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袋子吗?”宿月头也不抬地问。
“有。”苍咫说着,丢过来一个小小的白布袋。白布袋子看起来也就巴掌大,轻飘飘的,但飞过来的弧线一看就知道,这玩意是有重量的。
这种白布袋有个很简洁的名字:置物袋。但它实际上能置的“物”可有点包罗万象了。
以宿月自己来说,他曾经在里面装过一只上古的妖怪,也曾经把一只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砂煲带到神域和戚无咎分享,还曾经把一个草莓园装进来从南国移到北国。
这么一看就很明白了,神明的“置物袋”里面可置万物,很有点传说中须弥芥子随身空间的意思。
置物袋里塞一个洞神当然没问题了。
宿月冲苍咫比了个手势,苍咫会意,神之手凌空拎着洞神一只腕足,把它大头朝下倒提起来,“哧溜”一声滑进了置物袋里。
他们在完成异化任务的过程中,除了发生地点和游戏玩家(也就是苏晨)有关之外,没发现任何跟游戏世界有关的问题。
至于剩下的,还是把这只洞神交给典籍院的神师,也就是戚无咎,让博学多识的他来探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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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神被丢进置物袋后,溶洞的地穴又恢复了平静。
满天乱飞的蝙蝠扑棱棱飞回头顶的岩棱,倒挂着睡觉去了,满地游的蛇也各自找了温暖的地缝栖息。
不用再担心被洞神发现身份,宿月也就没再藏着神力,身形在水面上轻盈地凌空而越,跳过水面,来到了另一边用巨石分割的浅滩那里。
按理说是可以走了,但宿月还有事没办完。
地面上散落着遗骨,刚好两具骸骨,属于那两个修建栈道的工人。宿月将这些骨殖收拾好,用神力净化骨头上生长的污泥和青苔。
距离两个工人离世已经过去太久,就算是神力也无法召回散落的魂魄,但为故去之人净化遗骨,总归可以为他们许愿个更加顺遂的来生。
再有就是那个名为凤凤的女孩。
巨石后的浅水滩里泡着少女华美的服饰,从闪闪发亮的银饰到形制复杂的绣袍,只是一条泡得浮肿发白的手臂从水底伸出来,让人觉得这场面有些凄惨。
宿月心中有些不忍,准备为少女收拾尸骸,净化往生。
可是盯着那半条手臂看了几眼,他的眼睛却越看越直。
“怎么了?”苍咫看宿月半天没动静,上来问道。
刚走过去,就见宿月拎起那半条胳膊,往苍咫面前一扬:“你来看看,这好像不是人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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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咫本来看宿月把那半根胳膊举起来,脸色都变了,心想宿月总不至于从过于关爱人类走向了完全不讲情面的另外一个极端。
但听到宿月说的话,他一愣,立刻上前,接过那半截手臂,仔细端详。
从人类的视角来看那绝对是人类的手臂,但从神明的视角看来好像就不一样了,苍咫盯着那只手臂看了不出十秒,就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是傀儡术。”
“我也觉得。”宿月说,“傀儡术是用稻草或其他能够吸附灵气的媒介做出的假人,这是很精细的法术,不是这货能掌握的范畴。”
他拍了拍那个置物袋,里面传来微弱的晃动感,仿佛是洞神在抗议,宿月当然装听不见。
“有傀儡术的存在,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苍咫说,“这女孩子可能只是一个钓饵,但不知道她在钓什么。”
“不过傀儡术也可能是一个单纯的好消息。”宿月笑了笑说道。
苍咫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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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的含义非常明显。
宿月回去后,问苏晨要了凤凤的手机号,苏晨很诧异,因为凤凤人都没了,但是出于对宿月的信任,还是把手机号交给了他。
宿月打过去,电话竟然接通了,电话接通的同时,苍咫已经命令监事厅的小神,下界去观察下电话对面女孩子的情况。
这当然也是违例的,不过宿月早跟苍咫商量好如果私自下界被发现了,他会替小神受罚,苍咫就同意了。
结果不出宿月的意料。
名为凤凤的女孩子假期根本就没有回家来,因为她意外收到了一份很好的兼职。
起初接到宿月电话的时候凤凤还以为他是骗子,挂了他电话三次并威胁要报警,直到奶奶接了电话,凤凤才相信了宿月的说法。
也就是说,有人支开了凤凤,借此机会制作了她的傀儡,假借凤凤的身份来到村子里,假装死在洞神手下,引诱洞神凶性大发。
这其实类似于人类电信诈/骗的手法,但不知道是在骗谁,只能说事情比看起来还要复杂。
不过异化的问题是解决了,而且云娘没有失去她的宝贝孙女,对宿月和鸟嘴坡村的众人来说,这两件都是极大的好事。
傀儡术背后的复杂情况,宿月没有对村民过多的解释,因为对方对村民没恶意€€€€如果有恶意的话,完全可以顺手杀了凤凤,但对方只是支开了她,说明对方还有些慈悲心在,至少目标不在鸟嘴村。
所以,宿月为了避免村民恐慌,只解释为那是洞神的障眼法,因为他已经和司神部沟通过,确定异化事件已经解决,至于这个傀儡术与异化事件本身无关,是司神部后续要去处理的事情。
此外宿月还亲自用艾草注入神力,为村子编织了一个结界,这样如果有任何异象,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当天晚上,虽然夜已经很深了,村民们还是连夜摆起了盛大的酒席,感谢宿月和苍咫两位救苦救难的风水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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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神明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那种,但是宿月要是下界就很愿意多呆一会儿,比如现在,村民们想要和恩人一起吃饭喝酒,这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村长一个劲儿的来找宿月和苍咫敬酒,农家自酿的米酒喝起来甜甜的,味道也淡,实际上后劲极大。
宿月不敢太多喝,因为微醺的状态轻飘飘的,不太受控,旁边有个苍咫,他状态就紧绷得很,只是象征性抿了一口。
“二娃你别逼着恩人们喝酒!”老奶奶云娘突然颤颤巍巍地跑过来,严肃地批评村长,“恩人们不想喝就不喝,老太太替他们喝了!”
