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不由得向那个方向转了头。
有人斜倚在窗台,身上穿着跟温凉类似的军装,手肘裤缝处的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随时都能拿出武器向前冲锋。
只是窗外的光太亮,那人像是站在光幕瀑布前,整个人像是黑色剪影,不太真实。
心悸的感觉重来,方宸难耐地按了按胸口,压着不适,眯了眼睛。
那是...哥哥?
窗边的哨兵接过戒指,似乎抵唇笑了一下,而温凉就那样坐着看他,眼睛弯得很漂亮。
方宸凝视着他手上那枚戒指,忽得明白了什么。
这枚戒指,是温凉送给哥哥的礼物。
方宸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可蓦地,一道灼目的金光自哥哥手中闪过,方宸没有忍住灼目刺痛,抬手挡了一下。
此刻,模糊的回忆却如沙散去,只剩方宸被困在真实的夜里。他用冷汗涔涔的手握着温凉的,而温凉的中指正戴着那枚黑金双环嵌套的指环,表情舒和,宛若枕着一丛好梦。
方宸沉默地退了半步,低头沉吟片刻,却又上前半步,强势地将那人的手抓紧,再抓紧,直到两人掌间再无一丝缝隙才作罢。
“既然你们...”方宸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所以,哥哥的死,应该与你无关吧。”
从回忆来看,二人情谊深厚、亲密无间。
方宸虽无法解释哥哥死前那悲愤、复杂的感情,但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这件事与温凉无关。
既如此,定是有第三人在场,杀了哥哥。
他一定要找出凶手来。
为此,他急迫地需要更多的信息。
方宸缓缓呼了口气,低声唤出精神体。
还是那只通体雪白、表情乖顺、似狼似狐狸的雪白生物。
他揉了揉小动物的耳朵,那只生物十分依恋地蹭着方宸的掌心,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想要贴过去。
方宸失笑。
“几天不见,你倒是活泼不少。是因为遇见了温凉,有了精神?”
毛茸茸的尾巴缠住方宸的脖子,柔柔地蹭了蹭,喉间发出叽里咕噜的碎音,似是愉悦。
小精神体牵引出的波动撩得空气涟漪荡漾,方宸怕痒,他忍了笑,正色道:“别闹。我知道,你是哥哥记忆的承载体。刚刚的片段,是你给我看的?”
小狐狸乖顺地点点头。
方宸抱臂,靠在墙上,抬了抬下颌。
“再给我看一次。”
小狐狸歪了脑袋,毛茸茸的尾巴尖儿摇了摇。
方宸轻声说。
“我不会难受。”
小狐狸用爪子优雅地拨弄着下颌的一撮淡金色长毛,意思是,少说谎。
方宸:“……”
小狐狸最能品味自己主人的杀意,他赶紧垂着眼睛,用软软的小爪子去扒拉方宸的手,又很乖顺地跳进方宸的臂弯间,用小脑袋钻他的胳膊肘。
方宸低头看自己和哥哥的杂交精神体,无奈地说:“他是我哥哥,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你在想什么?”
小狐狸点点头,又安慰地蹭了蹭方宸的手掌心。
方宸闭上了眼,强迫自己重新浸泡入那浓稠的一汪美梦里。
依旧是那一对无言却默契的搭档。
他们站的不远不近,动作无一丝暧昧,却拥有着无法被外人插足的紧密。
方宸尽力将视线焦点从那对搭档身上移开,转而仔细寻找背景里的信息。
可太阳光有些耀眼地过了头,屋子里的陈设简直就像是会发光的灯管,把所有信息都模糊成一团一团的污垢,什么也看不清。
方宸用手挡了眼,皱眉透过窗向外看去。
“这是!”
他惊讶地发现,那映射进窗间的,并非是太阳光,而是一个微型的反应堆发出的光线。
那反应堆足有十层楼高,通体银白,形似子弹,上有烟囱,还在冒着汩汩水汽。
而方宸此刻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边就是各类按钮按键,屏幕上波形汹涌,仿佛是个中控室。
他试探地向墙角手边看去,却见连接中控室和反应堆的门口贴了一个明黄色的三角警示符。
等等。
这个警示符,他仿佛在哪里看过...
