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唐温书先开口,他腰身歪斜,面色苍白,一看便知伤势未好,声音也少了几分中气:“如今事态紧急,唐某便不寒暄了。”
“昨日我派人前往蓬莱,却接连吃了闭门羹,蓬莱结界是九天流水,非常难破,饶是我门弟子叫嚷许久,却只得一片安静。”
“他爹的!”鬼见宗的宗主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他蓬莱这是摆明了要同我等仙门宣战,要我看我等不如集结大军,直接打烂他结界!”
“我认为有理。”李菡萏开口,“反正那鬼火一旦蔓延开来,莫说我们,就是六界都要完蛋,倒不如和他鱼死网破!”
她泼辣地骂:“亏我等从前还敬蓬莱半神之名,如今看来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
“诸位先消消气。”飞光禅师双手合十,低眉道,“先不说蓬莱实力强悍,我们连结界都难以破开。就说他们手中握着无极鬼火,若是惹得蓬莱彻底放出火种,到时天下便是一片火海,彻底万劫不复了!”
“那我们如何,难不成这般忍着!”鬼见宗宗主道。
眼看众人僵持,唐温书便又开口:“倒并非忍着,但确不能冲动。蓬莱之所以耗费巨大心力来炼造无极鬼火,定是将其当做了能够打倒或是威胁我们仙门的利器。”
“所以在同蓬莱宣战前,起码要知晓如何对付无极鬼火,这才不落下风。否则到时候火种尽数洒下,天下,就真的毁了!”唐温书说。
众人沉默半晌,最后齐齐颔首,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另外,今早有消息传来,称又落下火种,万幸火种落在昆仑山附近,那里也是仙山,人迹罕至,我已派弟子前去控制火势。”唐温书叹息道。
鬼见宗宗主气得胡子翘起:“我看这火便是蓬莱对我等的警告和试探,两次落在人迹罕至之处,若是再有下次,便不一定了!”
“蓬莱到底想要什么?”
众人皆摇头,随后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褚清秋。
褚清秋顿了顿,还是顺着话说了下去:“想要我们自乱阵脚,待天下大乱,我们无暇顾及彼此之时,再行出面,我们便无论如何都得顺从。”
“真是可恨!”鬼见宗宗主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厉声唾骂。
“所以唐掌门说得不错,我们如今之计,只能先对付无极鬼火,可这无极鬼火乃是混沌之火,岂能轻易灭去?”李菡萏阖目道。
众人陷入沉默,在座虽皆是人中龙凤,但无极鬼火乃创世之物,与他们而言皆十分遥远。
安静片刻,平遥长老忽然拉过景山长老,要其将看管藏书阁的学渊长老带来。
待人出现,她开口问:“学渊,你看管藏书阁,自然对古籍知晓得多一些,其中可有提到过无极鬼火?”
照理来说,混沌初开时无极鬼火既能够消失,证明其必有消失之法。
学渊长老看了看满眼希望的众人,苦笑摇头:“藏书阁藏书虽多,但云际山门毕竟创派才千年,收录不进那般远古的古籍。”
眼看再次陷入僵局,宁拂衣心思一动,拉了拉褚清秋衣袖,在她耳边道:“酆都。”
褚清秋回头刚想说什么,一道女声打断了她的话,回头便见李菡萏咬唇举起手掌,犯难道:“诸位,我倒是有一人,或许能知晓一二。”
“何人?”唐温书问。
“我合欢宗的师祖秋果老,她活得久,又爱搜集古籍,学识极为渊博,也许,会有线索。”李菡萏捏着发辫,似有些不愿启齿。
“如今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秋果老人在何处,我等这便去拜访。”鬼见宗宗主上前道。
李菡萏又是为难地笑笑,一张脸蛋皱巴着,指了指地下。
“墓里呢。”她轻声说。
两个时辰后,众人乘着一张灯结彩的画舫,登上了合欢岛,在合欢宗众貌美男女的注视下来到岛后无人之地,挖了合欢宗的祖坟。
几派掌门脸上都没什么好表情,一个接一个跟着李菡萏进入黑漆漆的墓穴,顺着甬道前行,掩鼻不敢言语。
褚清秋走在人群最后,她虽并不怕,可还是习惯性往宁拂衣怀里走了走,宁拂衣便抬手将她半揽着,心化成一滩水。
她只是想多体会宁拂衣的环抱。
李菡萏熟门熟路走进最深处的墓穴,中央摆了口玉石棺,她屈指在棺材上敲敲,赔笑道:“师祖。”
随后更为惊悚的一幕出现,玉石棺的棺材盖子忽然咯吱咯吱移开,里面白发苍苍的老妪僵直着坐起,将口中含着的勾玉吐出来。
“如今什么年了?”沙哑的声音响起。
唐温书连忙抬袖掩面,不敢多看,就连鬼见宗宗主都后退了一步,面色复杂,飞光禅师索性念起了经。
“回师祖,合欢宗创派第五千六百四十三载。”李菡萏小心翼翼地跪下说。
“怪哉,老身躺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未仙去。”
“是,距上次出棺已有百年,您还未仙去呢。”李菡萏低头道。
秋果老费解地念叨了些听不清的字词,又开口:“罢了,此次开棺又是何事?是你管不下合欢宗了,还是又看上了哪门的姑娘小子?要拿迷药去灌呐?”
