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宁拂衣眼上的缎带才自行松开,顺着她鼻梁滑落。
一袭白衣委顿在地,衣上沾了很多血迹,褚清秋正坐在一块岩石下,长发散落,清隽的面容毫无血色,一看便知受了很严重的伤。
胸口的白衣处洇出一块血色,方才那根兽牙应当就刺在此处。
那自己方才碰到的是……宁拂衣忽觉脸颊一阵燥热,不过她很快转移了注意,没有细想。
褚清秋衣衫也被撕破了,如今外衣正堪堪搭着双肩,像是刚刚披好,或许这便是她方才不许自己看的原因吧,宁拂衣想。
不愧是褚清秋,大难临头都要注意脸面,宁拂衣撇撇嘴。
不过褚清秋和白麟全受伤至此,可见方才进攻的兽群有多么恐怖,可自己却不仅毫发无损,甚至恢复了仙力,可见被保护得很好。
褚清秋居然会因为宁长风一句话而这般保护她吗?往常一次两次宁拂衣还可以当做是她真的守信,但如今她居然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鬼眼,自己重伤至此都不忘替她诊治,这岂是一句托付便能解释的。
看来这一世的褚清秋身上,藏着不少秘密,宁拂衣盯着褚清秋泛红的鼻尖,心中暗自忖度。
她也终于起了想要探寻真相的心思。
“兽群有一便有二,这里血腥气太多,过不了多会儿便会引来更多魔兽,若不快些离开,恐怕你我二人今日都要葬身于此。”褚清秋说着,按住岩石,缓慢起身。
宁拂衣下意识伸手去扶,褚清秋却在半空改了手的位置,无声躲过。
宁拂衣的爪子尴尬地停在半空,于是在心中哼了一声,不想让她碰,她还不愿扶呢。
见褚清秋起身,精疲力尽的白虎便哼哼唧唧地重新变回了猫的形状,往地上一趴便打起了呼噜,褚清秋掌心微微摊开,白虎便化成光点,落进她腕上的一颗珠子里。
那是一念珠,乃世间珍宝,据说能装下万物,宁拂衣前世也有一颗。
“走罢。”褚清秋道。
接下来的路程,褚清秋一直不曾出声,只背对着她缓缓向前,倒是宁拂衣话忽然多了起来,从天象说到地况,虽然褚清秋一句都不曾回应,却硬是没让话掉了地。
“褚凌神尊,还有多远啊?”宁拂衣将平安换了个肩膀扛着。
“我也不知。”褚清秋终于开了口。
“我的腿都要断了。”宁拂衣说着快跑两步,和褚清秋并肩行走,却见褚清秋主动往另一侧偏了半步。
就非不同她接触是吧?宁拂衣心中暗忖,便也状似无意地往她那边偏了偏。
“神尊的伤可有大碍?”宁拂衣没话找话。
“无妨。”褚清秋冷着脸说,步伐再次偏移。
“神尊……”
“小心!”宁拂衣话音未落,便听见褚清秋一声厉喝,随后腰间缠上一根白绸,将她整个人拖拽到了她身后。
而宁拂衣方才站立的地方骤然多了个一人宽的深坑,空气中尘土飞扬,迷得人睁不开眼。
“后退!”还没等宁拂衣说些什么,褚清秋便又张口,手掌翻转之际,掌心多了一根膏体均匀的白玉笛,再抬起手,那玉笛便化为了一根纤细的长棍,冉冉冒着白光。
这便是褚清秋的法器白骨,宁拂衣听话地连连后退,直到后背紧贴岩壁,这才停下。
她再抬眼时,心中猛然一动,只见灰尘四散,褚清秋的身影暴露在滚滚烟尘中,青丝摇曳,长衣猎猎,如同一只张开尾羽的洁白的鹰,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仙力磅礴散开,丝毫看不出方才那副羸弱模样。
与此同时,惊天震地般的兽啸响起,宁拂衣从未听过这样令人恐惧的声音,只一声便叫人头昏目眩,心脏仿佛被狠狠攥紧,她顿时双膝一软,险些顺着岩壁滑下。
她连忙运功护住心脉,这才能够勉强直起腰,目睹那令她惊骇的场面。
褚清秋面前站着一只魔兽,又或许魔兽二字根本难以形容它的可怖,若世间真有煞神便也不过如此,头顶尖角如同两座高峰,皮毛根根如刺,上面悬挂着一些残肢断臂,散发着腥臭的浊气。
尖齿伸到唇外,露出血红唇肉,它张嘴怒嚎一声,便是整个谷底的飞沙走石。
而在它出现之后,附近所有魔兽的气息全部消失了,方圆百里不再敢有魔兽靠近,可见这只魔兽有多骇人,绝不只是低阶中阶高阶几个字便能形容的。
而褚清秋站在它对面,看着就犹如螳臂当车,细小如蚂蚁。
这一刻,即便是宁拂衣的心都揪紧了,她正要提醒褚清秋走为上策,那魔兽却忽然转动头颅,两颗血红的眼眸盯死在她身上。
几乎是同时间的,数十根飞刺不知从何处射出,直直朝着宁拂衣面部而来,似乎打定主意要一击致命,宁拂衣眼眸睁大,翻身想躲,然而褚清秋手中的白玉棍比她速度更快,一个眨眼便挡在了她面前,旋转成张白色的盾,挡住了那些飞刺。
