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第24章

龚霁放下手中的扫帚,把断木头归置到墙角的空箱子里,发出一声声闷响。

“是的。授课方式不同,学生的接受度也不一样,自然进度不一样。”

方宸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那箱子,抱着正要迈出门外,忽得转头一笑:“如果是龚中尉,您会怎么教?”

龚霁眉头一皱,神情整肃:“方哨兵,规章制度里明确写了,授课类型和教授方法都是保密的。等明天你们选定导师后也会签订保密协议,所以,不要打探,也不要泄露所属导师的信息,否则会面临严重的处罚。”

方宸轻笑一声:“您怎么知道我不会选您?”

龚霁表情依旧严肃,一副按照规章办事的刻板:“就算选我,也要在签完保密合同以后。方哨兵,我看你需要仔细读一读工会入门守则。”

方宸:“可我没有阅读设备。”

表情无辜,眼底狡黠,显然是看上了龚霁兜里的好东西。

只要是关于学习的要求,龚霁很容易松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平板,递给了方宸。

“在塔的范围内,磁场和信号是正常的,所以你可以查看资料。”

方宸接过,直接揣进了口袋里,毫不犹豫,态度端正到龚霁挑不出一丝问题。

龚中尉随即满意地点点头。

温凉瞥了一眼,那狐狸的细长手指正隔着口袋摩挲着平板的光滑边缘,显然是又在打算搞事情。

温凉扶额,为龚霁感到默哀。

龚霁替他们归置好宿舍内务,抹了把汗。

“明天课程虽然是免费的,但课程所需的材料都需要你们自己备齐。鉴于你们没有贡献值也没有现金,我建议你们还是先接一点城里普通的委托。”

“普通委托是指...”

“工会一楼可以查看当前空闲委托,到时候你们去看就行。”

方宸压低了声音问:“我听说,这里有黑市...”

“刚入会的成员绝对不可以私自去黑市!”龚霁难得疾言厉色地喝住了他,后又意识到了自己语气过于严厉,放缓了声音劝道,“那种灰色地带,不适合低级哨兵。再说,那里本来就是非正式的交易场所,你们有了工会作为依托,实在不用去那种散兵的聚集地凑热闹。”

方宸诚恳地答应道:“当然。”

龚霁走后,方宸也正打算去丢垃圾,却在门口撞到了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

又是柴二哈。

“柴少爷这是被狗追了?”方宸话里的调笑飞扬,可柴绍轩已经无暇顾及,只躲在半人高的物资补给箱后面,急喘着给他比了个‘嘘’,只露两只粗犷的眉毛和半只眼睛。

头顶根本不隔音的天花板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夹着发闷的对话声。

“跑哪儿去了?怎么跑这么快?!”

“完了,咱们肯定是没伺候好他。你说,他明天会不会选我们啊?!要是不选,咱们在柴中将面前可怎么...”

“嘘!快找,别多话!”

慌乱的脚步声又四散而落,过了很久,才重归安静。

方宸现在知道其他办事处在职军官都在忙什么了。

不是备课程,是备人情。

柴二哈耷拉着脑袋,捂着耳朵不想面对现实。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跟前两天对打时那副倨傲又神采奕奕的样子大相径庭。

“你想嘲笑就嘲笑吧。”柴绍轩跌坐在箱子旁边,自嘲地揪着硬直的短发,“你说得对,我就是个靠老子上位的废物,比你还完蛋。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无论干什么,头上顶着的都是老爸的名字。就算这样,竟然还比不上你,我可真没用。”

方宸:“哦。”

柴二哈可真会聊天。

“我说。”

“啊?”柴绍轩抱着头,不情不愿地回了一个字。

“你为了这种奢侈的烦恼伤脑筋,不觉得很拉仇恨吗?”

方宸冷淡一句话,把柴少爷的脾气又激了出来:“你根本不能理解!!少说风凉话了!!”

方宸现在很闲,心情也不错,不吝惜给柴少爷讲讲道理。

他搁下手中的纸箱子,坐在一旁发霉的椅子上,左脚搭在纸箱子边缘,左边手肘撑着膝盖,手掌随意撑着额头,一副闲适的模样。

“你知道我蹲过监狱,是吧?”

“嗯,怎么?”

“你知道我们每天在愁什么吗?”

“什么?”

“明天会不会有电刑?后天能洗澡吗?病了有药吗?死了有人给收尸吗?”

闻所未闻的名词在柴绍轩耳朵旁边转着,听得柴二哈一愣一愣的。

“这都什么东西?”

“它们么。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罢了。”

方宸狐狸眼弯着,像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片段,声音渺渺,咬字很重,脸上在笑,眼底淡漠。

温凉适时地打了个呵欠,像是丢了块不起眼的小石头,砸碎了方宸的回忆镜像,把他半只脚踏进情绪泥沼的步子给拽了回来。

方宸被轻易唤回神志,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温大睡神,随即移了视线,半阖眼眸,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冲着柴少爷摊手:“...少爷啊,一个人的路能走多远,或许可以取决于他的努力。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路从哪儿来?”

