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第5章

方宸不耐烦地按了按太阳穴,眼神更加不善,紧紧盯着昏睡的温凉,像是要把他脑壳钻出一个洞来。

“我有那么好看?”

年轻哨兵视线慢慢上移,正好对上那人从周公那里脱身出来。

温凉微微张开眼,眼型形如一瓣完整饱满的桃花,又许是皮肤太白的缘故,显得眼尾自带几分薄红。

他还没从睡梦中彻底醒过来,眼神惺忪,可瞳仁却黑得纯粹,宛若能将世间一切吸进其中的骇人能量,只消盯着片刻,便惹人心悸。

“还行吧。”方宸视线从头到脚扫过温凉的身型,口吻冷淡,像是像是红外线扫描仪似的拆皮剥骨,“五官不缺,四肢健全,看着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温凉:“?”

他好像不是在定期体检哦?

方宸又补了一句:“就是建议你定期梳头,否则影响军容。”

温睡神揉了揉眼睛,喉咙里懒散地飘出一个‘唔’,竟然接受了那人的说法。

他抹了一把脸,含混地说:“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提醒过我,要好好梳头。否则挡了我这么漂亮的五官,是艺术界的遗憾。毕竟,世界美学凋零,就靠像我这样天生丽质的人撑着半边天。唉,其实,他们不知道,我的压力也很大,真的,一天天的,特别累。”

方宸‘哦’了一声:“哪个瞎子说的?”

这话里带刺,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这么大敌意。

大概是觉得自卑了吧。

温睡神见惯了在自己面前自惭形秽的哨兵,没什么太大兴趣地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地抬起眼。

可就在视线对上年轻哨兵眉目的一瞬间,温凉眼瞳极快地涌上一线血红,瞬间便消散一空,仿佛那道令人心寒的血影只是光的玩笑。

“草。”

温凉捂着额头揉了揉。

方宸看他,淡淡问:“你怎么了?”

温凉重又抬头,眼睛已经恢复到原先的深黑色,毫无杂质的黑,反而让人心慌。

他小声嘟囔:“坏了。”

方宸:“嗯?”

温凉看他,眼波流转:“我觉得你有点熟悉。”

方宸挑眉:“怎么,用脸撩人失败了?开始套近乎了?”

温凉没介意青年哨兵话里的刺儿,只重重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让我有这种感觉的,一般都死了。”

方宸:“……”

温凉以为自己把人惹毛了,咂咂嘴,主动闭麦,想要继续睡,结果耳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嗯,是吗?能见传闻中的温向导一面,就算是死也值得了。”方宸看他,笑容很真诚,伸了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到他面前,“我叫方宸。”

“方...”

温凉又有一瞬的恍惚,他按着眉心,似乎有什么极快的血色片段从他面前飞过,可他抓不住,只能任由那个记忆残片信马由缰地飞远。

温向导把手收了回去,抱着手臂打了个寒噤。

像是有什么极为烦躁的情感把他裹了起来,让他只想赶紧睡一觉,倒空脑海里这些杂乱的情绪拉扯。

方宸的手却硬生生地递到了他面前,那枚黑金指环的光泽映在温凉眼底,似暗夜一道曳尾流星,点亮了他的昏昏欲睡。

温凉又仔细看一眼方宸,似乎要努力从残破的记忆片段里翻出关于青年哨兵的信息,或者关于这枚指环的蛛丝马迹,可他努力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于是,懒得折腾的温向导直接原地放弃。

温凉懒懒散散地倚着窗口,捏着方宸的指尖,虚虚回了个握手礼。

“对了,你为什么不叫我长官?我好歹也是个少尉,直接叫什么‘你’,是不是违反军纪了?”

方宸笑:“刚刚你没有自报家门,我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所以你怎么能怪我?”

一口气儿占够了便宜,才慢吞吞地喊了一声:“您说对吗,温少尉?”

温凉:“……”

狐狸兄,真的好有礼貌。

温凉觉得他有趣,于是多看了他一眼,发现对面那人也在笑。

那人笑起来真像只憋着坏水琢磨着坑人的小狐狸。温凉确定,如果自己惹了他,那只狐狸绝对会睚眦必较到吸血食髓。

那人骨子里的疯劲儿化在斯文的笑里,像是春天的风里裹着严冬未尽的凛冽,入口柔,一刀割喉。

而方宸虽然在笑,但实际心情很糟。

尤其是他垂眸看着被温凉拂过的那黑金戒指反常的光泽,心情更糟了。

那小戒指像是撅着屁股使劲儿展尾羽的花孔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骄傲,闪得让人瞎了眼,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戒指原本的主人对某位自恋懒散的向导有多依恋。

