘上古传说’, 何似飞也一并写下。
纪录物价和地理情况是何似飞的习惯。
在这个没有硬盘记录存储的时代, 用笔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他倒是没想过将这记录册流传到后世。
记录物价只是因为何似飞觉得日后去了不同州城, 若是有物价相差过大、且便易携带的货物, 他可以倒买倒卖,或者卖信息给旁人,能赚到钱即可。
至于地貌等,他则是想等自己年纪大了、老了、记忆力不好了, 再看看这些,去细数自己最珍贵的回忆。
三月三十这天, 何似飞吃完早饭后, 把最后一点纪录写完,与前几日一样做了六十个俯卧撑, 随后沐浴一番,换了衣服,并将头发绞干。
他算了下时间,距离诗会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自打来到府城后一直都没来得及逛过,不到处采风不是何似飞的习惯。现下,把自己的心得想法都梳理完毕,记录册也记录全了,这个空档何似飞打算出门走走。
“嘎吱€€€€”
“嘎吱€€€€”
两声门响同时响起。
何似飞下意识朝着另一个人创造出的声响处看去,而与此同时,那自小就跟名师学过武艺的乔影反应更快,先一步看向何似飞。
何似飞的房是走廊最后一间,他此刻正偏了头看过来,背着光,从院内高树枝桠间投下的粼粼日光虚虚的拢着他的轮廓,乔影能看到这人流畅利落的侧颜线条。
单单是这鼻梁的高度,就足以让人意识到他整个人长相不会差。
待乔影眼睛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他才发现,隔壁这少年的长相哪是一句‘不会差’能形容得了的。
那面貌,超出他在京城见过的所有风流才俊。
四日前他在楼上只看到了隔壁少年的背影,直觉的人清瘦个儿高,真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么漂亮的少年郎。
何似飞前几日在窗户处见过隔壁有人出手制服那匹马,但当时只能看到他的手,而且何似飞的主要注意力还在银针上,这会儿有些不确定这个少年是否还是那日的高手。
毕竟他自个儿在房内呆了四日,万一隔壁高手已经离开,换了任住客,他也不会知晓。
不过,小二好像说过,隔壁那高手也要参加海棠诗会。想来搬走的可能性不高。
心思转悠了一圈,时间其实方才过去一瞬。
何似飞的门关好了,他有移开目光的打算,但隔壁这位少年依然在看他。
何似飞索性上前两步,略微颔首。
乔影有亿点点紧张,平视着隔壁这被他惦记了几日的少年郎。捏在门扣上的手已经在不自觉加力道。
“兄台。”何似飞道。
乔影心道这少年就叫上‘哥哥’了,按他习惯,对这种自来熟的人本来不会给予回应,但本来就对少年印象很好,再加上又惦记了他好些日子,控制不住的想回。
他有些不确定:“贤……贤弟?”
何似飞莞尔,问到:“兄台可是四日前使银针让那马匹停下之人?”
乔影的眼睛倏然瞪大。
这人知道!
这人居然知道!
先不管他怎么知道的,但是他知道后,听了那小二的话,居然对他还毫无表示!
所以说,这几日来心心念念的人只有自己么!
见面前这位少年第一时间的反应,何似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只是不知道少年为何突然懊恼了起来。
何似飞双手指端叠于胸前,微微颔首:“兄台侠肝义胆,武艺高强,在下……”想到他刚叫自己贤弟,何似飞临时改了口,“小弟佩服。告辞。”
少年人谁没有个武侠梦,何似飞在书肆也会忙里偷闲的看一两章《梁山一百零八好汉》。
因此,当他近距离真切的看到有人把银针使得那么好,对这人的印象自然是不错的。他这人鲜少主动与人交流,第一回交谈就能不禁莞尔的更少。
不过何似飞还是没有深交的打算,大家萍水相逢,不知来处,不晓归路,贸然搭讪,只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乔影听着何似飞离开的脚步声,感觉这情况跟自己想得不大一样。
他还没说“哪里哪里”呢!
这少年佩服的好敷衍。
乔少爷这辈子第一回主动结交朋友却中道崩殂,从家逃出来的兴致都被削了几分。
何似飞趁这个时辰把府城几条主街都逛了一圈,并没有去一些细枝末节的巷道,毕竟他还得去参加诗会。
他比请帖上时间早一刻钟到达,门童看了请帖后,便带他入熙园。
熙园在府城最南边,临山,种了十亩海棠树,每到三四月,海棠花开,一簇簇堆叠在枝桠上,即使并无清香,也看得人心情愉悦。
门童带何似飞沿着小径走了数百步,抵达一处石台水榭,这儿摆着四张一丈长的超大书案,上面整齐的放着宣纸、笔架、砚台、墨块等,想来是一会儿供人作诗的。
至于那石台上的浅浅水榭,则正有仆从在给里面摆放酒樽,隔这么远,何似飞已经能闻到酒酿的香气。
何似飞:“……”他还没喝过酒。
上辈子是物资短缺,没有酒喝,这辈子,他年纪还这么小,哪能饮酒。在自己身量长成之前,何似飞很注意养生。
更别提,半月后他还要参加府试,万一喝出个什么事儿,前面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不过,何似飞也没太为难,他喝不了,难道还装不了么?要是不得不饮的话,就倒在前襟上罢。
门童说:“公子,稍后在这里举办诗会,现在还有点功夫,您可自行歇息,或在熙园赏花。到时沿途岔路皆有小厮,要是找不到水榭,叫小厮带路即可。”
“多谢。”何似飞给了些许碎银当赏钱。
门童收下银子,带着喜气道:“公子客气了。”
何似飞打算自行走走,他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别人交谈他也插不进去嘴,赏赏海棠花还是挺不错的。
才走了一小段,何似飞就听到有几人在交谈,他正要避开,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何似飞,不就是出去为那哥儿说了一句话么,何德何能,得到海棠诗会的请帖?”
“运气呗,谁让这事被他碰到了。”
“哎,我就纳闷了€€€€行山诗社可是咱们府城最大的诗社,社长还是府学学政。咱们想拿到这请帖,都是废了好大劲儿才竞争得来的。那何似飞,何德何能啊!”
“除了那何似飞,还有个姓宴的,也是外乡人,听说他好像会点武术,咱们学政大人在外采风归来,在府城外遇到个扒钱袋的,这姓宴的折了根树枝,远远打中了那小贼的腿,钱袋被追回来,学政大人就给他也发了请帖。这也是运气好,放我我也能追上那小贼。”
何似飞没再听了,举步朝回走,诗会要开始了。
这一场诗会来者众多,何似飞粗略一看,约莫有六七十人,难怪这么大的书案都准备了四张。
“今日学政大人来么?”
“快到府试时间了,学政大人来不了,副社长会来。”
“哇,那岂不是能见到花如锦花案首?”
“诶诶诶,兄台,可是传闻中那位连中小三元的花案首?”
“正是正是。”
乔影来得晚,站在岔路口,一下就看到那个身穿扁青色书生长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