“...要你管!”

柴绍轩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愤愤地踹了一脚箱子,摔门而去。

方宸扶着摇摇欲坠的门框,手腕用力将门卡紧,转眼却见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探了半个头,一双明眸亮晶晶的,脸蛋也红扑扑的。

“请问,请问,温向导在这里吗?”

方宸侧头示意,那边躺椅上装死的那个就是。

小姑娘脸颊绯红,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望向躺椅上侧身睡觉的温凉,扭扭捏捏地蹭了过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细声细气地问:“温向导...”

“唔...嗯?”

温凉稍微移开挡眼的手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小姑娘泫然欲泣的小圆脸。

温凉:“……”

他那些年到底做了多少缺德遭雷劈的事儿?

这难道是他跟哪个垂涎他美色的哨兵生的孩子?

温凉从躺椅上起身,蹲在小姑娘面前,用细长素白的一双大拇指替她抹掉脸蛋儿上沾着的泪珠,声音慵懒带哑,哄得很温柔:“为什么哭啊?怎么了这是?嗯?”

小姑娘皱鼻子抽泣,一双眼睛泪光闪闪,最后扑到温凉怀里,委屈地抽泣:“我听,我听爸爸说,说,如果现在不好好用功学习端正态度,将来就会堕落成温哥哥这样没出息的...我好怕,呜呜呜呜...温哥哥,你教教我,我怎么才能不变成温哥哥这样的?”

温凉:“?”

这比叫爸爸还要让人迷惑。

他这样的是怎么样的?

小姑娘正哭着,一络腮胡子的中年向导冲了进来,脸带尴尬地看向屋内三个人,然后又朝着温凉敬礼,声音不免有些发虚:“温少尉,孩子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温凉领着小姑娘的手,把他交到他父亲的手里,单手插兜,无所谓地笑:“听爸爸的话,以后别堕落成我这样的,知道了吗?”

小姑娘环顾了一周,看见四周破破烂烂的墙和桌椅,转身抱着她父亲的膝盖,把湿漉漉的小脸儿埋了进去。

“爸爸,花儿知道错了。花儿以后一定好好努力,让爸爸住上好房子!”

中年向导第一次听见女儿这么懂事上进,眼角都湿了。

他扭头擦掉泪水,吸了一下鼻子,朝着温凉重重鞠了一躬:“谢谢您,温向导!”

说着,又从怀里抽出一张沾了泪水的纸币,说什么都要往他怀里塞,边塞还边说,吓唬孩子百遍都不如亲眼目睹真人一次效果来得好。

温凉:“……”

方宸抱臂站在一旁,手指又轻轻扣着上臂,唇角一点点弯了起来。 温凉看他一眼:“笑什么?”

方宸满肚子坏水都化为眼角眉梢一抹真挚的笑意:“柴绍轩真的完全没必要守着金山想着逃。如果是我,煤堆也能让他烧出珍珠来。”

温凉听到这话,身手矫健地单手翻过散架的木头床,绕过方宸的身边跑走,可跑了没两步,就被方狐狸拽着胳膊按在了墙上。

方宸手里的小刀在指缝间翻飞,最后,刀尖儿轻抬起温凉优秀的下颌,危险又斯文。

“长官,我有个计划。”

“不,你没有。”

“也是,这确实不是我的计划。”方宸轻笑,“这是我们的计划。”

温凉提前累得睁不开眼,优秀的额头蔫蔫地搭在方宸肩上,声音发闷。

“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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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方宸倚靠着门框,数着兜里厚厚的一摞现金,狭长狐狸眼弯得很满足。

温凉倒在躺椅上,有气无力地揉着发酸的手腕。

有人慕名前来一睹真容,有人拿他当辟邪教育孩子,有人单纯就是来凑个热闹。

本就摇摇欲坠的门已经要被挤烂了,而温大睡神的睡觉计划全被握手会弄泡汤了。

方宸愉悦地‘嗯’了一声,朝他扬扬手里的现金:“长官,您的名字,确实好用。”

温凉摆摆手,让没心肝的小狐狸赶紧出去,放他一个人睡一会儿静一静。

方宸数着钱,听着楼上集合的铃声,笑眯眯地伏在他耳边笑:“长官,我上去集合了,你不去?”

温凉翻了个身:“就说我缺氧累晕了,快死了。”

方宸好心地进了洗手间,然后甩了个湿毛巾在他脸上:“走了。”

温凉细长嫩白的手掀了毛巾一角,露出水盈盈的桃花眼,雾蒙蒙地氤氲着委屈:“毛巾好凉,我头好疼,你能不能温柔点对我?”

方宸:“...你要改名么,温撒娇?”

温凉轻眨长睫,瞳仁水波轻漾,期待地问他:“那样你会放过我吗?”

方宸:“...真是个醍醐灌顶的好问题。”

方宸脸色阴晴半日,最后不情不愿地接过温凉手里的毛巾,重新淋了温水,没好气儿地甩在温大美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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