他唇角抽了抽,像是被人喂了一嘴有毒的狗粮。第一次想把这戒指收进口袋里,别一副花痴的模样拿出来丢人。

他捏了捏鼻梁骨,烦躁地靠在座位上,视线又淡淡地投向纯黑一片的窗外。

“这涂层倒是很别致。”

“哦,你说这个。”温凉用指尖戳着那层特制的玻璃,难得好心给他解释道,“你也知道,离开塔一定的距离,磁场就会发生扭曲变化。所以,为了避免哨兵向导迷失在紊乱的磁场里,运输工具外都会蒙上一层磁屏蔽材料,就像这种金属,会产生反向涡流,用以抵抗暴走的地磁场。哦,具体我也不是很懂,你就理解为,外面磁场想要打你一拳,这屏蔽材料就反向打它一拳,力的作用抵消了,你不疼。”

方宸指着那个网中间的破洞:“这也是特制的?”

温凉搔了搔脖颈:“这是意外。”

方宸:“什么意外?”

温凉:“穷。”

方宸:“……”

穷不是意外,是必然。

看看这一车老弱病残就知道了。

方宸的视线投向驾驶室,任钱正聚精会神地抓着方向盘驾驶,其他的老爷子们趴在前座,吐得东倒西歪。

温凉仿佛随口一问:“对了,你刚觉醒,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应该不适应才对。这么久了,为什么没有疼得昏过去?”

方宸不说话,似乎咬了下颌,勾出侧脸凌厉的骨线来。

温凉没什么兴趣地摆摆手:“我不关心你有什么隐情,但别来打扰五十三号清闲的生活。我特别懒,所以,多一点工作都不想做。”

方宸终于收回了视线,将冷淡的目光投向温凉懒散的眉眼。

那人没骨头似的靠着窗,缩着手抱臂,就地睡觉的愿望过于强烈,诚实地反映在了他身体的每一处。

那人闭着眼,一副俗事不理的模样,而他肩上的精神体慢慢地浮现,正凝着小眼睛瞪着某个不速之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温凉似乎真的睡着了,全靠着半透明的猫头鹰守在他的身边。

方宸看着那随时会消散的精神体,再看向温凉的眼神就带上了探究。

精神体这样孱弱,他真的是哥哥曾经的向导?

第一向导?

就这?

忽得,一个剧烈地急刹车,车里的人猛地向前一撞,都不约而同地摔了个脑€€儿。

在这其中,摔得最惨烈的要数温大睡神。

他整个脑袋拍在前座的硬板上,头发扑棱一片,两只长腿的膝盖也重重地磕了一下。

温凉不乐意地揉着额头,却发现方宸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似乎看见什么稀罕的玩意儿,狭长眯缝的眼睛似乎开了一道缝,露出玩味的眼光。

他顺着方宸的视线,看向自己肩膀上那只呆呆的猫头鹰,也怔了一下,抬手去赶它:“旺财,你不能在我脑子里老实儿待着吗?老出来溜达干什么?”

方宸严重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方宸:“你再说一遍,它叫什么?”

温凉:“旺财。”

方宸:“……”

旺财:“……”

某只猫头鹰精神体使劲儿扑棱着翅膀,羽毛簌簌下落,一边抖一边无声地嘶吼。

‘你才旺财,你他妈全家都旺财。’

温凉一乐:“谢谢啊。”

旺财:“……”

不能轻易跟不成器的主人说话,会被气出心脏病。

猫头鹰扑腾着翅膀,消散得毫无留恋,徒留温凉揉着额前被撞出来的长条形红印子,哀怨地看向方宸:“你也不挡我一下。”

方宸:“长官,我有这个义务?”

温凉:“你身上有我的向导素,领了我的情,不打算还一还?”

方宸:“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说着,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只剩一件军绿色的背心,小臂肌肉流畅地一露无疑。

温凉刚打算说话,就被衣服糊了一脸,然后腰间一紧,两人被那件外衫拧成的绳子牢牢地牵在了一块。

温凉:“??”

方宸:“长官,地磁风暴来了,麻烦你罩着我。我刚刚觉醒,现在很晕很难受。”

温凉:“……”

他刚刚说的什么来着?

谁还谁人情来着?

再说,他怎么没看出来这小狐狸哪儿晕哪儿难受?

这绑人的手法稳如老狗好吗??

后排的两人还在无意义的大眼瞪小眼,前排的任钱和老同志们却不约而同地解下了安全带,从座位上站起,疯狂地挥着手臂:“下车!”

一瞬间,车窗上的那处空穴被席卷而来的飓风吹得前后摇晃,尘土合着大风,把玻璃正中心最脆弱的一点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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