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秋站在床边立了半晌,不由攥紧双手,攥得掌心刺痛,这才放开。
她闭起眼睛,又转身往坡下跑去,这回并没停留,抬手破开房门。
迎面扑上来个庞然大物,褚清秋握住门框,抬手把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白麟抱住,任由其四爪疯狂扑腾,嘤嘤嘤地呜咽。
“白麟。”褚清秋用一双柔荑摸着白虎软软的毛发,声音前所未有地柔和。
往常她会对白麟好,却也从不抱它,然而如今她却不再排斥这种拥抱的感觉。
她无意识地一下下摸着白麟的背脊,抬眼看向屋中,希冀却很快淡去。
屋中冰冰冷冷,空无一人。
褚清秋忽然觉得有点冷,即便她生于冰雪,早该习惯了寒意。
然而没了那人的温度,却还是会冷的。
片刻之后,褚清秋牵着寸步不离的白麟,走到了山下,四座坟墓安安静静立在这里,立在昏暗的暮色之中。
她在前两个坟墓前放下两朵化出的栀子花,又在第三个前站定。
“吾爱,苏陌。”她低声念出来。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看得眼睛有些疼,这才转向眼前群山,用泛红的眼睛挨个儿扫过。
她自产生一缕心魂以来,向来被教导着要装满大爱,但如今却头一次生出妒意。
嫉妒的对象却不是任何其他人,而是那个没有经历一切的,原原本本的自己。
天色越来越暗了,暗到墓碑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楚,褚清秋最后往坟前放了朵花,随后走向最后一个。
那是一个小小的坟墓,袖珍的鼓包有几分可爱,坟上立着小小的石碑,碑上光滑无名。
褚清秋手指轻勾,坟墓便从中裂开,露出小小的木盒,和盒子里双脚蜷缩的鹦鹉尸体。
“你为我挡了一击,本应神魂俱散,但那魔族死前已无全力,故而留了你一魂三魄,转世只能化作走兽飞禽。”
“如今我用本体所剩的唯一一片花叶,帮你重塑人身,不是你是否愿意?”
清冽的女声回荡山间,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羽毛飘荡着飞来,落于坟前。
褚清秋见状颔首,从乌黑鬓间拔下一根白发,发白瞬间化作枯叶。
随后女人手起刀落,一滴心头血从刀尖流下,枯叶一瞬回春,绿意鲜翠欲滴。
褚清秋身子弯了些,唇瓣褪去血色,但却一声不吭,三指指向墓中,便见星碎的光点从墓中升起,渗入绿叶。
绿叶慢慢生出无数叶脉,叶脉如同藤蔓般相互缠绕,形成女子高挑的身体,又逐渐生出血肉躯干。
到最后叶脉消失,绿叶完整化作人身,张扬的双目紧闭,阖目躺在雪地里。
褚清秋挥手收了她身体,这才踉跄坐下,白麟见状呜咽着奔向她身后,用暖呼呼的毛皮将她接住。
白虎的眼泪从它夜明珠一样大的眼珠子里掉落,融化了一大片的雪。
褚清秋的手在它肚子上揉了揉,软身靠在它怀中,望向天空。
“白麟,她早就离开了,不会回来了,对吗?”
这一切都是她曾经一心想要的,但为什么现在,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卡文加上状态不好,更新时间有点混乱,先和大家道个歉,努力恢复中……
第108章 花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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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的乱子传回魔界,惹得魔族众生人心惶惶,一些曾败于宁拂衣之手的魔族头目陆陆续续前来魔窟拜见,却都被告知魔尊要事在身,无法相见,又只能灰溜溜离去。
而戒备森严的魔窟内,万丈粉光充斥结界,与头顶灰暗阴霾格格不入。
几人焦急守在门外踱步,寒鸦急得连头上的毛揪下来几根,抓住正吃梅子的九婴道:“我说麒麟大人,我们魔尊在里面待了整整三日了,如今生死未卜,你倒是想想办法!”
九婴被她拽得肩歪人斜,她从寒鸦手里夺回衣裳盖住香肩,翻个白眼道:“你们魔尊是在捅破瓶颈,又不是生蛋,能有什么生死?”
