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般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位长官是个花花蝴蝶,这些年撩过不计其数的哨兵,通常都是搭建一条临时链接跟他们玩玩,却并不打算袒露真心;
第二,这位长官做过无数的好人好事,帮助许多迷失的哨兵找回自我,因此接纳陌生哨兵的速度才会这么快。
徐佐更倾向于第二种。
但他还有点疑惑。
跟这么多的哨兵有过暂时精神链接,难道这位长官永久绑定的哨兵不生气吗?
任钱成功捕捉到了徐佐的疑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在这种紧急的时候,就别八卦了。”
被看穿心理活动的徐佐一惊,又了然。
高级向导总是能随意看懂低级哨兵的喜怒,这也不奇怪。
他赶紧道歉,然后将自己的电子飞速地绕着任钱的核心旋转,努力跟上任钱的节奏,尽快适应。
任钱十分配合。
徐佐努力了半天,双手直挺挺地擎在半空,五指用力到发颤,最后,却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长官,要阻止电磁发生器过热而导致的内部爆炸,需要将能量源铁磁体从其中剥离。但这里的交变磁场太强,我的等级不够,没办法集中精力拆解。我...我得去找师父亲自来...”
“嗯。”
任钱抿了抿干渴裂开的唇,声音略有些哑。
徐佐见任钱答应得那么轻松,想来他似乎还能再坚持一会儿,暂时安下了心,‘蹬蹬’地跑下平台,极快地消失在不远处的走廊间。
任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哪儿有那么轻松?
实际上,他的手臂已经酸到抬不起来,仿佛坠了个千斤秤砣,随便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呼吸困难。
任钱汗水涔涔的额头微微下垂,侧脸抵在背后的墙上,缓慢地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温凉怎么样了。
他手里那台可怕的电磁发生器爆炸了吗?
今天的内乱,到底是谁惹出来的事端?
刘眠...已经来了吗?
他正陪着叶既明处理事情吗?
这里磁场稳定了不少,他们那边,应该很顺利吧。
任钱沉默地胡思乱想着,忽得,耳畔传来一阵阵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回来了?”
“啊?啊,是。我,他...”
徐佐的声音忽远忽近,不敢上前,十分犹疑,而最后的话语像是被钢刀砍掉半截,生咽了下去。
“怎么了?”
任钱眼皮沉重,只低垂着,上面沁着一层虚汗,连话都不想说,只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像是一块被晒干了的枯树根。
耳畔响起又沉又急的脚步声,不太像是徐佐那冒冒失失的步伐。
“...走慢点。”
任钱生怕徐佐的动作幅度太大,影响了电磁发生器的平衡,努力地将双手举高了些。
可手心湿滑,眼看着就要脱手,就在这时,有一只大手帮他托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定时炸弹。
“谢...咳咳...”
另一个‘谢’字还未说出口,便有人急切地用手扶着他湿漉漉的侧颈,用力一揽。
任钱低呼一声,重心滑到了某处坚硬的地方,像是腿和胸腹拢出的一小块怀抱里。
在那个怀抱里,他甚至,能听到某个人紊乱的心跳声。
任钱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偏偏能感受到硬挺的衣服硌着脸,也能感受到两只染着凉意的手指按着他侧颈的动脉,指腹略带薄茧,既熟悉又陌生。
“刘眠?不可能,你怎么会...”
任钱疲惫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喃喃自语。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钱的反问被刘眠中途截住,半是愤怒半是责问,本就低沉的声音合着胸腔共鸣,吵得任钱皱了皱眉。
“小点声,我...头疼。”
“当然疼。逞能的下场,你早该知道。”
刘眠压着惊怒的声音还是低了些。
而此刻,他二指下的动脉跳动得紊乱又仓促,显然,任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已经快到了极限。
“你松手。”
刘眠的声音大概轻过了头,任钱并没有听清,只蹙着眉,使劲蹭着刘眠的手臂,努力坐正,朝着他肩头费力地靠了过去,在他耳畔吼道:“这里磁场震荡得厉害,你...你还难不难受了?叶部长...怎么样了?对了,你去...派人找温凉。他手里那个,才更危险...还有...”