三枚叶片。
中间一枚圆形。
方宸蓦地张开眼,双拳紧握。
这明明就是地下工厂的那扇铁门上的标志!
果然,果然温凉和哥哥曾经去过那个地方!!
‘警告,辐射警告。’
一机械女声蓦地响起,电流声嗡嗡作响,方宸的头立刻疼了起来,像是有千百根针一同刺进了神经里,他踉跄半步,颤抖的双手抓着控制面板,头疼得几欲裂开。
“这是什么...”
方宸觉得这个声音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死亡、虚无,还有恐惧,这几个词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旋。
他的心底即刻涌上一股迫人的危险感,背后发凉,仿佛被一头猛兽追着,连汗毛孔都微微战栗。
极度的危机意识让他撑着站起,在摇摇晃晃的回忆宫殿里,跌跌撞撞地奔向温凉和哥哥,想让他们快走。
可对面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站起,拎起挂在墙上的防护服,戴上面罩,扭开了那扇写着‘辐射危险’的大门。
“等等!”
方宸拼死抱住两人的背,却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他们消失在那片明灿的光里,像是走入了烈焰熔炉。
方宸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在最后一刻,死死地抓住了温凉的手。
“你听不到吗?!我说了,别去!!”
温凉竟真的回头了。
在那片虚无的回忆里,温凉孤冷又温柔的视线准确地落在了方宸身上。
方宸喉咙发干,心口微颤。
那种感觉很奇怪,仿佛,陪在温凉身边的,一直是他,而不是哥哥。
“...队长。”
方宸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两个字,却在那瞬间,被回忆狠狠弹了出去。
眼前的一片金光散去,只剩夜里的黑与凉。
方宸倒退半步,汗涔涔地跌坐在椅子上,压抑着急喘。
过了许久,精神图景中的混乱才慢慢平息,像是退潮后的海滩,湿漉漉地泛着冷。
方宸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又握住了温凉的手。
十指交叠时,中指处的戒指硬而泛凉,方宸便轻轻地捂着它,直到它和温凉的手一同暖了起来。
“...鸠占鹊巢,我还当真了。”方宸轻声道,“挺可笑的吧。”
温凉依旧那样安安稳稳地睡着,而方宸其实并没有期待任何回答。
他垂着眼调整思绪,见毫无效果,便果断起身浴室里冲了个澡,洗掉了身上黏糊糊的汗渍。
他放任自己淋着水,直到自己清醒为止。
水声持续了很久,久到水卡里的数字蹦到了‘0’,浴室的门,才缓缓而开。
方宸赤膊出来,肌肉淋着将干未干的水渍,被月亮一照,清冷冷的。
他单手拿毛巾擦了头发,带着干爽清新的味道,重新坐回了温凉的病床旁。
他靠着柜子不说话,片刻,单臂撑着床,俯身看着温凉,另一手,将那人额前挡眼的黑发拨开。
“这么累吗?”
温凉没醒。
月色将他单薄轻颤的睫毛染上一层薄薄的银霜,笼纱淡淡,显得圣洁、不食人间烟火。
方宸其实不喜欢温凉这样远离人世的孤冷。
美则美矣,却总是让人担心,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毫不留恋地离开人世红尘间。
方宸的吻又压了下来,密密麻麻,像是要狂妄地凭借一己之力将温凉留在这破落的人世间。
“我去查点东西,等我回来,给你喂药。不许死,不许出事。”
他俯身扎了裤脚,随便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轻轻拉上了门,透过玻璃看向温凉的睡颜。
“...不许离开我。”
他轻声丢了一句话,果断拢了拢衣服,消失在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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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易忙着找药,找得满头大汗,却发现库存告罄。他实在没了办法,最后只能联系了龚霁,让他带两管强效镇痛药来救命。
龚霁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只小夏旦。
小团子看见萧易,着急地打着手势,问温凉哥哥在哪儿。
萧易看见夏旦的一瞬间,眼睛就陡然亮了亮,像是看见鸡腿儿的秃鹫。
他抹了一把油滑的发型,做作地拗了个造型,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夏旦一个飞扑撞倒,然后一个急转弯,奔向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