宁拂衣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褚清秋则拉住了她衣袖,摇了摇头。
“师祖!”李菡萏手掌往她棺材上敲了几下,眼神不敢再抬,轻声道,“这次开馆确有要事,如今蓬莱洒下无极鬼火,六界岌岌可危。”
“您饱读诗书,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故而我们想请教您,可知道这无极鬼火,可有扑灭之法?”
第141章 秋儿
听到那四个字后,秋果老方才一直浑浊的眼神凌厉了些,推开棺盖,颤颤巍巍起身,这才看见李菡萏身后乌泱泱的人群。
“秋果老。”唐温书双掌交叠,低头问候。
“原是唐小郎,多年不见,你都已是这般年纪了。”秋果老叹道,复又握上李菡萏的手,“你问那无极鬼火,可是天下遭了什么劫难?”
李菡萏点头,将那双枯槁的手捏紧:“师祖,如今六界岌岌可危,还请师祖明示!”
秋果老微微张开嘴巴,她迈出棺,又从棺材里取出根拐杖,放在身前支撑,苦思片刻,才像从脑海里翻出记忆。
“万物相生相克,无极鬼火随混沌而生,自不会没有法子灭。”她挥挥手命众人围在她身旁。
“世人多知晓盘古开天,却不知娲皇创世,当年盘古开天辟地,躯体消亡,是女娲开世造物,生神化人,以无上清气炼造玉净开云瓶,这才灭掉鬼火,消除邪祟。”秋果老颤颤巍巍道。
“玉净开云瓶?”飞光禅师双掌合十,四顾道,“我师父圆寂前曾提过这瓶子,说其不过是传说,若世上真有此神物,定不会落于凡尘,早便被人打破头地争抢去了!”
“此话有理。”鬼见宗宗主指了指秋果老,“你所言皆是传说,又无人见过这瓶子,怎么能当真。”
秋果老慢悠悠看了他一眼,鬼见宗宗主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扼住咽喉,连连后退,脸色充血,连忙跪地挥手,表示知错。
秋果老冷笑一声,他脖颈间的束缚感这才消失,咳得整间墓室都是声响,狼狈至极。
李菡萏一脸惋惜地看着鬼见宗宗主,摇摇头:“宗主见识还是少了,莫要看我师祖如今年迈无力,她年轻时可是仙界第一合欢剑修,驭风为剑,最擅杀人于无形。”
鬼见宗宗主还在地上咳嗽,最后双手做鞠躬状,哑声道:“在,在下失礼……”
秋果老咧开没牙的嘴笑笑,随后继续道:“玉净开云瓶起初是娲皇法器,后来娲皇圆寂,便落入诸神手中,被神族当做圣器保护。然而神族覆灭,棠皇和鸿羲深知玉净瓶一旦落入江湖,定会成为众人争夺之物,便将其隐作凡物托付给了人界。”
“至于瓶子如今所在何处,老身便不得而知了。”秋果老说。
宁拂衣能够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手动了动,但她抬眼看向褚清秋时,对方眼中便是如常淡漠了。
许是自己多想,宁拂衣便将眼神收了回来。
“人界?”唐温书扼腕道,“可人界五湖四海,泱泱广博,倒哪里去寻这瓶子?秋果老,可还能再想起什么?”
