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常避开自家公子的目光,忽略那话继续说着:“后来老爷看了信,我才知道这人是白延章的亲卫,这事本来不应该告诉我,但老爷特别嘱咐,送信的事情咽到肚子里,一并告诉我只是为了避免猜测起疑。”
吴常摇了摇头,“这事情……我十几年再没提过。”
“竟然是白延章……”孟凛听了始终,他想事情的时候将眼睛微微闭了起来,“白将军被写进书里的罪名是€€€€私通外敌、逼宫谋反,他死的时候我才……不过九岁,而我母亲与外祖一家也尚且安在,所以我如何也难以把事情想到他身上去,但是……”
“常叔我恐怕没有告诉过你……”孟凛张了张口,像是有些难以说出口一般,“白烬……其实是白延章的儿子。”
孟凛脑海里露出白烬的脸,孟凛没见过白延章,但是看着画像来,白烬其实并不像他,孟凛对着白烬这张俊逸的脸,视线却是落在他眼角那颗不太明显的泪痣上。
吴常极少会露出这么震惊的神情,孟凛睁开眼,他继续往下说着:“秦裴当年和白延章的关系势如水火,朝廷中谁也不相信秦裴会给白延章养儿子,但是交情一事最是玄乎,政见上的过节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冤家路窄,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从前就很……就还算敬重秦老将军。”
“白烬……”孟凛捏着手往窗外看,“我早先觉得有些对不住白小公子的一片真心了,今日让陈玄去司马府,还盘算着能不能让白烬此行得偿所愿,但倘若……”
外头天上的一只飞鸟被孟凛的目光捕捉到了,他眼神不定地道:“倘若宁家的事情和从前的白将军会扯上关系,我这番,还不能从白小将军府中贸然地离开了。”
……
白烬从司马平的灵堂里出来了。
司马府的老管家这才越过白烬的将士,有些焦急地往灵堂里看了一眼, “我家老爷他……”
“你家老爷忧伤过度。”白烬面色如常,仿佛方才不过闲聊两句,“你好生照顾,最好去请个大夫过来。”
老管家愁容满面地点了头,“是。”
他也顾不及送人,赶忙进屋里扶起司马菽,嘴里一边喊着:“老爷,老爷……”
司马菽恍惚地应了一声,老管家松了口气,“老爷,老奴扶您回房里休息。”
“那个,小将军……”管家掺着司马菽走得颤颤巍巍,到了门边脸上为难道:“各位大人可否等候片刻,等小人……”
司马府现下一片荒凉,连个送客的下人都匀不出来似的,让人见了很是唏嘘。
白烬摇了摇头,“不用劳烦,我们这就走了。”
管家看着白小将军一行人走远,张着的嘴这才合拢了起来,他顾自地叹着气,扶着自家老爷往卧房走,司马家……这怕是要到头了。
天色渐晚,夜幕蚕食着白日悄然降临。
当夜的司马府平静如常,陈玄仿佛是蛰伏在暗夜的鹰,猝然地露出了锋芒。
陈玄扒开掩住口鼻的布,想起了孟凛在他耳边缓声说着:“我可是尝过了父债子偿的苦楚,父亲又如何不能还些儿子的债来。”
“司马平这个人在羽林军里并不得志,靠着家里的关系也只能做到个司阶的位置,但他平日里缺钱吗?”孟凛自问自答:“他不缺。那他为何要倒卖阿芙蓉?只因他为人骄傲自大€€€€他倒卖之时从来都是亲自出面,哪里是为了隐秘,而是一群人对他顶礼膜拜,他最是享受这种场合,可如今却成了证据。”
“伤天害理……”孟凛总爱温言软语地说着狠话:“他如今这种死法实在太过便宜他了,我多管闲事,要从他爹这儿讨债。”
陈玄听得倒吸凉气,他不知道一向远居京城的孟凛是从何处知道这些事情,但他话不多问,照着孟凛的吩咐在司马菽面前点燃了阿芙蓉。
清香的味道从呛人变得迷人心智,司马菽在灵堂里又哭又笑,陈玄掩住口鼻,照着孟凛的话在司马菽的耳边说道:“建昭八年,京城有桩大案震惊京都,司马大人喉舌之下毫不留情,可还记得这桩案子……”
“建昭八年……建昭八年……”司马菽嘴中不停念叨着年份,脑海里的记忆疯狂地奔涌起来……
陈玄在外看着白烬进去又出来,夜幕来临,陈玄还有孟凛说的最后一件事要办€€€€
孟凛对他说:“司马菽思子心切忧伤过度,这就随之而去了。”
他冷冷地补充:“……办得干净一点。”
夜中无声的寒风吹得如同暗箭,陈玄悄然地潜进了司马菽的卧房。
而此时孟凛正在将军府中等白烬回来,房中的烛火照在他的后背上,孟凛整张脸仿佛全都藏进了黑暗里。
孟凛的嘴是微微上挑的,他柔和的脸上带笑,安静起来极其好看,可他俊美的皮囊之下,却是藏着狠戾与锋芒。
孟凛给司马菽宣告了结局,他对着夜色看了看自己的手,握笔的手白净细长,并不像双沾染鲜血的手。