飞刺噼里啪啦落地,宁拂衣用余光一扫,那些刺根根比箭还要粗长,后怕地握紧了拳头。
咻的一声,白骨飞回褚清秋掌心,褚清秋的身影应声出现,直直立在了宁拂衣身前。
她还沾着血腥的墨发拂过宁拂衣鼻尖,不再有往日清冽的香,却让宁拂衣恍惚了一瞬。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褚清秋没有停留,她将宁拂衣狠狠一推,身形便化为残影,迎上了那头魔兽,一时间煞气同灰尘交织,将半空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唯有雪白的流光时不时穿透灰尘,将谷底照得绚烂。
在那些被人欺凌侮辱,独自挣扎于泥泞的日子,宁拂衣曾经也盼望过能出现一个人,将她这样护在身后的。
可是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
宁拂衣眼神逐渐冷硬,她抬袖掩住鼻子,脚步后退,从一旁离开。
然而刚跑出去两步,身后便再次传来动静,几乎化为实体的浊气几乎一刹那就出现在她身后,凉意侵袭全身,宁拂衣蓦的回头,刺目的白光差点闪得她流下泪。
褚清秋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的脸肉眼可见地褪去了全部血色,宁拂衣眼尖地发现她胸口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如清泉,汩汩而下。
到底为什么?宁拂衣狠狠闭上眼睛,她自己知晓自己有多恨褚清秋,可当她这样一次一次不要命似的帮她挡去灾难时,这样的恨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不值得一提了。
浊气冲击着二人,褚清秋手中的白玉棍膨胀如一颗巨柱,插入地面,堪堪挡去部分,然而她伤势实在太重,加上谷底煞气侵蚀,仙力实在难以支撑。
于是,宁拂衣眼睁睁看着一股鲜血从褚清秋口中流出,随后那一直□□着的纤细身影终于松动,被浊气冲塌,带着她一同往后倒。
肩膀上的平安嗷呜一声,被甩到了角落。
宁拂衣心道声不好,急忙左手揽她腰肢,右手涌出仙力,于身后进行缓冲,这才没让自己摔进泥里,但那魔兽显然没想放过她们,再次仰天长啸,铺天盖地的浊气在半空凝聚成个手掌,巨人般重重拍下。
罢了,死也不能当个怂死鬼,宁拂衣口中怒骂,随后边默念魔道心法,边从褚清秋身后绕出,一手扶着她,令一只手张开五指,伸向那浊气。
刹那间,风似乎静止了,周围变得寂静无声,唯有惊雷一般的心跳,轰隆隆地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再然后,心口涌出熟悉的热流,一道旖旎艳丽的粉色光芒从她掌心迸发,像是春日极为极为少见的那种晚霞,源源不断地覆盖满是黑霾的天空。
“见鬼。”宁拂衣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说:
宁拂衣:在这个阖家团圆,欢庆佳节之日,本王就当是给你们放烟花了,祝福大家兔年快乐。
褚清秋:老婆说得对。
第20章 如烟楼
但她来不及惊讶,只能趁着那力量未曾消失改换双手,刹那间,粉色光芒几乎充斥了整条裂谷,同那手掌形的浊气对冲,化成圆形气流,轰然散开。
只听轰隆隆一阵声响,不少碎石从两侧崖壁滚落,一旁的褚清秋忽然按住她头部,替她遮住那些碎石。
“它要发怒了,快起来。”褚清秋低声说,她好像不在意胸口的伤口似的便要起身,宁拂衣连忙拉了她一把。
光是拉了这一把,她便沾了满手掌的血,宁拂衣的心狠狠跳了跳。
不过魔兽并未给她们时间关心伤势,气流消失后,魔兽似乎十分不满自己的攻击被挡下,它忽的大吼两声,竟然翘起前蹄,两片铁一样泛着光泽的脚,如同巨石一样砸向地面。
宁拂衣正要故技重施,眼前却忽然窜出去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她当即便眼前一黑,伸手要去捉它回来。
那身影正是平安,它不知何时醒了,又不知为何奔上前。
