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未开口,白烬靠在床边微微倾身,竟是低声先道:“孟凛,我很想你。”
上一回的缠绵犹在心头,其实也不过是过了半年不到,孟凛呼吸一滞,他感受到熟悉的白烬气息靠着他逡巡不去,他方才一眨眼,白烬就浅浅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孟凛也没力气去想拒绝的事情了,上一回他几乎就是默认了白小公子的情谊,半年他也想明白了,若是今后于理不容,为着白小将军的前途,自己定然大刀割舍其中的牵扯,但倘若未来走得一帆风顺,成全……成全了他也……未尝不可。
至少当前看到白烬没事,虽然他心里有白烬为何失踪的猜测,但他那悬挂多日的心才终究是在这平常的会面里,四平八稳地落了回去。
孟凛顾自闭上眼,“白烬……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好。”白烬放轻了声音,他视线落了下孟凛拉他衣袖的手,任他拉着,“我守着你。”
烛火昏暗,白烬的身子靠在床边,他特意侧了身子,堪堪给孟凛挡了亮光,他身影下孟凛呼吸和缓地睡了过去。
……
睡了这一夜,孟凛退了烧,竟然好了许多,晨时陈玄喊人送了早饭过来。
等到人退了出去,白烬从那送来的饭菜里挑了碗清粥,孟凛本想自己起来,却还是给白烬拦下靠在床上。
孟凛脸色好了些,他看着白烬端碗过来的动作,笑道:“怎么小公子,今日轮到你给我喂粥喝?”
“嗯。”白烬手间舀了舀清粥,他淡淡点了头,“我喂你。”
孟凛诧异地往后一仰,竟然磕着了头,他揉着脑袋“嘶”了一声,对这突然的甜蜜还有些不适。
他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奇怪,如若是以前,他就是缠着白烬也要调戏他一番地喊他给自己喂粥,可挑出些不明不白的情愫之后,如何亲密他都觉得有些奇怪了,倒是白烬,怎么这般从容不迫地主动起来的呢?
孟凛给陈玄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想说,这事儿别劳烦白烬了,让陈玄来做。
可陈玄自以为一眼看破玄机似的,他一拱手,“属下告退。”
然后快步地出了门去,还带上了门。
“……”孟凛内心波澜壮阔:没用的东西……
白烬见他眼神飘忽,知道他在别扭,他太了解孟凛了,可从前孟凛给他喂药的时候,也从来没管过他的意思,白烬直接舀了一勺到他嘴边,“先喝了粥,等会还有药要喝。”
“……”孟凛垂眼看了眼嘴边的粥,还是张嘴吃了进去。
这一碗粥,白烬硬是没把碗递过去,生生喂着孟凛把粥喝完了。
“白烬。”孟凛粥喝完了,他神思也清明了许多,他这才问道:“你知道……你这段时间算是失踪了吗?”
“知道。”白烬把碗放在了桌上。
白烬沉默了半晌,他似乎深思熟虑之后,才对视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都告诉……孟凛并非怀疑其中的分量,但这事若与他猜测的事情重合于一起,白烬真的能说吗?
“我父亲……”白烬垂眸默声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来,他主动道:“我父亲是……”
“白烬。”孟凛猛然拉住他的手,他语无伦次一般打断了白烬,“这话,我来……我与你,与你说个故事吧。”
白烬听了缄默,孟凛就往后说了下去:“前朝,前朝尚未动乱之时,朝中大将三足鼎立,秦老将军征战沙场,楼大将军护卫皇城,还有一位……名为,名为……”
这名字难以启齿,白烬已经接过去道:“名为白延章。”
孟凛不觉叹了口气,不管背后真相为何,如今的盖棺定论中,白延章的名字一旦同白烬一起公布于世,白小将军就是乱臣贼子之后,那他的功绩和荣耀恐怕顷刻归于尘土,背着乱臣之名的感觉,孟凛太懂了……
孟凛像是说故事一般往后道:“白大将军是朝中世代名将,其家族为了大宋开疆拓土,为我辈钦佩已久,当年五部奚一战,白大将军披挂上阵,那时大宋南北难支,又朝中生变,是白将军打败了塔尔€€的大军,又接连入京勤王,斩宦官肃清朝政,可谓是彪炳千秋。”
“可,可方才过了不到十年,这功绩反倒成了罪过。”孟凛言语间不觉沉重:“苦苦退敌成了延误战机,对敌当前成了通敌叛国……后来风声转得太快,逼宫真假尚且不知,白大将军就已被钉上了罪名,白家也……”
孟凛不忍地看了白烬一眼。
“是。”白烬微微垂着眼,仿佛是千百次的练习之后,方才这样面无表情道:“旁人说白延章与五部奚的塔尔€€书信串通,为南朝拖延战机,实为叛国之举,可……”
孟凛揪心地想,他是如何也不能将母亲的事情说得如此飘然如旁人的,他比白烬还要不忿道:“可那并非真相,白大将军忠心为国,白家的多年忠孝仁义事事周全,就算是我,也难以相信当年的真相就是如此。”
白烬将眼眸抬起来,那其中掩起的伤心难过仿佛只是有个看似坚硬的外壳,内里其实柔软极了,他嘴唇颤了下,“其实我父亲……我父亲是……”
“我知道。”孟凛仿佛听不下去了,他忽然拉过了白烬的手,让他往床上更靠近了些,他又费力地起了身来,用着一种跪坐在床上的姿势,伸长双手地去抱住了白烬。
孟凛在白烬耳边道:“白小公子,我知道。”
我知道你父亲是白延章。
这一抱几乎直戳了白烬的内心,他那坚硬的外壳忽地被孟凛长驱直入了,猛然就碰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多年来不与人道的家仇让他几乎日日绷紧了心弦,时刻不敢忘记家族的荣辱与兴衰,即便白烬知道孟凛知晓他的身世,可如今与他共叙这讳莫如深的往事,依旧是让他惊心动魄,仿佛是鲜血淋漓地拔下他心底一根刺头,竟是痛得他畅快淋漓一般。
孟凛这两日也不掩盖自己了,陈玄让白烬看就看了,自己知道白烬身世这事他知道就知道了,此刻他心中只觉得白小公子实在不易,他身上无形的重担旁人见不着,孟凛却是多年来日日看得清楚,他想:至少我可以帮他分担那么丁点呢?
