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第99章

说着,何似飞端着菊花进屋。

刚到偏厅门口,余明函就看到了他,老人似乎也没想到他这么晚回来,张了张口,第一句居然是:“凤凰振羽?似飞,端来我瞧瞧。”

何似飞笑着跨过门槛。

余明函嘴里说着菊花,却起身将何似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道:“少年人真是几天一个样,这才一个半月没见,好像又结实了一些。”

何似飞道:“还长高了点,裤腿好像又短了。”

余明函笑着道:“可别继续长了,会试那号房都是不知多少年前修的,阴暗窄小,再长个儿的话,你到时窝着睡觉难受。”

何似飞把花放在窗台上,道:“不可能比乡试更难受了,老师,今年乡试把门板给拆了,除了个这么矮的门槛外,什么阻拦都没有,我睡觉时担心腿会伸出去,就头朝外睡得。但这时又有了两个新麻烦€€€€”

余明函见到徒弟就欣喜,脑子也不想转悠,问:“什么麻烦?”

“头发和胳膊也不能伸出去。”

余明函捋着胡子开怀大笑。

笑够了,他问:“那你怎么解决的?”

何似飞扶着他坐下,道:“没办法啊,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儿给自己暗示,让自己睡得规矩些。”

毕竟那号房当真逼仄,即便是斜对角那最长的一条线,也比自己身高短了许多,但弯着腿好歹能睡。要是不睡斜对角,只是靠墙,何似飞试过,整个人蜷成一团,睡醒来后感觉自己哪儿哪儿都难受。后来还是睡对角线了。

说完这个,何似飞又说了自己考乡试第一场时不小心睡过了,结果不得不点蜡烛应急的事情。

余明函道:“看了你第一场的八篇策问,便知道你答这场时定费了不少功夫。”

正好这会儿饭菜也上来了,师徒二人边吃边说,何似飞道:“所以,当学生看到第二场只有三篇策问后,整个人差点没反应过来。”

余明函道:“先难后易,先苦后甜,你可怪为师没早早同你说此事?”

“怎会?”何似飞吃下嘴里的饭,眉间尽是泠泠少年气,认真又坦率,“老师您教我策问时说得第一句话便是:不论策问要求如何,都须按照自己的标准作答。往后为官,不论事情难易,只要派在自己手中,就将其做到最好。这辈子都不可‘得过且过’。”

余明函笑着颔首,道:“快吃饭,吃完咱们再谈。”

当时,在老师说不可‘得过且过’的时候,何似飞就想到老师惨遭亲人背叛、同僚排挤、官职一贬再贬后,仍花费三十年,呕心沥血编撰史书。这便是老师言传身教最典型的事件。即便他老人家的政治舞台落幕,但青史定有他一席之地。

指不定千百年后,改朝换代上百次,后世文人百姓不记得千百年前的皇帝,却肯定会记得‘余明函’,还有他编撰的史书。

师徒二人一个半月不见,吃完饭后,一直谈到了子时。

何似飞担心老师的身体,要送他去休息,余明函调侃他:“怎么,跟知何兄可以秉烛夜谈,跟老师便不成?”

何似飞到底还是面皮薄,加之前些日子又写过一封没收敛的信,被老师这么一说,目光当即不好意思的便了开来,故作镇定道:“老师该休息了。”

“好好好,听你的,老夫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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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府给何似飞准备的屋子要更宽敞些,窗边还摆了个贵妃榻,何似飞方才交谈到兴头上,即便这会儿洗漱了躺床上,依然没什么睡意。

他赤脚下床,推开窗,躺在贵妃榻上,半睁着眼看天上的星星。

今儿个九月初十,他还能在木沧县呆两个月,十一月中下旬便得动身前往京城。

从木沧县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得二十来日,他策马技术一般,加之还有书箱要携带,坐马车才是上上策。这就得花费三十多日,十一月出发,十二月中下旬方可抵达。

虽说会试在二月,但他得从南方朝北方赶路,若出发太晚,中途遇到大雪封山,很可能会耽搁的会试没法考。所以,还是赶在北地下大雪前抵达京城较好。

那么,满打满算,他陪伴在老师和爷奶身边的日子便不多了。

翌日清晨,何似飞洗漱过后便准备提笔写信,正好这时余枕苗过来了。

“少爷,您在写信?”