任钱声音又哑又急,前言不搭后语地叮嘱着他挂心的一切,绝口不提自己的难受和疲累。
“这些,不该你管。”
又是一道冷冰冰的推拒,毫不留情地砸在任钱的肩上。
任钱的手臂微晃,终于撑不住,略带痛苦地皱了眉。
“...刘眠,你混蛋。”
任钱痛苦地呜咽了一声,身体微蜷,头上的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垂了头,沉默地攥紧了双拳,拼尽全力想要在刘眠面前维持自己所剩无几的体面,拼死撑住了面前铁磁体的动态平衡。
可蓦地,手腕处被一个沉而有力的动作悍然锁住。他想反抗,可无法移动分毫。
“你放开我,仪器...要炸了...”
任钱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
刘眠没回应,亦没放手。
任钱不知道刘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气得想要踹开他的拥抱,可,蓦地,一道强有力地飓风在二人身旁盘旋着,一瞬间,任钱的精神壁垒被锐箭似的冲击顶破,刘眠那强悍霸道的电子云虚虚笼在任钱精神图景的四周,托起了任钱摇摇欲坠的最后防线。
无比熟悉,却又极近陌生的精神触碰,让任钱心跳暂停了一拍。
他慢慢地张开眼,视线模糊,看不清刘眠此刻的表情。
他干哑地开口:“刘眠,你想干什么?”
“...精神链接。”
“呵。”任钱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滑稽的笑话,“凭什么?”
“再过几分钟,你的精神图景就要塌了。”
“我塌我的,关你什么事?”
“任少湖。”
刘眠下意识出口的三个字,让两人瞬间怔在原地。
任钱眼睛一瞬间不争气地红了。
时隔多年,那叛徒的语气竟还是没有变过。
高冷、愤怒,夹着几分担忧。
担忧...
去他的担忧。
任钱咬着牙,压抑着发出一声痛哼,反常地拒绝刘眠的入侵:“你少碰我!”
刘眠脸色不太好看,大概是,从没见过任钱这样不配合、不理智的一面。
微怔的同时,竟有些想笑。
“...任指挥官,你该改名,叫任性。”
“……”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估计任钱已经在跟刘眠拼命了。
“行了,让我进去。”刘眠收了那罕见的一丝笑意,沉了语气,眉眼显得冷峻,“今天,你我只是暂时搭档,之后,我会断掉链接。我不会窥探你的隐私,也希望你尊重我,保持距离。”
“是啊。断掉链接,保持距离...你当然...当然会这么做。呵...”
那段最不堪的记忆汹涌而来,任钱眼圈一红,被刘眠的话激出了气性,加之此刻的精神透支,更是催出了任钱执着倔强的一面。
他将自己即将干涸的精神潮流再劈出一小半,用来抵抗刘眠强硬的精神链接。
“叛徒,我曾经说过,这辈子...你...都离我...远点。”
刘眠没说话,脸色阴沉地乌云密布。
无辜的徐佐站在一旁,被刘眠身上的低气压噎得说不出话,直不起腰,只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
刘眠极快地意识到了自己少有的情绪暴走,即刻敛起眼底的怒气和痛意,微微侧头,向着徐佐淡淡道:“你来。”
徐佐没搞清楚状况,苦着一张脸,不敢上前。
“快点。”刘眠抬眸,眼底寒霜涌动,“别让我说第二遍。”
徐佐被吓得浑身冷汗倒流,哪还敢再拒绝,立刻扑了过去,握着任钱的手,战战兢兢地开始继续拆。
他跟在师父身边好几年了,从来没跟指挥官说过话,这几个字,算是指挥官给他的见面礼??
妈的指挥官比想象中的还可怕!!
不过,指挥官也不该把脾气发到自己身上吧。
徐佐委屈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