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轩瞳孔蓦地一缩,心脏一提,半空中的大风呼呼而过,更惹得他是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他抖着脚向下攀登,却脚下一空,失重感后知后觉而来,柴绍轩双手惊恐地乱抓,终于单手勾住了梯子,惊得他后脑都麻透了。
他们...都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柴绍轩虽然有时候天真,但并不是那么傻。
他知道,电线短路的故障可不是这样。
刚才的打击定向、准确、杀伤力大,根本就是...一个武器。
伍元区竟然被二十七个巨型参天武器对准。
瞄准的是谁?
要打的是谁?!
爸,知道这件事吗?
柴绍轩的双手双脚都在抖,不光是因为害怕,还有不解、愤怒。复杂的情感交织,他只能死死地抓住梯子,悲愤下望,渺小地宛若风里的一块破布。
忽得,颤抖的脚踝被一个人抓住。
柴绍轩一个激灵,猛地低头,看见的,还是那个被灼伤的雪白手腕,一道淡淡的红痕自掌根延伸到手肘。
“谢谢。”
柴绍轩有些哽咽。
那人没说话,只用力捏了捏柴绍轩的跟腱,仿佛在替他放松肌肉。
然后,把手套压在柴绍轩的裤脚上蹭了蹭,像是嫌脏。
柴绍轩的感动不翼而飞,可不得不承认,愤怒也确实被冲淡了些许。
他抹了一把鼻涕,囔着鼻子谢过那个年轻人,颤悠悠地向下爬。
越接近地面,血腥味道越强烈,被阳光炙烤,气体运动加剧,连面罩都挡不住。
柴绍轩忍着恶心,终于爬完了长长的梯子。当他最后一脚踩在地面上时,本以为会感受到大地的坚实触感,可出人意料地,脚掌下,是一滩软绵绵的东西。
柴绍轩僵硬地低头。
他看见了半根被血染红的白手指,以及染了粉色的指甲。
指甲是那样鲜活,又那么腐朽。
“呕...”
他猛地摘了头套,捂着嘴,绕到塔底无人处,疯狂地呕吐起来。
他撕心裂肺地咳,像是要把那种恐怖的画面从身体里剥除。
最后,他连腿都是软的,双眼蒙了一层灰白,他迷糊地朝旁边抓去,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喂。”
耳畔响起一个呼唤。
那人好像摘下了面罩,声音清晰可鉴。柴绍轩晕晕地捂着头,心道,果然是那个熟悉的欠揍味儿。
他迷迷糊糊的,刚想喊出那个名字,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方宸不得不赶紧伸手扶住晕死在自己肩上的柴绍轩。
他又喊了几声,见柴少爷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得将他拖到了负责人处。旁的不用说,只消把柴家大少的身份往外一丢,已经足够引起注意了。
趁着负责人瞳孔地震、极近惶恐的时候,方宸已经默默地退了出去,远离人群中心,环顾四周。
来时的三十人,只剩了五人。
尸横遍地,血流如溪,血腥味冲天,活下来的人,也均是双目呆滞,走路打飘。
六分之五的死亡率,这才是‘中等’难度吗?
方宸垂了眼,摘下皮带上挂着的一只巴掌大的小葫芦。
颜色姜黄,是刘眠派人送回宿舍给任钱的。可惜任钱早就走了,未能物归原主,方宸抽空联系了五十三号,任钱并不想拿回去,方宸就留着自己用了。
他旋下瓶盖,先洗了手,擦了脸,才倒进嘴里喝了几口。
他斜靠在塔下的一个半人高的石墩子上休憩,右手闲闲搁在眉骨处遮挡太阳。
方宸眯着眼,看了看那高耸又充满危险与未知的信号塔。
日晕如轮,塔如钻,交相辉映,不可分割。
阳光从方宸的指缝间散落在他的眼瞳深处,塔的倒影仿佛一支燃烧的火炬,披头散发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方宸蹙眉闭了闭眼,高塔在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逐渐变得边缘模糊,像是墙皮簌簌掉落、塔身崩塌成墟。
最后,眼底残留的所有具象都消失,只剩两团火影。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两个太阳。”方宸喃喃。
“小哥,你手腕出血了。不要紧吧?”