何似飞道:“是,余叔。我此去京城参加会试,若全程顺利,此后便得留在京中,即便回来也只能做短时停留,我想写信将爷奶接来县城,这段时间我得陪着他们和老师。那中举的喜宴也在县城办吧。”

余枕苗笑着道:“少爷和老爷想到一块儿去了,今儿个一早老爷已经吩咐过,让我打点好了行囊,打算午时出发,去上河村休息清净两月。”

第129章

当余枕苗回去禀告给余明函说, 何似飞打算写信请家中爷奶来木沧县时,正慢悠悠看书的余明函一时间居然品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

……被亲人关心着,恐怕就是这种心情吧。

有那么一瞬间, 余明函甚至想过,他不再给似飞施加任何压力,不再要求似飞一定要爬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去像满朝文武证明自己这把老骨头的厉害。

但很快, 他就意识到,位极人臣并非只是自己对似飞的要求, 更是似飞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这孩子心怀柔情,却同样有股猛烈的狂劲儿。

余明函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把最后一课教给似飞。

良久,余枕苗都收拾完院子回来后, 见主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坐在窗户旁,他以为主人睡着了, 想悄悄过去给主人盖一条毯子。没想到走近后, 听到主人喃喃自语:“这最后一课, 为师自己都做得不好, 这可怎么教你啊,哎。”

余枕苗早先就听过主人说起这‘最后一课’,此刻并未躲闪,而是上前轻手轻脚给余明函盖上毯子。

他道:“老爷, 似飞少爷……有乔少爷的。”

余明函顿了顿,忽然睁开眼睛, 他年纪大了, 眼白处有些斑,加之整个人精神头一般, 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此刻,听到余枕苗的话,整个人精气神仿佛都重新回来,眼睛泛着如炬的光,下意识问:“此话怎讲?”

余枕苗忙道:“老爷,我说的是乔少爷,并非乔家。”

余明函摆手:“老夫自然知道。”

余枕苗道:“老爷,我的意思是,少爷身边有乔少爷,即便是不为了自己,为了乔少爷,似飞少爷也会多加考虑的。”

并不会像主人一样过刚过直,年轻时一心只想变法,结果忽略了皇帝的态度和文武百官的动向,并且在此期间得罪了太多人,导致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最终众叛亲离。

余明函陷入了思考,他觉得枕苗说得在理。

他这辈子未曾经历过情爱,未曾为谁心动过,不晓得那种为了对方付出一切的想法。但看着那乔家小儿对似飞的心意,余明函感觉自己似乎懂了一二。

倘若似飞身边有乔家小儿陪伴的话,似飞身入朝堂后,考虑的便会周到一些,并不会像他当年一样,一股脑的钻了牛角尖,结果被皇帝和满朝文武把牛角给砍了,也舍弃了自己。

余枕苗见自家主人眸中好像多了几分了然,又道:“老爷啊,其实似飞少爷……他心思本就很周全,有时候他是做了很离经叛道的事情,但……我总觉得,似飞少爷最终可以力挽狂澜。”

就像他执意要娶乔家少爷一样。

余明函听到这话笑了笑,道:“你啊,你从来就没给我说过这句话。”

不过他也确实没力挽狂澜过,他都被贬为庶人了。

余枕苗神情中带了几分窘态,道:“可能是因为您每次做了决定,都显得特别偏执,一副要跟皇帝破釜沉舟的架势;但似飞少爷无论做了什么,都、都显得从容?”

余明函笑着让他滚:“我那是知道后果,依然固执己见,这一点你没说错。但似飞那哪是从容,他就是狂,他觉得那后果不算严重,他觉得他能‘长风破浪’。”

顿了顿,他道,“有这种信念挺好的,年轻人就该如此。”

余枕苗作势要滚出去。

余枕苗道:“罢了罢了,好好走路,经过你的提醒,这最后一课,我会上了。”

于是,在回村的马车上,余明函叫何似飞与自己共乘一车。

他板起脸,正襟危坐,说:“似飞,该学的你都已学到,接下来就该自己将所学内容不断整理归纳,在脑海中形成严谨的逻辑链条。”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科考相关的为师是没有什么再教的了,但在你动身去京城前,为师还是要教你最后一课。”

