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是一道小口子,你不用亲自过来。”
“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别逞强。”叶既明将轮椅停在了他的床边,卡住轮胎,上身前倾,替他掖好被子,“再说,我们这么‘恩爱’,你受伤了,我不过来看看你,说不过去。”
“也是。”刘眠坐直身体,揉了揉眉心,极快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对外,怎么说的?”
“铁磁采矿器内部炸膛,产生连锁爆炸。你带人去抢修,死伤百余哨兵向导,但矿场保住了,大部分工人也活着。我以你的名义写好书面报告上交给总指挥部,还配了全民宣传活动。这样好的正面宣传事迹,对他稳固地位有大作用。这样,柴万堰对你的态度应该也会和缓些。”
叶既明云淡风轻地解释着。
谈言间,完全把死去的士兵和无辜的工人当做迎来送往的筹码。
刘眠眉头轻展,笑了。
“很好。死的那些证人,也都可以归到这‘正义’之举里。赵景栩就算想清查,也没办法了。”
叶既明右手闲适地撑着扶手,淡淡地应了是。
刘眠随意摘了针头,披上军装,坐在床边与他并肩。
“他对三年前的爆炸案那么执着,是因为替你不甘心吗?”
叶既明讶异地抬了眉,随后抵唇轻笑。
“连你也觉得,景栩爱我?”
“不是吗?”
刘眠颇有兴致地看他。
“景栩他,是个很要强的完美主义者。他对我的迷恋,实际上是对技术科学的迷恋。他爱公式法则,物理定律,爱一切完美的事物,有点像是虔诚到疯魔的信徒,自以为是地固执。”
叶既明在评价别人时,不带轻蔑,不带调笑,客观得像一台X光透视仪,每一根肋骨都被他冰冷的唇齿描绘得极为透彻。
刘眠了然。
“所以,他才对你失去双腿这件事耿耿于怀?影响了他的完美品味?”
叶既明抬眸看着刘眠,眼底的冷漠散去,挽了一抹无奈的笑:“是啊。你说,这算是爱情吗?”
“怎么不算?”刘眠勾唇,“飞蛾扑火似的,献祭似的情感,总是有爱在的。”
叶既明沉吟。
“倒是恨可能更多一点。”
“嗯?”
“当初,我选他做温凉的唤醒人,做那孩子的替代品。这大概,是伤了景栩的心了。”叶既明笑意淡淡,“一个半残的向导,竟还那样坚决地推拒他的精神链接,甚至能量暴走,险些废了他半条命。他讨厌温凉,大概更恨做了这个决定的我吧。”
刘眠想起当初的情景,不由得轻嘲。
“他骨子里倒很像方家的人。骄傲、执着、有莽劲,下定决心要做,就死也要做到。可惜,多了一点阴狠和软弱,就显得丑。”
叶既明推了轮椅,抬手,给窗台上那盆即将枯萎的忍冬浇了水,用手亲切地拂过那些打了蔫的叶片。
“软弱也很正常,人都有弱点的。”
刘眠走到他身侧,将自己带着体温的军装外套披在了那双单薄的肩上,安静地看着他,似有未尽的话,不必说出口。
叶既明静静地望着忍冬的花叶,收回了手,放在膝盖上,淡淡地垂了眼,轻笑。
“我当然不会。”
第六十八章 线索(下)
他们二人的对话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
刘眠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我说过,不允许其他人...”
“连我都不许?”
冷静的女声越过冷沉的夜色落在了两人面前。
一位中年女军官手里拎着一只营养箱,另一只手缓缓摘下军帽,露出熟悉的轮廓来。
“于中将。”
刘眠脚跟并齐,标准地敬了军礼。
于晶将手里的营养品搁在床头柜上,淡淡道。
“你和既明早就是一家人了,叫我一声姨就好。老是这么生分,不好。”
“是,于姨。”
刘眠腰背笔直,冷硬的军姿无懈可击,连带着称呼也硬了几分。
于晶显然也只是跟刘眠寒暄,并没有真的把他放在心上。
她冷淡的视线扫过刘眠的衣着。
他并没有换上病号服,不知是没来得及还是忘了换,身上只搭了一件衬衫,腹部隐约鼓起来一圈,似乎缠着的厚厚几层纱布。
“怎么伤的?”
刘眠也带着客套的笑,回答更是公式化:“本想去看看既明,可中途看见矿上起火,就顺手救了一把...”