恐惧感从宁拂衣心口涌向四肢百骸,然而褚清秋紧紧拉着她手臂,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双比平安大几十倍的铁蹄流星般砸下。
然后,稳稳停在了小狗头顶。
拉着宁拂衣的手忽然松开,宁拂衣踉跄两步才站稳,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景象。
平安仿佛没看见那蹄子似的,一会儿转圈儿,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转过身,冲着天上摇尾巴。
而魔兽也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过了许久许久,它忽然将双脚收回到胸口,一张骇人的大脸俯下来,似乎歪了歪头,在辨认脚下毛茸茸的傻子是何物。
宁拂衣大气都不敢喘,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褚清秋,二人眼中皆是震惊。
平安圈儿转够了,忽然冲着魔兽汪汪叫起来。
“娘亲。”褚清秋忽然开口。
宁拂衣更是混乱,她眼尾抽了抽,回身道:“嗯?”
却换来了褚清秋一个冰冷的瞪视。
“我说,他在喊娘亲。”褚清秋遮了遮伤口,费力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带给宁拂衣的震惊程度,不亚于褚清秋告诉她其实重生是一场幻境,宁拂衣张大嘴巴,再次看向平安,那只笨狗还在摇着尾巴,殷勤得好像要将黑白色的尾巴连根拔起。
“你听得懂狗叫?”宁拂衣脱口而出。
褚清秋眉头越拧越深,不知是气得还是疼的,她干脆双手压着伤口,气喘道:“简单的兽语。”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魔兽居然缓缓放下了蹄子,丑陋的头部垂得更低,用脸上两个漆黑的大孔,去嗅平安的脑袋。
两个物种体型相差过大,导致这场面十分诡异,半点看不到温馨。
平安伸出舌头,去舔魔兽受伤流血的鼻孔,它每舔一下,宁拂衣的心都随着颤抖。
“不好,天要黑了。”褚清秋忽然开口,仿佛应和她的话似的,黑压压的浊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封锁头顶一根线似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种绝望的窒息感,逐渐包裹人的内心。
宁拂衣知道鬼眼的可怕之处,每到入夜,浊气充斥裂谷,吞噬其中所有的活物,吸取灵智,一夜过后,哪怕是大罗神仙都会失去神智,永远留在这谷底。
那魔兽也忽然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空,它似乎不安起来,原地打转,发出阵阵嘶鸣。
“它要干什么?”宁拂衣自语道,她忽然起身,用手挡着风尘,同魔兽一起抬头。
魔兽的叫声更为悲戚,它忽然低头将平安衔在口中,随后跺了跺脚,地面骤然出现几道裂缝,随后哗啦一声响,它背后居然伸出两只翅膀,光秃秃的只剩肉骨,没有半根毛发。
又一声嘶吼后,魔兽腾空而起,碎石伴着浊气漫天飞舞,宁拂衣心思一动,奋袂便要上前,被褚清秋一把拉住:“休要胡闹。”
“你从来不信我,如今便信我一回又能如何!”宁拂衣分毫不让,一双凤目同她对视,情急之下说的话,竟透着些委屈。
褚清秋一怔,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下来,宁拂衣则瞅准机会拉住她手臂,纵身飞跃,抓住了魔兽背上的毛刺。
随后,一飞冲天。
与此同时,铜川。
天已然接近黄昏,火烧一样的太阳已然落下,只留下半个天空的橙黄霞光,密林中时不时传来野兽嚎叫,惊起阵阵飞鸟,穿云而过。
地上的裂谷如同一条巨大而又狭长的眼睛,至浊至暗,同纯洁的碧落遥遥相望。
“长老,天已经黑了,下面还没有动静,衣衣她会不会……”柳文竹哭得睫毛都粘在了一起,她想往前走走看,却被容锦拉住衣袖。
容锦此刻的状况比她好不了多少,一双衣袖子拿来抹泪,已经抹得湿哒哒的了。
“前,前面危险,拂衣已然遇难,你得保重自己……”他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