何似飞跪坐在老师对面,神色恭谨:“老师请讲。”

余明函清了清嗓子:“日后,你要做什么可能会影响自己仕途的大决定时,先问过你的贤内助,再下决断。”

于是,坐在后面车厢的余枕苗眼睁睁看着似飞少爷红着耳垂从主人的马车里出来,跟旁边寄信的镖师换了马骑,而镖师无奈之下,只能跟余枕苗挤马车。

这些年回村的道路已经算颇为平整,何似飞的骑术也仅仅局限于‘会’‘能骑’这个阶段,这会儿策马在路上,正好练练手。

两日过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上河村口,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何解元归来的上河村民几乎全都轰动了。

何似飞散了准备好的红包和糖果,但村民们依然十分热情的围着他们,最终,还是何爷爷和何奶奶乏力,才好不容易才把三人拉回自家院子。期间何爷爷还挤掉了一只鞋。

片刻后,何家大门被敲响,李四叔拿着一只鞋站在门外:“老何叔,老何叔。”

何奶奶说:“你老何叔睡了。”

“老何叔的鞋!”

听到这话,何奶奶才打开门,把鞋拿回来。

接下来又得办喜宴,不同于上次是余枕苗教何似飞办,这回则是余枕苗一个人来。

余枕苗都懵了:“似飞少爷,这回难道不应该是你一个人来吗?”

何似飞手里拿着新买的弓箭,道:“余叔能者多劳,我找时间得多练练箭术。”

余枕苗还是不理解:“我记得县学骑射课,少爷成绩应该很好。”

何似飞道:“那都是射固定靶,而且距离极近,远一点我就射不好,更别提射鸟了。”

余枕苗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问:“少爷要射鸟?”

刚问完,就听到喂鸡回来的余明函道:“我觉得他不仅想射鸟,可能还想射大雁。”

‘大雁’而字一出,余枕苗当下就明白了,立刻笑着说自己这就去准备喜宴,希望少爷好好练习射箭,争取早日射中大雁。

何似飞:“……”他现在就感觉逗自己取乐的人不仅有老师,还多了余叔。至于爷奶,爷奶对他做什么都很支持。

何爷爷何奶奶没读过太多书,就很崇拜那些文人。

最早送何似飞去县城,也是因为他身子骨弱,老是隔三差五的生病,以后长大了恐怕种不好庄稼,便希望他能学好写字,回来后在村里给大家当个写信的先生,这样也好娶媳妇。

没想到去了趟县城,似飞这不仅学了读书写字,考了科举,还把身子骨给练结实了。

爷奶辈的人没多大梦想,就是希望小辈能有出息。

故此,看着这么有出息的孙子,何爷爷何奶奶对于他的任何想法,都是大力支持。

何似飞这边正练射箭呢,张村长突然亲自登门。

何爷爷带着何似飞接待了张村长。

张村长立刻道明来意:“虽然咱们村是新建的,但规矩不能废€€€€我记得去旁的村看时,他们井口都有‘举人立碑’。咱们村新建七年,就有了何解元这个举人,我寻思着也该在井口立个碑,这样好激励后来的娃娃们勤奋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光宗耀祖。”

村里的规矩,何似飞自然答应,于是张村长立刻欣喜的回去操办。

他道:“解元公子您不必管,我都跟隔壁村村长问好了,知道该怎么做。您这边……稍后需要您一份墨宝,写下「成鸣二年绥州解元何似飞立€€癸巳年九月廿九」,然后我请匠人将其刻在石碑上。最后,立碑时您在场埋一€€土即可。九月廿九那日正好也是公子您的高中喜宴,咱们立碑也凑在这天,一起热闹热闹。”

何似飞道:“需要我时张叔尽管叫,劳烦张叔了。”

张村长当即眉开眼笑的出去办了。

九月廿九,立碑、办喜宴,何爷爷何奶奶还得婉拒无数有结亲意向的乡绅和员外老爷。

但这回何似飞可是举人,还是绥州解元,这些乡绅和员外老爷可没去年那么好打发。

即便何爷爷说:“我家似飞年纪还小,安心读书才是最重要的,结亲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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