喜鹊也道:“那万一走火入魔呢?我听闻修仙之人每每突破都是渡劫,稍有不慎便会仙力回流,冲破仙脉,若是……”
“若是什么?”九婴无奈道,“你们瞧她如今仙力澄澈均匀,并无动荡,哪里像是走火入魔之状?”
“若真是走火入魔,应当是异象频频,仙力混乱才对。”
然而她话音刚落,粉光之中便传来声巨响,随后天雷滚滚,闪电纵横。
九婴:……
她连忙扔了手里那包梅子,闪身到魔殿门前,伸手要解开结界,然而结界却如同一堵封死的墙,她指尖刚碰上去便吃了一身电流,连连后退。
“该死。”九婴低声叱骂,她左右挥开上前帮忙的寒鸦和喜鹊,双手迅速结印,眉心亮起狭长红痕。
红光自那红痕而出,像一道利刃撕开结界,于是磅礴的力量自那缝隙冲出,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洪水决堤,迅速将结界冲塌,魔界周围一时乱石滚滚,群山溃烂。
整个魔窟都被风暴侵蚀,魔窟中妖魔虽早已知晓魔尊修炼,却还是被吓得抱头鼠窜,不敢再接近魔殿一寸。
原本如刺向夜空的利剑般的魔殿也摇摇欲坠,亏得被宁拂衣加固过,也只是摇摇欲坠而已。
九婴连忙化作风挤进结界,迎面差点被罡风掀了个四脚朝天,她只得化作麒麟,用四蹄扎入地下,方才稳住身形。只见空旷的大殿早被刺目的光填满,罡风将殿中摆设扫荡一空,连石桌都被吹成了齑粉。
“宁拂衣!”九婴见状一屁股坐下,用神兽天生的清气为她护法,这才使得罡风微弱了些,魔殿的震颤平缓几分。
光淡去,大殿中央的人影终于显露出来,女子身上黑衣几乎被她身周涌出的风完全撕碎,只余丝缕条条在风中摇动,却也能遮住身体。
玉白的手臂露着,上面挂了一串铜色铃铛,在风中发出连串的清脆声响。
又不知过了多久,铃铛声渐弱,殿中安静下来,发丝没了风的纠缠,终于柔柔落下,垂在光洁的锁骨之间。
宁拂衣将眼睁开,流光溢彩的眼眸渐渐回归往常的深色,又似比往常更深了些,深得映不出眼前斑驳的光。
大乘中期。数年瓶颈之后,她竟一次连升两回,直接晋了中期。
九婴这才变为人身,她责备地望向宁拂衣,扶着膝盖站起:“怪不得你难突破瓶颈,原是突破一回好像要命似的。”
宁拂衣还有些不太习惯,她抬起手时,忽然有种眼前纤尘都随手而起的错觉,她又阖眸放下手掌,神识顿时穿过殿门笼罩魔窟,往数百里外的嶙峋乱石而去。
手掌落于膝盖,那些苍穹下的乱石微微一震。
她再追溯识海,惊讶地发觉那棵有着鲜红硕果的树,已经悄然消失了,山坡上只余下黑色那棵,纹丝不动。
“所以你之前瓶颈,是因为你母亲?”九婴拍了拍衣裙,问道。
“如今看来,应当是了。”宁拂衣将神识从识海中抽出,她对如今洞察万象的感觉还有些恍惚。
万物从心起,她一直觉得愧对宁长风,又自卑自己并非天才,这才害得宁长风割自己的仙力,走火入魔而死,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结,所以即便仙力就在体内,她却也无法再进一层。
而如今她凡间走上一遭,阴差阳错下重遇宁长风,虽那人只是宁长风的一个转世,早已不是宁长风本人,但寥寥数语,却已然解了她心结。
宁长风不会后悔,那她便也不会替宁长风后悔。
她会做得比宁长风口中的她,还要坚强。
“我往常总觉得,这一切为何偏偏会发生在我身上,而我又偏偏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褚清秋那样天神似的来历,没有柳文竹那样的天赋,甚至没有你九婴的上古血脉。”宁拂衣没有管周身褴褛,开口道。
九婴一边听着,一边扫了扫地上的凌乱,坐在她身边。
就连上辈子修的魔道,也是因为那上古邪灵的一个诅咒和落下的魔根,还浑浑噩噩了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
九婴沉默片刻,忽然拍了拍她的肩:“你知晓我为何愿意抛弃自由之身,留在你左右做你的神兽?”