“是啊,师祖,您要么再想想?”李菡萏摇了摇秋果老手中拐杖。
“老身若能想起,定不会隐瞒,但此事毕竟已有万年之久,老身也不过道听途说,怎么能知道那瓶子具体藏在何处呢?”秋果老缓缓摇头。
“难道除了这不知所踪的瓶子,世上就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抵抗得住无极鬼火了吗?”唐温书长叹。
墓中安静许久,最后秋果老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只是这回带了几分无奈。
“倒还有个方法,无极鬼火能够燃烧靠的是邪崇之力,寻常的水奈其不得,但神族的精血天生至清,对其或能有抵抗之效。”
她话说一半,宁拂衣便睁大了双眼,下意识捏紧了褚清秋柔软的五指,将其攥得失了血色。
褚清秋却没有半分动静。
“神族精血,不是说蓬莱都是半神么,随便抓来几个灭火便是!”鬼见宗宗主终于停了咳嗽,抬头道。
“如今神族早已覆灭,那些不知辗转了几代的半神早已脱离了神身,都是些噱头罢了。”秋果老摇头。
“唯有存活至今的,真正身负清气的,方才是神。”她又道。
往后他们再说了些什么,宁拂衣没有听见,她的思绪好像被粘连在了那句话上,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待褚清秋拉她走出墓穴,她才意识到秋果老已然回了棺材,众人心事复杂地寒暄道别,各自散去,回门尝试寻常玉净开云瓶的下落。
岛上天光刺眼,灼目得令人想要流泪,宁拂衣一直紧攥着那只柔荑,将其攥得红白相间。
“衣衣。”褚清秋轻轻道,温柔地将她五指拿开,“疼。”
宁拂衣这才恍然松手,反而握住她手腕,侧目望她,眼里神色纷杂而偏执。
褚清秋没有同她对视。
“留存至今的,身负清气的神。”宁拂衣张口,低声道,她又将那腕子握紧了些,拉她到自己身前,“你早知道,是不是?”
“我不知。”褚清秋摇头,她心里亦是茫然,“我真的不知。”
“我虽活得久,却也不是知晓万物。”褚清秋摇头,“衣衣,你冷静些。”
“我非常冷静。”宁拂衣惨白着脸笑了笑,“你如今知晓了,打算如何,告诉他们你乃神身,要再次以身为祭灭火吗?”
“宁拂衣,你不要迁怒我。”褚清秋道,她反手挣脱宁拂衣的掌心。
“而且你前日还说,要陪我的。”
宁拂衣已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只知心中哀伤与悲恸混于一处,头脑发昏。
“我说陪你,不是要你死,不是要你生作苍生的器具,一旦有什么都要你用命去换!”
“都说时间万物皆有因果,我们到底种下了什么因,才能换来这般恶果,我不懂为什么!”宁拂衣低沉着声音不让旁人注意,但每一声都是愤怒的控诉。
“你这样好的人,为何让你一次次赴死,只因你生来为神,便要承担这许多吗?凭什么!”
她说凭什么的时候,声音已带了哭腔。
褚清秋像是暗夜凉风,拂去她周身浊气,而她逐风两世,却仍是握她不住。
她不要这般,亦痛恨自己没有办法如今就除掉蓬莱,斩断那颗高高立于天上的,作恶多端的头颅。
“可是鬼火不灭,便是如了邪灵之愿,人间将成为炼狱,你所触目所及的所有生灵,皆会化作灰烬。”褚清秋双眸沉寂,“包括那些一心为你之人,柳文竹,容锦,九婴……”
“那也同你无关。”宁拂衣打断她话,偏执感涌上心头,只想拼了命抓紧眼前的人影。
“来人。”她忽然说,随后黑烟涌起,寒鸦落于她身前,黑溜溜的眼睛看看宁拂衣,又看看黛眉攒起的褚清秋,发觉气氛不对,未敢多言。
“去云际山门,告诉平遥长老,就说神尊有要事在身,这几日不回回门了,要他们抓紧寻找玉净开云瓶的下落。”
寒鸦低头道了声是,然后挥着翅膀离开。
“宁拂衣,你……”
“同我回憷畏堂。”宁拂衣头一次用这般强硬的语气,言语不容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