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38章

都说新科的状元不仅才学过人,更是生了一副好面孔,让京城里的好些姑娘都开始打听起了他的名字。

迎着晴空万里,孟凛当街冲着听月楼连着的几家秦楼楚馆上的姑娘笑得风流潇洒,这一世金榜题名的感觉同从前千差万别,可能这次身在京城,他少了许多一个人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艰难险阻,和煦的风把他冬日里封存的冻土吹化了冰层,露出了其下和缓散着涟漪的清水。

趁着这番意气风发的好心情,孟凛近乎心惊胆战地往下想€€€€他与白小将军从今往后就是相互扶持的同僚了。

随后孟凛鲜衣怒马地直奔了国子监。

近年来的惯例,新科状元要去国子监讲学一次,今朝有心缓和寒门贵庶之分,国子监里除了士族子弟,还考核筛选过一些前来求学的平民学子,让新科状元过去讲学,一来鼓舞人心,二来为了体现朝中重视科举正途,广纳贤良。

孟凛远远就看见了有人在国子监门口迎他,昨日国子监喊他过来踩过点,今日轻车熟路,他任性地没等随从的人,就骑着马过来了。

昨日也是国子监的司业元伯邳同他一道说过安排,见他领着人,孟凛下马谨守礼节地朝他行了礼,“学生拜见元大人。”

元伯邳是个老先生的模样,他对孟凛印象很好,“孟大人多礼。”

“今日陛下宫中有事,过了晌午才能觐见,因此吩咐着将讲学的事情提前了些,又麻烦状元大人跑这一趟了。”

孟凛道:“大人说哪里的话,在下还未授官,这一趟教授学子乃是本分,何有麻烦之说。”

两人恭敬地一来一回,“请请请……”

刚走进了门,里面还传出了另一人的声音:“孟大人来了。”

元伯邳立马伸着手介绍,“这位是应大人,当朝礼部侍郎,也是上一届的三元榜首,如今科考皆由礼部负责,应大人今日到场,特意给孟大人指点一二。”

孟凛停下揽手道:“在下,拜见应大人。”

“不必多礼。”应如晦换了官服,衬得他俊逸温润,他单手拖住孟凛揖起的手,“我与孟大人好久不见。”

元伯邳不知这二人竟是认识的,一时对孟凛多相看了两眼,他走神之际又听应如晦说:“元大人,一会儿白小将军奉旨亲来此处巡视,还请元大人在此稍候片刻,我与孟大人说些今日的紧要之事。”

元伯邳应声带了人留下,应如晦便把孟凛给带进了国子监。

一路走着,二人官服显眼,孟凛道:“应大人今日如此照顾,倒叫在下好生惶恐。”

“孟大人说笑了,从前就和你说过,来日在京城同你相与的机会还多,这不……”应如晦说话云淡风轻,“孟公子一日誉满京都,一朝金榜题名,早知你会有如此前途际遇,来日仕途通顺,加上从前还得承你手下留的情面,我自然得对你照顾一二。”

孟凛轻笑,“大人的记恨倒是与众不同。”

“怎么能是记恨。”应如晦道:“如今你是新起的翘楚,比我当年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有白小将军向我坦言,我可是好生忌惮你这个后生可畏。”

“应大人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老气横秋的。”孟凛看着眼前的路缓步走着,“昨日提前来过国子监一趟,同方才的元大人闲聊一番才知,原来应大人幼时的志向并非从文,因此入国子监的时间迟了些,时间得推到了……”

“……建昭九年。”孟凛偏头看了眼应如晦的表情,缓了会儿才道:“而十年不到的时间,应大人便能连中三元,此等造诣在下实在难以企及,自然不敢相提并论。”

应如晦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他却是改了话题:“往事罢了,不值一提,说回孟大人,我倒想问问,你可知道何为‘榜下捉婿’?”

孟凛眸光一闪,应如晦顾自地解释了下去,“我朝科举择能人才子,年年放榜之际,均有富贵人家去榜下寻得佳婿,为家中添上朝中倚靠。”

他又侧身上下打量了孟凛,道:“我看以孟大人的模样才学,注定是各家高门都难求的快婿之选,而孟公子博学广闻,应当不可能未曾听过此种事情。”

“不知可否问问孟大人如今,可有……”

“没有。”孟凛笑眼一弯,转眸道:“应大人如今都并未嫁娶,怎得轮到我了?”