“因为那次在虎穴看见你,你代替朋友落下烈火,只为了换她一命。亦是因为在蓬莱面前你两次都不曾抛下我,我虽是你的神兽,却从不曾让我挡在你面前。”
“这世间天才众多,但真心却寥寥无几。留在你身边让人很安全,我不会再担心你像赤都那样将我踏下深渊,而是能同你并肩而行。”
宁拂衣笑笑,她呼出口气,抬手时已经换了衣衫,绣了金丝的黑衣层层荡开,比以往华丽些许,高高束起的乌发坠着金饰,与她眉眼幽深两相映衬。
“我突破前好像听说,商仇要禀告什么来着?”宁拂衣忽然想起三日前之事,那会儿她急着突破,便将人拦了出去,如今才想起。
九婴眸子转了转,回忆片刻,一拍手道:“哦对,这几日要事繁多,你突破的还真不是个好时候。”
她说罢从袖中掏出几本红色皮面的册子,皆是这几日呈上来的要事,一股脑递给宁拂衣。
“这个呢,是言神尊复生的,这个想来你也不愿看,我们便略过罢。”九婴又从宁拂衣手里把册子抽回来,放在自己身后。
宁拂衣手顿了顿,没有反驳。
“这个,是说我们的人前几日错抓了一个地府判官,当时商仇将人认成了仙门中人,便把他关入了黑水河,询问如何处置。”九婴抿了抿唇,“如今人关了几日,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地府判官,他们是如何将其认成仙门中人?”宁拂衣有些无奈。
依稀记得当年她同褚清秋去往地府时的那位判官,青面獠牙都难以形容其可怖。
九婴摇摇头,同样不解,随后又拿出最后一本,神色凝重了些,这册子上书“慎”字,一看便知是要事。
“还记得我之前在凡间同你所言的,蓬莱说要在诛魔大会上祭出能够降服你之物吗?如今诛魔大会于三月初春在六根华严岛举行,广召各路仙门修者前去。”
“你说这蓬莱,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九婴问。
宁拂衣将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忽然问:“到时候各仙门都去,那云际山门也去么?”
九婴点头。
宁拂衣笑笑,她将册子递还给九婴,说:“那我倒有些期待,那些仙门看见我,是什么神情了。”
九婴闻言忽然起身,“蓬莱一看便没安好心,你该不会真要自投罗网吧?”
“我当然知晓他没安好心,可我也没安呐。”宁拂衣荡起笑靥,“我躲躲藏藏了三十年,如今也该要他们一同担惊受怕了。”
“蓬莱想尽办法想要引我出现,那我想看看到时候,是谁先乱了阵脚。”
宁拂衣说完,起身伸了个懒腰,腕子上的一念珠从顶端滑落,挂在小臂处。
她这便又记起一事,从一念珠中取出个琉璃瓶递给九婴,里面的珍珠流光溢彩,水一样滚动。
“若我记得不错,这个日子,那鲛人已然免去罪责,被重塑记忆,接回蓬莱了吧?”
九婴嗯了一声。
“劳烦,帮我将他的记忆还给他。”宁拂衣转着手指,小步往前,“顺便附上一言,就说,恭祝新生。”
“好。”九婴拖长嗓音,不情不愿应下,扬起下颚道,“你将活计都交给我了,你自己做什么去?”
“寻褚清秋?”九婴歪了歪头,略带调侃,“你不是又要贪图美色罢?”
宁拂衣脚步戛然而止,随后半真半假地道:“我养她肉身,护她一世,当已是尽心尽力了。”
“当年她将我拦在心外两次,我没有那么不要面皮。往后,再也不会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