一道粗狂豪放的带笑呼唤自耳边响起,像是掠过苍穹的大雁清鸣。
方宸慢慢张开眼,在看清了那人的身形和走路姿势后,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笑。
“刚才的电线,谢了。”
“没什么可谢的。反倒是小哥你,看你的动作有点生疏,是第一次接这个任务吧?”
“嗯。”
“死那么多人,你不怕?”
“死人除了丑点,没什么缺点。”
见方宸一派悠悠然的淡定,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右手使劲儿地拍了拍方宸的肩。
“好小子!我叫谢三刀,叫我三哥就行。是个散户,以后做任务可能会经常遇见。你好好保重,下次我们继续组队啊!”
方宸目送谢三刀走远,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工会会优先将名额向工会毕业生或是关系者倾斜。而他一个散户,能接到难度为‘中等’的任务,想必能力十分出众。
方宸收了思绪,又望了一眼被众人慌乱抬走的柴绍轩,装起葫芦,翻转手腕,露出一红一黑两只腕带。
一只露在外面的,是工会发的贡献额交易器;
另一只藏在里面,是黑市颁发的‘铁磁体鉴定师’腕带ID证明。
方宸盯着两枚腕带,率先拧亮了贡献额交易器。
‘50’
当前贡献额为五十。
一个贡献额相当于两百,五十个贡献额不过才一万。
方宸这两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接任务做任务,即使这样拼命,才凑了一万,距离封雪要求的三万还差得很远。
方宸也曾想过要找人借钱。
可叶既明此刻自身难保,旁人与他关系并不亲厚,方宸怎么也求不到那些人头上。而他那些不靠谱的朋友们,譬如散尽家财做好事的龚霁、花天酒地泡妹子的萧易、沉迷做药又卖不出去的夏旦,一个个裤兜里比脸还干净。
更别提穷得只剩一张漂亮脸蛋的烂桃花,以及发誓要自力更生结果饿了两天就晕了的健壮官二代。
方宸攥拳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
真不知是交友不慎,还是物以类聚。
他脱下身上厚重的防护服,趁着夜色刚沉,慢慢地走回了温凉所在的病房。
两天都没有回来,温凉还是老样子,容色沉静,漂亮的脸上晕着温柔,像是一轮清辉明月。
方宸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坐在床侧,拨开温凉的侧脸垂发,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
“你休息得倒好。”
方宸说出的话,像是抱怨,眼睛却藏着淡淡的笑,分明是在说着‘那就好’。
方宸起身查看温凉背后的伤。
纱布是新换的,隔着厚厚几层也看不出具体的伤口愈合情况。
他试探地,轻轻将指腹按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像是蜻蜓点水。
“唔...”
温凉喉咙间发出含混的梦呓,方宸不敢再碰,生怕弄疼了他。
“...怎么迟迟不见好?”
方宸一颗心吊着,倦怠困意全无。
他小心翼翼地替温凉拉好被子,慢慢握住温凉的手。电子云温缓流淌,像是蒸汽散逸成流云。
可惜这次,电子云碎裂地很快,宛若一块玻璃被敲碎,残片簌簌落下,方宸不得不撒了手,停止这次逞强的治疗。
电子云的流失加重了虚弱感,连日的疲惫卷来,方宸仿佛一头茫然大物吞吃下肚,手脚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他单臂撑着窗台,甩了甩浑浑噩噩的头脑,下意识地按亮了腕表上的贡献额数字。
‘50’
两位数急切地敲打着方宸的脑神经。
还剩一天,还缺两万,还差一百贡献额。
似乎在他面前,只剩了一个选项。
那就是接取难度为‘难’的委托。
决定做得很快,没有踌躇和犹豫。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随后,甩了外套,掀开被子,靠坐床头,将那支烂桃花轻轻揽进了怀里。
像是讨要糖的孩子一样,方宸放任自己索取了三个吻,一个比一个绵长,一个比一个湿润。
“等我变强。”他轻声说,“到时候,我就可以像哥哥一样保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