“我嘛……”应如晦合手摩挲了会儿,“我于京中磋磨已久,我是个什么德行各家都心中有数,自然不会逼迫于我,但是孟大人不一样,你乃是新科状元,自然会有大把的人动过你的心思,可如今都在按兵不动,孟大人心中也该有些猜测才是。”

应如晦停顿了半晌,像是等着孟凛的后话,可孟凛仿佛沉思,并未接了这话茬。

“各家如果不是不想,那就只能是不敢了……”应如晦表情微妙地带点提醒的意味,他又侧身往前走,“罢了罢了,不过是白小将军同我说过你的立场便前来提醒一番,今日面见陛下,还莫要失了分寸。”

孟凛拿了状元,按照惯例的确是会有人在他的婚事上打主意,可如今各家都没动,如果不是看不上他这个青年才俊,那他的婚事上怕是会有什么大人物要插手其中了,今日皇帝见他,说不定还要给他指出一个婚约来。

但孟凛心中已有答案,他只道:“多谢大人提醒。”

“哦€€€€巧了,又走到了经楼。”孟凛前一步还一脸受教,这会儿指着经楼,似乎还有些兴奋,“从前在祁阳并未见过世面,不知国子监藏书如此之多,昨日途径此处,顿生钦羡之心,元大人见我好奇,便带我进去走了一遭。”

“里面藏书卷帙浩繁、浩如烟海……”孟凛赞叹着道:“让人见着都深知自己才疏学浅。”

应如晦觉得孟凛这样子多少有些夸张了,不觉锁了下眉。

只见孟凛抬手顺着衣袖,“但是说来有趣……”他的喜悦化作言语间的些许玩味,“竟让我翻着了国子监历年的学子名册。”

“这才偏巧知道了应大人入这国子监的年份。”

应如晦手间一紧,脸上却是平淡,“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孟大人想知道不妨来问我,如此倒是大动干戈了。”

“我早先不过一介布衣,又远居京城,哪里有机会知道这个。”孟凛一挑眉梢,“如今知道了,也不过拿来奉承应大人几句,应大人当玩笑听也就罢了。”

应如晦微微沉眼:“说笑。”

孟凛则抬起眼眸:“自然是说笑。”

二人说话都爱说上一半,能让随行的人都听不懂其中的玄机来。

孟凛观赏着应如晦微弱的表情,而他昨日同元伯邳在经楼闲谈€€€€

孟凛同他步于书架下,“元大人,说起来我有位远房的表亲,从前也是来国子监上过学的,只不过说来惭愧,舍弟愚昧,未能在京中久留,如今也未能在才学上有所大成。”

“哦?”元伯邳颇有兴致地问:“不妨问问你这位表亲是何年入学?正巧到了经楼,倒可以查看一番。”

孟凛伸出手指,作了数:“应当是建昭九年。”

“建昭九年……九年……”元伯邳默念着去书架上寻着名册来,他道:“九年倒是不难找,从前也有人来此翻过这年……”

元伯邳从那架上拿出一大本名册,往那蓝色的封皮上呼地吹了口气,那灰尘置在射进来的阳光下行迹顿现,他咳声地抱怨了经楼负责洒扫的小吏。

“真是辛苦大人。”孟凛避着灰尘凑上去,他一目十行地扫着名字,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江桓”的名字上。

小桓……孟凛想:当初若不是我去了岭中,怕是小桓如今还能留在京城……

当初孟凛离开南朝,初去岭中,他江叔叔似乎是怕他一个人孤寂,把他花了重金送去国子监读书的儿子江桓给叫了回来,江桓偏爱习武,仿佛和书上的东西有什么仇怨,学得千万个不情愿,说到喊他回来,他直接是卷铺盖连夜回了岭中,再也没有回去过。

孟凛才看到名字慨叹了会儿,他目光往下一扫,竟是在隔着的两个名字下面,看见了“应如晦”的大名。

应如晦……竟然同江桓是旧相识?

孟凛立即警觉地想了起来:在淮北时,应如晦仿佛见到孟凛时就笃定他参与其中……

难道应如晦是知道些什么?