话语断了半截,因为一阵剧痛自伤口处猛然升起。
于晶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按着那摞纱布,直到血迹斑斑点点地渗了出来。
刘眠的唇色褪去半层,却也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继续说了下去,“...能保住矿场,想必柴总指挥官也很满意。”
于晶试探到他的伤,知道他所言非虚,才停了手,脸色渐缓,替他整理好绷带,拍了拍他的肩。
“只是代指挥官,别叫错了,给你柴叔添麻烦。这样不好,知道吗?”
“是。”
叶既明旁观着于晶的试探,并没有多加阻拦,直到她自己找到了想要的答案,才温和地开口。
“于姨,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于晶的视线转向温润和善的脸,态度便要柔和得多了。
“听说刘眠受伤了,我过来看看。你也是,明早过来照看他就好,为什么还要从工会赶过来?身子受得了吗?”
叶既明微微欠身,轻轻抚着刘眠手背处的针孔。
“我担心他。”
刘眠反握住他的手,眸中似有动容。
于晶看着两人浓情蜜意,脸上依旧严肃冷峻,但这是她一贯的待人处事方式,所以二人也并不感到尴尬。
“我是替老柴来谢谢你的。”于晶递给他一张卡,“既然伤了,就多歇几天。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替一号白塔添置些矿石涂料吗?拿去用吧。”
一只修长纤弱的手拦下了那张卡的去路。
是叶既明。
“于姨,柴叔这样就是见外了。我们都是为了白塔的将来发展筹谋,共同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他的目光温和地十分诚挚,毫不作伪,令人心里十分熨帖。
于晶简单地笑了一笑。
“所以,才更要给。既然是同舟共济,也没什么不能分享的。”
她把卡搁在床头,随即又嘱咐了几句,便要起身告辞。
刘眠起身相送,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捂着伤口皱了眉。
叶既明立刻解开他的衬衫,扯掉伤口上黏着的纱布碎屑。看着刘眠被二次撕裂的伤口,叶既明的表情第一次转冷,他抬手倒了小半瓶伤口清洗剂,动作干脆利落。
“如果她的手里有一把刀,估计会直接捅进去。”
“确实。”刘眠轻轻按了按伤口,自嘲道,“看来,我死也得不到柴万堰的信任了。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叶既明淡淡道:“背叛是不可洗白的道德污点。世界上很多事会随着死亡而消失,但背叛不会。”
“嗯。另外,你要小心,柴万堰最近对你的信任也大打折扣。”
“我知道,今天她这一趟,是试探你,也试探我。”叶既明替他包扎好伤口,拢着指尖,用纱布轻轻擦掉血迹,“柴万堰对我的猜疑虽是因你而起,但我这些年做的事,也足以让他怀疑我有二心。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是搭档,不分彼此。”
“好。”
刘眠随手拢了衬衫两襟,坐回了病床,却见叶既明依然坐在洗手池前出神,望着指尖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眠轻拍床侧,示意他过来。
“没事,本来知道要受一遭的。早点来了也好,我能好好睡一觉。”
见叶既明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却依旧垂着眼,刘眠有些意外,说道:“最近已经很少见你皱眉了。为这点事,不至于。”
叶既明抬手拧开水龙头,清洗着沾了血的双手,沉默不语。
刘眠觉得反常,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既明双手握着水池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似乎漏了什么事,我心里不太安生。”
刘眠的脸色变得慎重。
他立即从衣架上随意拎起外套,披在肩头。硬直的外搭配着刘眠一双冷眼,整个人冷得像冰。
“唐芯。”
少女趴在病房前的窗台上打盹儿,耳畔忽得响起刘眠一声喊,抖了一个激灵。
“是,指挥官。”
“丁一没有跟你联系吗?”
“啊,蠢男..咳,他正守着地下工厂的出口呢。部长不是说要等方宸出来再...”见刘眠表情严肃,唐芯不敢继续回答,只怯怯地问道,“怎么了?”
刘眠拨通了丁一随身携带的简陋通讯设备。
“指挥官?”
“监视二队没有消息传回来?”
“指挥官请稍等。”那边传来摩擦声,过了不久,丁一的声音重新响起,“二队回报说,赵景栩处决了看管不力的看守,把自己关在档案室一天一夜,没出过门。刚刚才出门,大概是散心吧。”
刘眠蹙了蹙眉:“盯紧他。另外,温凉和方宸呢?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