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既明神色苍白,浓厚的倦意挂在他眉间。他时不时闷咳一声,额头上渗出一层冰凉的汗。
刘眠蹲在他面前,眼神微敛。
“这些日子,你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S级向导本就不该一直维持在巅峰状态。尊重自然法则,顺应能量涨消,自动一级一级地衰退才是正解。
可叶既明绝不能衰退。
若要掌握权势,就必须拥有本钱。他在进化部的权力被柴万堰分食,‘恒星计划’也逐渐将他排外;现在,他除了这一身学识,就只剩下‘最后一个S级向导’这样唯一惊艳的头衔了。
他慢慢张开眼,压下一瞬的晕眩,稳了稳,才问道:“温凉恢复到什么地步了?我需要他,我的时间不多了。”
“算是个好消息。”刘眠低声道,“温凉已经吸收了戒指里的核心碎片,成功进化。”
叶既明眉梢轻动。
“这么快?”
“嗯。有了方宸舍命护着温凉,一切都变得极其顺利。”
“...小宸他,现在怎么样?”
“受了点伤,还能撑住。”
似乎想起了方宸又善良又猖狂的模样,刘眠没忍住笑了笑,话里带上了遗憾和唏嘘。
“这小子被关在地下室那么多年,倒是没有长歪。我能接受他是个反社会的疯子,但不能接受他比生活在阳光下的孩子还要更善良。这点,可太不合理了。”
叶既明靠在椅背上,思绪放空,双眼有一瞬的迷离。
“是啊。边境试验塔里日复一日的囚禁、注射、电击疗法,他都没有哭过。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他五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却忽得脸色一变。
“怎么了?”
刘眠立刻蹲下,顺着叶既明僵硬的手指指向,看到了一枚极小的窃听器。
他陡然一惊,用力剜下那枚不起眼的黑色块状物。
这是谁留下的窃听器?
赵景栩?
不,没有必要。
这座审讯室是他的地盘,他没有必要在轮椅这种移动性太强的地方安装窃听装置。
那么,会是谁?
叶既明极缓慢地接过那枚精巧的窃听器。他置于掌心,慢慢靠近唇侧。
他开口,吐气很轻,甚至隐隐能听见颤意。
“...关巡察。”
室内寂静至极,甚至能听见风的呼吸。
走廊上,逐渐响起轻而灵巧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伴随着肉搏与呼喝的嘈杂声,那双脚步最终还是停在了审讯室的大门口。
丁一和唐芯的阻拦没有成功,门被一股悍然的力道击飞。
关听雨的黑色高马尾随风飞扬,那道纤长的身影在大门的崩裂粉尘中独立。
叶既明没有转身,背对着大门,被刘眠护在了身后。
“听雨。”
关听雨稍微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越过刘眠的身侧去看他身后护着的那个人。
反常地,那人仿佛失去了平素的体面,没有出面打招呼,只留了轮椅身后的一只银色把手在外,狼狈地闪着暗光。
关听雨抬步朝他走去。
丁一和唐芯还要上前左右夹击逼退关听雨,可就在此时,叶既明微哑的声音淡淡响起:“你们先出去吧。”
刘眠右手按住叶既明的侧肩,轻轻握了握,未尽之言,叶既明全然懂得。
他稍微抬头,微笑着说:“我有数。”
室内重回安静。
关听雨站在叶既明身后,两步的距离。她甩下耳廓上架着的黑色耳机,丢在地上,踢到叶既明脚下。
夜风无言,只有风吹起窗纱。
“问吧。”他说。
“你要从柴叔手里夺权。”
“是。”
“你的底牌是什么?”
“一些微不足道的知识,一些少得可怜的追随者,不值一提的S级向导的头衔。”
“谦虚了。”
“事实而已。”
“你要复仇吗?”
“……”
叶既明没有回答,关听雨淡淡说起她的猜测,那人静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你猜得不错。‘恒星计划’本就是我的作品,但...老师他抢走了我所有的成果,抓了我的把柄,以此威胁我,作为他的影子助手。所以,我只能被雪藏在一处不起眼的研究室里,日夜替他做着研究。成果被夺走,一藏就是这么多年,我报仇,又有什么错?”
“你不是这种人。”
关听雨盯着叶既明的背,似乎要盯穿他的心,又仿佛是一句无心的试探。
她走近半步,叶既明忽得轻笑,阻了她的靠近。
“我是。”他说,“我是。”
关听雨不为所动,又走近半步,此刻,距离轮椅只有一步之遥。
“是吗?证据呢。”
女人的呼吸自上飘落,如洁白的羽毛一般。
叶既明蓦地抓紧了扶手,唇角轻抿,而后,又轻轻地笑开。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新2年年末,刘眠指控方延年通敌,将研究泄露给白塔外第三方散兵集团。这件事,的确是我授意的。我要老师死于非命,声名尽毁。我要重新拿回自己的研究,将名不副实的人赶下去。我要自己名留青史,受万人敬仰。”
“……”
“我和老师斗了很久,可最后还是柴万堰手腕更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他拿到了一切,还如愿当上了代总指挥。”
“……”
“但很可惜,他掌握不了‘恒星计划’。那时,我是唯一一个能够操纵仪器的‘自己人’,所以,他不得不下放权力给我。”
“……”
“可我不甘心。所以,这些年,我与他虚与委蛇,暗自筹谋了这一切,要取他而代之。”
“所以,你之前在骗我。”关听雨说,“你说,你是为了替方老师报仇,才要向柴万堰开战。”
叶既明微微垂头,似乎在笑,笑她的天真。
关听雨蓦地抓住两只轮椅的把手,车身一颤,叶既明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他在紧张。
关听雨敏锐地察觉到。
“你是S级向导,为什么会害怕我一个C级哨兵?”
“没有害怕,只是尊重。”
“是吗?”
关听雨微微弯腰,长发滑落,垂在叶既明的肩。
“你是高高在上的军长,而我,只是军衔低微的小人物。叶既明,你为什么肯告诉我实话?”
“请叫我叶少将。”叶既明轻声开口,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没大没小。”
“叶少将。”
她如愿喊他,却又刻意凑近,发梢淡香萦绕,叶既明撑着扶手的指节微微泛白,打碎了他强撑着的淡然。
太近了。
他无声地攥紧了手掌。
“我在找一个救命恩人。”
她声音越发低幽,隐有暗香浮动。
“是你吗?”
叶既明微笑。
“不是我。”
她有些怅然,随即慢慢放开了轮椅的把手。
“认错了,抱歉。”
“如果...”
叶既明忽得开口。
“嗯?”
“……”
“叶少将想说什么?”
叶既明慢慢转动轮椅,淡笑如月色漫过眼瞳。
“如果我说我是关巡察的救命恩人,关巡察愿意带领着关家旧部、那些旧海派的老人们,支持我夺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