宿月吓了一大跳,人类的老人哪儿能喝酒啊,他赶紧阻止。
没想到云娘豪气干云地把宿月挡酒的胳膊往旁边一推,那力气比宿月有时候遇到的年轻新人都大。
“二娃,来!干!”云娘豪爽地一仰头干了一杯。
村长只得立刻跟了一杯。
“二娃!再干!”云娘兴致极好,又干了一杯。
村长面色凄惨地再跟了一杯。
几杯之后村长咕咚一声倒了,老太太喝得红光满面,就差脚底下踩个垫问天下英雄谁是老身对手了。
宿月看得目瞪口呆,心说人类的老人这样真是可以的吗?
苏晨注意到他表情,凑过来小声说:“云奶奶是村里身体最好的老人,到现在夏天都上山去采药草的,年轻那会儿还有千杯不倒的称号。”
宿月:“……”
奶奶真不简单啊!
苏晨说完举起了手里的杯子,热情地说道:“老大,苍哥,我敬你们俩一杯!谢谢你们帮了我家乡的村子,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跟我说!”
苍咫举起杯子跟苏晨碰了一下,宿月一愣。
苏晨这么说就像在说他和苍咫是一家的,宿月本来不想接这个话,但是苍咫接了,他只得也举起杯子跟苏晨碰了一下。
农家自酿的米酒香甜醇厚,所有辛辣都被隐藏在甜味里,但后劲极大,不一会儿就晃晃悠悠地顺着喉管往宿月脑子里冲。那种从今天,或者从很长时间以前就开始的,难以言明的恼火在酒醉的时刻越发强烈,让他怎么看苍咫怎么不顺眼。
看苍咫噙着浅淡的笑意跟苏晨说话他不顺眼,看苍咫接敬酒他也不顺眼,他都开始想不通自己怎么这样矫情了,甚至茫然地问自己,我不会是吃醋了吧?
可这吃的哪门子醋,先不论他对苍咫还会不会有吃醋这样的情绪,对方是苏晨,小姑娘、人类、宿月曾经的队友,再怎么宿月也不可能吃苏晨的错,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老大。”苏晨又过来碰了碰宿月的杯子,她对苍咫不敢说那么多,但是对宿月胆儿大了不少,她轻声说,“老大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的啊。”
旁边的苍咫听不到她的话,但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
宿月心里所有的别扭一瞬间到达了顶峰,他笑了笑跟苏晨碰了杯,一仰头把整杯酒干了,借着那股飘飘然头昏脑涨的劲儿,说自己要喝醉了,冲众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离了席,径直走向他们休息的那间圆角楼。
离开宴席的环境立刻变得安静,村民们载歌载舞的声音逐渐飘远,安静的夜色里,宿月听到匆匆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发现是苍咫追了过来。
宿月迟疑了下,还是站住了。
虽然他现在看着苍咫就有种没来由的恼,但还是不想给苍咫难堪,因为如果给苍咫难堪,就相当于是他自己放不下,最后还是自己难堪。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苍咫问。
“没什么,想休息一下。”宿月回答,“人间的酒劲儿比神界的大不少。”
“需要我照顾你吗?”苍咫问。
宿月都已经走到了圆角楼门边,被这句话刺激了一下,倏地回过头来,“我们是什么关系啊,你就照顾我?”
苍咫愣了愣。
他怔了一会儿,说,“对不起。”
宿月扬起嘴角,冲苍咫笑了笑,那笑容莫名的很艳丽,艳得有点决绝。
挂着这样艳丽的笑容,宿月后退半步缩进了圆角楼里,然后在苍咫面前“砰”的关上了门。
房门关上了,宿月靠在门背后的黑暗里,他闭着眼却好像还能看见苍咫的眼神,那样关切的、温和的、仿佛他们之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眼神。
他忽的回忆起那个在山洞里的抱抱,苍咫那句“我扶着你”,还有那瞬间他的怦然心动和随之而来的逃避。
黑暗倏然而至,在酒带来的轻飘飘的情绪过剩里,宿月突然明白了自己一切愤怒的来源。
宿月已经不喜欢苍咫了,但他必须承认,过去这么久,和苍咫接近时他还是会尴尬,会紧张,会刻意拉开距离。
他还是很在意他们曾经那段失败的恋情。
但苍咫可以空降到他工作的区域,平和地做他的上司。
一脸正气地共事,事无巨细地关心,甚至可以听别人开他们玩笑,搂着他说“我扶着你”。
他爱到绝望才放手,到现在都没办法直面苍咫,苍咫对他却像无事发生一样的体贴,没有介意,没有芥蒂。
好像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一切,让宿月难以释怀的一切,在苍咫那里都没有任何痕迹。
这太不公平了。
仿佛神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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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敲门声。
当然是苍咫。
“干嘛?”宿月面无表情地问。
“你确定不需要帮助吗?”苍咫问。
宿月恼火地吼:“你给老子睡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