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影看着一个字一个字自自家相公笔下诞生, 他先是在内心感慨这一手好字€€€€果然啊,真正有能力的人,才不挑环境呢,在哪儿都能写出好字来。
再后来, 乔影就顾不上看自家相公的字好不好,而是被其中内容所吸引了。
对于给沈大人的信件, 何似飞没有写什么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而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开了头€€€€
流域水患, 眉睫之需为钱。
这一点其实与乔影的想法有些出入, 他觉得现在百姓们需要的是粮食、草药,还有能遮风避雨的屋子,别说屋子,茅草棚都行。
但随着乔影一点点看下去, 他才发现,自己所想的粮食、草药、该屋子的茅草和木材, 其实都需要钱来买。
因此, 自家相公的第一句可谓是总结的十分到位。
可是,乔影还是觉得提到钱稍微有些奇怪。
现在百姓们都食不果腹了, 难不成给他们银钱去买粮食吗?这会儿直接开仓赈灾,或者让富商们开仓赈灾,才是重中之重啊。
不过,乔影心里想归想,却没有开口说出来,现在似飞正在做文章,他贸然开口,势必会打断他的思路。
所以,还是继续看下去。
似飞完全没提让本地富商们开仓赈灾的事情,反而只是在写如何让他们捐献银钱。
乔影刚开始还想着等似飞写完了,跟他提一提开仓赈灾的事情,但是看着看着,就完全被何似飞文章中的内容给吸引住了目光。
看到最后,乔影已经为他所想出的点子在心里不断叫好,完全忘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等何似飞的这封信趋于尾声时,花厅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乔影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到有人压低声音交谈:“你确定是那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何大人?”
“应当不会是被冒充的,他一来就直截了当的指出了本次水患是为水域忽然改道,连绵暴雨只是浮于表面的因素而已。”这就是那位黄先生的声音。
乔影想,看来自家相公推断的没错,这位黄先生果然是沈大人的左膀右臂,能轻松将他请来。
话音刚落,两人便踏入花厅。
乔影穿着普通的劲装,站在小小的茶台前磨墨,而何似飞还在低头书写,完全没注意到门外进来了两人。
沈大人目光先落在那位身姿颀长,光看个侧面就让人心中不由升起对其信赖之情的年轻人,心想这位肯定是何似飞何大人了,真不愧是余明涵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这份气度真真是无人能及。
但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乔影身上€€€€他目光老道,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位哥儿,而且还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哥儿,却听话的给何似飞磨墨。
登时沈大人就有点头疼,他这里民不聊生的,这位何大人说是来帮忙,那就好歹有点来帮忙的样子啊,身边别带着一个哥儿来红袖添香啊。
这都什么事儿嘛。
沈大人连带着心中对这位三元及第少年郎的崇拜感都降低了几分。
不过他来了都来,这会儿再退出去着实有些不给面子,于是还是强忍着为难上前,本着本官就浪费给你半盏茶功夫的想法,面沉如水。
何似飞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双沾着泥土的破旧官靴才停下笔,他起身,脸墨汁都没有吹,将其递给沈知府。
“沈大人,本官的大概想法已经罗列出来,如沈大人觉得可行,再来商讨细节。”
沈大人先是瞥到了上面的字,看着那一手筋骨、锋芒都着实亮眼的字,原本暗沉的态度稍有松弛,双手接过这封函件。
不过他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这位何似飞大人看起来着实有些年轻过头了,而且还跟旁边那位哥儿看起来不清不楚了,一副纨绔公子哥儿做派,所以沈大人也没想着他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估计都是老三样€€€€粮食、药草、盖屋。
自从水患伊始,他就知道州府里紧缺的就是这老三样,可是他把府衙内的粮食都开仓接济完了,外面饿死的百姓还是越来越多,他让本地富商捐献粮食,可是那些富商们只肯捐一丁点,再让他们多捐钱,他们就开始哀嚎€€€€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啊,家里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再算上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那都得好几百口人,全都吃着家里的粮食啊。
他要是再继续捐粮食的话,家里的人就要被饿死了。
而且百姓们有钱,有钱就让他们去买粮食啊,虽然粮食的价格很高,但百姓们的钱总归是能买到一些粮食的嘛。买一点是一点,多抗几天,说不定朝廷运输粮食的队伍就来了呢!
这些富商能做到如今的规模,或多或少在府衙里都有些裙带关系,甚至有些富商还在动歪脑筋,把家里年轻貌美的哥儿和女儿送给京城的达官贵人做夫人。
因此,即便是沈大人,此刻也不可能让官兵们去搜查这些富商家里的余粮,只能每天派人去拿着框,多搬些米回来。
至于草药,那些富商们更是一丁点都不肯捐,这本来就是紧俏的东西,人人都害怕万一真的闹起了瘟疫,到时候整个府城都买不到草药,总得给自己屯一点,对吧?
毕竟这些东西没用上也就算了,真到了要用的时候,那都是救命的玩意儿!不可能让给人的!
所幸现在瘟疫的规模不算大,而且因为他手底下几个师爷比较能干,有一个更是早早的接触过类似的大事儿,率先就安排药师分管不同的片区,尽最大可能将瘟疫的危害程度降低到最低。
沈大人觉得何似飞何状元郎这么年轻,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事情,即便是写在函件上,肯定也是纸上谈兵老生常谈,他还是早早的把这个带了哥儿来的矜贵少年郎送走好了。
可是,当他目光掠过纸张,看到第一句话€€€€
流域水患,眉睫之需为钱。
简明扼要又直白地过分。却一下就点在了正题上!
那些富商们没粮食吗?肯定有!
怎么才能让他们捐献粮食出来?
捐献?
不可能!
花钱买他们才乐意!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要钱!