世间的得失总是均衡,恶人也总要有人来做,孟凛知道白烬会下不来狠心€€€€白小将军做事还是不够狠,他从司马菽口中听到了想要的,可此后但凡司马菽还有说出去的机会,那就是祸害。
往事随风吹散,谁还会再去纠缠不休地刨根问底,沾染上了怀疑的种子,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的大树,招惹来一把大火又将其挥之如炬。
孟凛不想白烬再置于险境。
吴常走路不怎么带声,他对着孟凛的后背道:“白小公子回来了。”
孟凛微弯的嘴角更加上扬了些,露出了个和煦的笑意,他起身去见白烬。
白烬才走到廊道,迎面就看见孟凛弯着温雅的桃花眼,对他笑意盈盈道:“小公子回来了。”
冬日的寒意在身侧停驻了会儿,被寒风吹得浓郁,这场景仿佛回到了从祁阳比邻而居的日子,孟凛双眼明媚,冬日的日光像是都藏在他的眼里,他死乞白赖地靠在白烬身侧,似乎是要用日光去融化白小公子身上的寒冰一样。
白烬总是会不经意被孟凛撞了满怀,让他豁然地露出其中炽热的真心。
注:!!!作者作话好像只能写三百字,想添个小剧场(番外?)不是很懂这个应该怎么加,只能接正文了抱歉~
白烬十三岁那年的灯夕,上元佳节,师父却出去游历没能回家,逢年过节地一个人,小白烬总还是会有些低落。
尚且清晨,白小公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
“小公子早啊~”同往日一样,熟悉的声音从墙头上传来,只是今日起了大雾,那人的身影朦胧地藏在雾里,只听得出来那话里的笑意。
隔壁的孟凛近来每日都来看他练剑,他隔着一堵墙住在隔壁院子里,顾自搭了梯子坐上墙头,白烬也不好把他赶下去。
可那人话实在多,白烬不怎么搭理,孟凛竟也能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这天早上实在太冷了,孟凛身上裹了好几层衣服,说起话来呼出一大片白气,“白烬,你今天也不想理我吗?”
白烬犹豫了会儿,走到了墙脚下,他抬头望见个眉眼带笑的少年,少年向来脸色不怎么好,此刻大概是被寒风冻着了,脸上泛出了一丝微红。
白烬看着他微微动容,“你过来吧。”
“嗯?”孟凛愣了下,随即一抹明媚的笑意爬上了嘴角,“好!”
孟凛小心地蹲在墙头上,做了个起跳的姿势。
白烬见了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我过去吗?”孟凛咧嘴笑笑:“白烬我没跳过,你接着我点。”言膳婷
“……”白烬刚要开口:“你别……”
孟凛从墙上一跃而下,毫不避讳地朝着白烬跳了过去,白烬无可奈何,只得松了手里的剑,对着孟凛伸出手,长剑“晃荡”坠地,白烬被孟凛撞了满怀。
白烬:“……”
孟凛比白烬长了三岁,在这个年纪比白烬稍高,却十分轻,常年握着重剑的白烬觉得他像个轻飘飘的纸人。
白烬松手得快,孟凛落地的时候他就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略僵了下,接着低下头去,像是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
“白烬……”孟凛捕捉到白烬脸上微妙的情绪,一脸真诚道:“我没有在故意戏弄你。”
“……”白烬低垂着眼眸没看孟凛,只从地上捡起长剑,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你有什么事吗?”
白烬永远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像块捂不热的冰,孟凛却偏生要凑上去试试。
“那个……”孟凛摸了摸鼻子,笑道:“白烬,我们一起过灯夕吧。”
少年笑意盈盈,冬日里少有初阳,此刻就盛在孟凛的眼睛里。
……
作话:
灯夕就是元宵节,这个时间线把握得不太好,后面要写过年的时候已经不是过年了,偶然想起一个曾经写过的小段落就加了进去。
小公子和阿凛各自的家仇其实扯得上关系,但是绝对不是那种误会你是我杀父仇人的剧情(捂脸.JPG)比较喜欢看他们相互扶持。
第35章 贴近
翌日一大早,书房里头就来了客。
“小公子,不至于吧……”孟凛坐在书桌前,眼巴巴看着给他递书的白烬,“我看早晨起了大雾,今日应该是放晴的好时候。”
外边树梢上缠绕上了雾气,氤氲着迷迷蒙蒙,孟凛道:“这样好的天气,你又还能休息一天,应该出去游玩一番,怎么能委屈你呆在这书房里陪我温书呢?”