白烬感觉自己是在高悬之时被人接住了,他维持着这个前倾的动作被孟凛抱了一会儿,可他看孟凛穿得单薄,又是跪坐在床上,于是轻轻地将孟凛的手拿开,作出一个要扶他躺回去的动作。
“孟凛……”白烬扶着孟凛时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昂了下头,像是想去蹭他的脸。
“白小公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孟凛似乎是知道白烬的意思,他眼尾带了点笑,目光在他身上停留时不觉扫到了他的颈侧,孟凛忽地心底一动,他身子前倾了些,竟是顾自地朝白烬脖子上没消的红痕处吻了上去。
极为敏锐的皮肤触及到嘴唇,白烬甚至感觉到一种湿漉漉的柔软触感,从他脖间短暂地划了过去,白烬不自觉地身子颤了下,这轻柔的动作撩得他忽地起了心火一般,待孟凛抬头,白烬从那略高的位置,往下与孟凛对视着。
看了半晌,白烬忽然一手托着孟凛的后背,又一边轻推着他往床上倒了下去,然后双目缠绵之时,白烬顺着视线,吻上了孟凛的嘴。
……
作话:
陈玄是有些眼力见在身上的
第57章 呼云 “可她还是葬在了广袤的大草原上。”
孟凛的病好得倒快,不过两日就差不多大好了。
喂粥喂药这种事白烬仿佛尝到了甜头,不管是一开始孟凛那别扭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还是后来他习惯了温存的样子,怪不得从前孟凛喜欢趁人之危地调戏自己,这几日下来,他甚至觉得孟凛一开始的别扭是他欲擒故纵的把戏。
但是孟凛病好了,白烬的正事不能耽搁。
白烬才刚放下药碗,“孟凛,你今日好些休息,我,我出去一趟。”
孟凛很少跟白烬提及他要做的事,像是创人伤疤一样,可他还是坐在床上拦了白烬一胳膊,“白烬,你要去古漠别院吗?”
古漠别院是这乌图城中守卫最严密的地方,放在大宋相当于皇室里的行宫,如今塔尔€€将军就在此处落脚。
白烬犹豫之际点了个头,“嗯,但你,你不能跟我去。”
“小公子,我都还什么都没说呢。”孟凛笑着将披着的衣服套了衣袖,“你可否跟我说说你的打算?”
白烬在孟凛床边坐下,“旁人说,说我父亲同塔尔€€互相通信证据确凿,如今书信已经毁了,既无物证,我只能去亲口问塔尔€€。”
“但前些日子五部奚内乱,此次塔尔€€战败,我怕他回去城都活不了多少时日,这次不去,往后怕是要没有机会了。”白烬轻叹了气,“早先也怪我没同楼远说清楚惹你担心,但他替我遮掩不了太久,如今过了这么久,我今天该走这一趟了。”
听了这话,孟凛特意凑近了去用胳膊挽了白烬的肩头,“我这两日特意让陈玄去古漠别院打探了一番,里头守卫森严,你若是一个人去,我还是多少有些担心你的安危。”
“无妨。”白烬微微偏头看孟凛的脸,“你未到时我打探数日,古漠别院里的守卫图我已经画了大概,想来见他一面应该不算难事。”
“既然不难。”孟凛手里些微用了力气,仿佛勾着白烬凑近过来,“那我可以……”
白烬坐怀不乱一般,还未听孟凛说完,就已经眉目微沉,“不可以,我说了你不能去。”
孟凛做出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公子是怕我拉你后腿了……”
“安危之事。“白烬神色认真,“我不敢同你玩笑。”
“……”说到正事,白烬总还是油盐不进的,孟凛别无他法,无奈道:“可我还是担心你……”
他话间一顿,有些话哽在嘴边不便说出,若是论单打独斗上阵杀敌,白小将军无往不利他并不怀疑,可是诡计阴谋人心算计,从前的白延章输了一头,白烬独自去问……孟凛还是有些担心他是否能处理好其中的轻重缓急。
“也罢。”孟凛将手收了回来,“我让陈玄去跟着你,他是我此行特意找的,只走这一趟的话,应该还是武功够用。”
“好。“孟凛收手时胳膊擦着了白烬的耳侧,他仿佛是不大明显地偏头去蹭了下,白烬和缓道:“你等我回来。”
……
几近午时,古漠别院外。
白烬还在不远处望着院墙,陈玄站在白小公子身后,他一面记得自家公子的嘱咐,尽量同白烬少搭些话,一面又有些欲言又止。
“白小将军……”陈玄忍不住道:“如今青天白日,现在打探是否有些不大方便?”