怎么来钱呢?沈大人赶紧端正态度、仔细看下去。
第194章
在沈大人和黄先生进来的时候, 乔影明明白白的瞧见了那位身着官服的大人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厌弃。
这种厌弃乔影曾经在京城看过许多次。
是那些所谓的清流文官看他们这些世家纨绔子弟的目光。
但是即便是京城中那些清流文官中的大人物,也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家相公。
陡然想到这一点后,乔影第一时间没有生气, 反而有些新奇。
他家相公文思敏捷、清正廉明,居然会被人用看纨绔子弟的眼神厌弃,真真是头一遭。
乔影很快明白其中关窍€€€€定然是因为他在身侧,沈大人这是误会他家相公出门在外还不忘红袖添香了。
要是其他情况, 乔影不介意这场误会加深,晚上再去悄悄诉说出来。
但是如今外面水患紧急, 旖旎的心思还没来得及浸入心底,乔影就将其撇开,他们这一趟过来,是为了正事。
因此, 乔影在沈大人和黄先生走近的时候,甚至还后退一步, 为两人腾开地方, 给他们谈论公事。
眼看着沈大人看着函件的目光越来越灼热, 乔影心中不禁高兴。
€€€€沈大人的名声在外, 又曾经拜在内阁大学士门下,如今下放也只是出来历练罢了,日后朝廷中肯定有沈大人的一席之地。
所以,能让沈大人看得爱不释手的函件, 其内容一定是十分可行的!
乔影这边正高兴着呢,一时不察, 忽然感觉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紧接着他就被挤得一个踉跄,向后摔去。
乔影有武艺傍身, 但那也是在他有戒备意识的基础上,此刻被撞的猝不及防,即便是乔影,也难以很快稳定身型。
偏生撞了他的人此刻毫无觉察,一门心思想要去拉何似飞的手,同他促膝长谈。
€€€€没错,这位激动到有些泪眼阑珊的人正是沈大人。
但何似飞早已习惯了乔影在自己身侧,因此,在他无意识的时候,也会注意到乔影的动静,此刻见他摔下,赶紧上前去扶。
可是他的左手被情绪激动、泪眼阑珊的沈大人拉着,拖着这么大一个’累赘’,动作颇有不便,好在何似飞常年锻炼,力气比沈大人要强了许多许多,连带着把沈大人也拖着上前两步,接住了乔影。
黄先生已经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清隽矜贵的何似飞何大人左手拉着沈大人,右手扶着一个哥儿……要不是他早知道此三人的关系,不然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让人误会。
何似飞见乔影站稳后,便缓缓松开手,可是急迫的沈大人却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好像何似飞这会儿不跟着他走,去洽谈如何拯救此地苍生百姓的事情,他就绝不罢休。
何似飞:“……沈大人?”
沈大人态度十分坚决:“早听闻状元郎文韬武略,有先贤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百姓的性命要紧,何大人,咱们不妨借一步详谈?”
何似飞知道沈大人一定会很着急,但没想到他能有如此着急。
于是何似飞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来不及给乔影说,就被沈大人连拖带拽的出了花厅。
不过他到底力气比沈大人大了不少,在走远之际,记得给后面的黄先生嘱咐一声。
“劳烦给内子安排一间房舍,聊供休憩,多谢了。”
黄先生原本跟他家大人的想法一样,觉得这位哥儿可能是通房或者妾室,没想到他居然是何大人的结发妻子!一时间他震撼的无以复加,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全部消弭,态度恭谨,神色恭敬的请乔影前往客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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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黄先生带着一众衙役前往内陆渡口,这桥是其他州府通往此地的必经之路。
河流改道是在下游,对此地影响到不算很大。
以往没有天灾人祸的时候,这里总是热闹的紧,渡船往来不绝,可是,如今江面宛若明镜,一艘小小的帆船都没有了。
何似飞在高处俯瞰此地,再一次感受到自然的鬼斧神工。
这条路沈大人已经走了许多次,他在何似飞身边说:“灾害伊始,各州县还会有商人送来救济的粮食,但是当他们发现我这里是个补不及的大窟窿后,也就不再来了。即便是我再怎么写信催他们州府的上官,亦或者请人前去求粮,也都没有任何回音了。”
沈大人神色中带着紧张的担忧:“何大人,您说的……当真可行?”
何似飞神色凝重:“我也不能保证,但总得一试。”
沈大人还想说什么,但他先给自己打气,说:“何大人的计谋,一定可行的。”
顿了顿,他又说,“可是,如果真的把外地的米商骗来了,他们来了后发现银钱并没有到位……会不会对此地的声誉有所影响?”
“这时候,便要看沈大人如何安民了。”
沈大人愣了一下:“此话何解?”
“府衙周围的宅子,可以按照米粮多少来分给商人,此为以地抵钱;同时,立碑供奉,此为流芳千古。”何似飞依然看着这一片渡口,这些书似只是随口一提,却让沈大人如获至宝。
何似飞继续说,“当然,还有其他安抚之法,商人逐利,只要让他们觉得自己不亏,便可以安抚米商们。”
沈大人久久的震惊了,在天色愈发昏暗时,后退一步,对何似飞深深一揖。
“何大人大才,沈某佩服的五体投地。”
虽说把府衙附近的宅子分给商人有点太抬举他们的身份,毕竟士农工商嘛,商人即便是再怎么富有,家里的仆从数量、每天吃饭的次数都有规定。能住到县衙附近,真真就算是十分有地位了。
沈大人之前也不会让商人住在府衙附近,能住在附近的要么是书院的先生,要么就是考中的举子。
可是这些人在洪涝中做了什么呢?
闭紧大门,说家里有学生正在备考,在努力想文章,不可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