“不委屈。”白烬给孟凛把书翻开了页,他杵在桌前,严肃得毫无表情,“你前几日出门才刚染了风寒,怎么就不长记性了。”
“早先你要出府林归拦不住你……”白烬拉开了椅子来坐在对面,“科考在即,今日我亲自看着你。”
孟凛一愣,随即他握起书卷,耍赖般地笑了笑,“小公子啊,你对我如此关怀备至,我真是心里好生感动。”
白烬最听不得孟凛花言巧语的那一套,总会被他恶心烦了,可白烬却是自己也拿了本书来,他视线只轻轻抬了下,“嗯”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孟凛发觉这话有些不顶用,他又张开口来,“可是小公子啊,我对着你这张脸,总是会忍不住地多看上两眼,实在是比书里边所谓的颜如玉要好看太多,你在这里,让我怎么安心看书呢?”
白烬其实是真有些担心孟凛科考的事情,虽说他前世金榜题名,可他如今这个毫不靠谱的模样,万一他真落榜了怎么办?
自己真的要把他赶出去吗?身娇体弱的孟凛出去了除了做些踩阴沟的事还能干什么,到时候翻了船自己都拉不回他,唯有他自己站稳脚跟留在京城,自己才好继续跟他体面地走下去。
可孟凛不好好读书,还去秦楼楚馆里看小姑娘听小曲儿€€€€这事白烬还没顾得上跟孟凛算账。
白烬想着想着给自己想得有些生气起来。
“孟凛。”白烬手间按住书页,他抬头皱着眉头道:“我不跟你玩笑,你若是此次科举落榜,我一定跟你算账。”
孟凛不觉“嘶”了一声,小公子怎么还生气了……
他赶紧低头翻了几页书,可他嘴里嚼着嚼着白烬的话,还从那话里尝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味道来€€€€嘿,白小公子可真在乎自己。
但白烬只看到孟凛还在笑,他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
“既然这样……”没心没肺的孟凛突然就站起身来,他挪着凳子往白烬身边挤过去,“那小公子,此次入京赶考,我可是冲着同你成为相互扶持的同僚去的,既是要读书,为着以后同朝为官的情分,我得同你同桌而坐。”
白烬还没想明白孟凛这贴过来的因果,马上就被孟凛一整个蹭着靠了过来,孟凛把凳子摆在他的身侧,一点缝也没留下,他身上清苦的药味混着熏上的松香缭绕着缠上了白烬周身,几乎是扰乱了白烬心里的一池春水。
这突如其来的亲热让白小公子耳际不明显地发起烫来,“你……”
白烬却是没有后退,就这样贴着孟凛坐着,他缓了缓鼻息,“你干什么?”
“我……”孟凛感觉自己有些一时昏了头的成分所在,却是厚着脸皮继续道:“我同你一道读书啊,想来没能和你同去学堂还有些遗憾,如今和你并排而坐,可不算是‘少同里,长同斋’了。”
白烬的手在看不到的地方把书捏出了个边角,白烬可不是从前一无所知的白小公子了,哪怕是曾经幼时如何抱了又贴近了,或是伤了痛了上药时给看得一清二楚,明晰自己心事时,一点风吹草动的亲近都能让人草木皆兵,心里一时跳个不停。
白小公子如今什么都懂,若不是他稳重自持,他真想把靠在身侧的孟凛一把揽进怀里。
白烬这咬牙克制的表情给孟凛看得有些奇怪,可他只觉得是自己又调戏到了白小公子,白烬那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丝毫一点异样的神色,都能让孟凛觉得新奇极了,当他想明白了今后的路如何走,在面对和白烬分道而行的选择上,他发现自己动摇了。
本就是重头来过,既然从前的关系还没打破,面对着这少有的情谊与真心,孟凛竟起了能多圆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心思,而且是白烬先对他嘘寒问暖地袒露了真心的,他既然要拉着自己,也不能怪孟凛走上寒夜的路时不小心捎上白烬了。
可孟凛突如其来地蹭过来实在贴的有些近了,几乎是往人身上黏了过去,气氛一时都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孟凛心道:“白烬怎么还不把我推开了?”
白烬心想:“我怎么还不自己起来?”
这焦灼的贴近在一片沉默里竟然持续了许久,直到林归走到门边,看到两个人奇怪地坐在书桌对面,贴坐在一起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