现在将近午时,白烬也并未换什么衣服,带着陈玄就直奔了别院,旁人打探也多少会考虑些隐蔽事宜,怎么白小将军的正大光明处处都要这般顾及?
白烬对着日头看了眼,“古漠别院每日换班三次,午时之前人心浮躁,正是守卫松动的时候,反而晚上因为天色已晚,人手大增,这才选到午时,而且……”
白烬话间戛然而止,直接瞅准时机翻过了墙去,他回头见陈玄赶忙跟过来了,才简单解释了句:“塔尔€€有午休习惯,身边不放旁人。”
“哦……”陈玄应了一声,又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了他身后。
陈玄从前跟孟凛呆在祁阳的时候,和白烬没有打过照面,他不像吴常那般看他长大成人,却也多少见了他的成长,如今他和公子……说不出道不明的关系,陈玄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白烬这些日子的打探并非无用,他几乎是轻车熟路地翻进了塔尔€€的寝殿。
五部奚中的大将军地位堪比首领俟斤,塔尔€€掌着兵权,地位很高,他掌权多年,二十年前领兵的是他,如今还是他硬骨之下撑起木昆氏的族人前途,但这个老将军其实已经是垂垂老矣的模样了。
塔尔€€有个不外传的习惯,午时休息身边并不放人,空荡的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陈玄听命守在门边,白烬一人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一丝日光从门口照了进去,奚族古朴的木制花纹之下,似乎是扬起了灰尘。
“谁?”帘帐后传出个声音不怒自威,塔尔€€并未起身,接下来的话用的是奚族的语调:“哪狂孛之徒胆敢惹人安息。”
白烬没听懂话,直接一步一步往合上的帐中走去。
那帘帐中没了旁的动静,里头像是蛰伏了只猛虎,待白烬步子靠近,突然就伺机而动般地刺出弯刀来。
一把月牙形的弯刀同白烬的剑卡在一起,白烬注视着帐中步步谨慎,那动静突然,眨眼间就是金石相接。
“宋人?”塔尔€€穿着寝衣,赤着双脚踩在地板上,他看清白烬的脸后又换了语调,“你是……宋人那边的将领?”
塔尔€€花白了头,长辫下的面容也带了苍老,可他手里的力气似乎老骥伏枥,他弯刀一别,锵然退了剑去,“我族已经退敌,求和的使臣凉州求见,你还来干什么?”
他沉声地用了句奚族话:“难道你还想要我的性命?”
“塔尔将军。”白烬横剑后退了步,“奚族毁约入侵本就不是义举,从前木昆氏求和之心显著,你们的首领俟斤甚至给大宋递上密函,如今竟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塔尔€€听着宋话反应了会儿,“你叫……听下面说,你是大宋的新将,叫白烬,这次打了胜仗,你不去领你的功,来我这里干什么?”
“白烬……白将军……”白烬语气冷了几分,“你真不记得白将军了?”
“白……”塔尔€€刀间微动,一时闪了丝正午的烈日,记忆正同突然的日光一闪,穿越着往日的尘土突袭了塔尔€€的脑海€€€€振翅的大雁飞过山脉,又被高山的寒意逼回了草场;刀锋相接的战场之上,砍刀声、嘶鸣声、哀嚎声充斥着耳际,苍凉的呼喊声淹没在了沙土烈火中。
“塔尔将军的选择无人可以撼动,呼云小姐思念兄长,又碍于迢路战火,只得今日托我送了书信过来。”
“大宋的皇帝若肯仁爱善待我族,我木昆氏也不愿此后刀兵相向,愿有臣服之心,但皇帝要看书信,我塔尔€€奉上就是,何必拿呼云来做交易。”
“呼云,别看了,大宋的那个将军已经死了,你眷念的宋土只有不见血的刀兵血刃,没有我奚族的纯粹草野。”
“呼云化作天上的云雨,化作草场的珠露,木昆氏的马儿吃不尽原野的野草,五部奚的兵马踏不进山裕关的城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