……

***

白烬也带着人来了国子监。

孟凛同旁人一副温雅自持的模样,见到白小将军来了,眼角眉梢中仿佛是添了喜悦,弯得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喜笑颜开。

过了新年,孟凛才算是真的沉下来准备着科举,他深觉在白小公子面前心浮气躁,再沉静的水都能给搅和乱了,科考在即不禁心里生了警惕,因此同他见面都少了些次数,如今再又朝夕相处地见着面,竟生出些久别重逢的喜悦来。

管他记不记得白烬是不是真的亲了他一口。

孟凛一面觉得白小将军喝醉了酒,碰了下他的嘴实属意外,一面又有些异样的遗憾,日日在些情谊与偏见里顾自打转,都快把自己沉溺在风花雪月里了。

好在他还能占些前世的便宜,才让这次的科考没能落了空。

“白小将军来了。”应如晦迎着人走上前去,“今日陛下倒是给足了新科状元的面子,竟让白小将军亲自过来护卫周全。”

白烬径直往孟凛身边走,隔着中间朝应如晦停下点了头,他寡淡道:“职责所在。”

然后又往孟凛身边走了过去。

孟凛笑得明媚,眼里仿佛盛了灿烂春光,他一身红袍,拱手朝白烬有礼地拜了一拜,“参见白小将军。”

这一下白烬竟恍惚想到前世时孟凛给他行礼,也是这般正经的模样,可如今二人的关系差别大了,往后京城里他们并肩走着,便是相互扶持的同僚了。

白烬抬手让他不必多礼,手间碰到了孟凛的袍子,下边隔着他的手,他停留着道:“不必多礼,时辰不早,孟大人先去讲学,午后还有陛下的宣召。”

这声“孟大人”喊得孟凛有些心惊肉跳的,几个时辰前还和白烬互相喊着大名,这会儿“小将军”、“孟大人”喊了一个来回,无端生出几分刻意的感觉来。

孟凛心想自己完了,从前他也没什么心思想这些啊……

应如晦仿佛很是会看场合,拉着元伯邳聊着事情,让孟凛和白烬并肩走着。

白烬声音不大:“恭喜孟大人。”

孟凛也小声笑道:“小将军昨日都没跟我说过恭喜,怎么今日还要跟我如此客套?”

“今日来时见你红衣怒马,大抵心中很是愉悦,如此意气风发。”白烬微微转了下头,“我想你应当很是开心,还是应当祝贺一番。”

孟凛体会了些话里的意思,“我以为小将军今日事务繁忙,怎么还能在街上看见了我?”

“我如何看不到你。”白烬并肩时又往前走了些,堪堪错出了个身位来,“我从你身侧走过,只是孟大人看着听月楼的姑娘笑得很是欢喜,自然没看见我同你擦肩而过。”

“?”孟凛眼见着白烬走到前面,那样子仿佛是……生了他的气?

“诶€€€€小公子。”孟凛往前又迈了大步,他赶紧要说:“我……”

“孟凛。”白烬忽地又打断了他,“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若是无意,对着姑娘如此笑,怕是有些失礼,而且……”他不等孟凛再说什么:“我是真的在祝贺于你。”

“你能金榜题名,我很是为你开心。”

……

作话:

前几天还在跟朋友开玩笑:可恶文案写的状元,写到四十章了还没考上,泪目终于考上了……

第43章 婚约

元伯邳对视了眼应如晦,“原来白小将军和新科状元是认识的,我看他们……”

他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又忽然并排着相看的模样,元伯邳摸了摸胡子,“似乎很是相熟。”

“的确相熟。”应如晦从前体会过一番他们的交情不浅,差点从中吃了大亏,他斟酌了才道:“白小将军和孟大人同出淮北,从前就是相识。”

“原来是这样……”元伯邳略一思考,不禁感慨道:“他乡遇故知添上金榜题名时,孟大人真是好气运,他这人生之喜占了一半,这洞房花烛夜怕是也……”

应如晦搭手碰了下元伯邳的手臂,他温声地浅笑道:“大人慎言。”

元伯邳愣然之际摇了摇头,这才没说下去了。

讲学正如往年一般,孟凛侃侃而谈已是寻常,白烬站在远处望着他,孟凛从弯着眉眼同他嬉闹,变成了如今口若悬河地讲起书卷上的大道意思,这一刻竟是与白烬从前见着的那个桂花树下念书的少年重合了,国子监燃着的青烟冉冉升空,晴空万里飞着新燕,春风吹开了檐下的桃红李白。

白烬就这样注视着孟凛的一举一动,却忽然隔着距离同他对视了一眼,孟凛朝他笑得温润端方。

白烬那一刻心里倏然一动,可又无法避免地生出了一股遗憾,他竟然想:“如果孟凛不是孟明枢的儿子……”

他要没有这个出身,他往后的仕途定然一帆风顺,他入了翰林院,大宋如今百废待兴,朝中的一潭死水搅和明白,来日必然收复南朝,而孟凛若能封侯拜相,他们一道将名字写入史册,那便是是青史留名。

这样一来,又哪来的前世那些乱臣贼子的无可挽回,他又怎么会步步为营地筹谋生死呢?

……可他就算是姓孟……白烬也不打算撇下他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