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凛被白烬剜了一眼,只好苦笑:“师父的话我怎么敢不遵从。”
王禁之摇了摇头,他的手搭上了孟凛的手腕,号起脉来王禁之就成了严谨认真的一代名医,孟凛也就不敢再说话,静静等着他诊脉。
王禁之诊了半天,本就有些沟壑的眉头皱成了山丘,他摸了把胡子,先是白了孟凛一眼,“你……身子不好还纵欲……”
随即叹了口气,“今后还是要节制一些。”
“……”孟凛与白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有些不好,孟凛喉间动了动,他赔笑道:“师父,师父说的是……”
王禁之“嗯”了一声,又疑惑地抬起眼来:“怎么?你如今婚配了?把姑娘带给我来瞧瞧。”
可他见了孟凛那有些难看的脸色,不禁猜测:“莫非你是出去……”
“咳咳咳……”这番轮到孟凛来咳了个不停,“师父,您怎么这么想我……”
白烬在旁挪动杯子发出了点动静,他恢复神色,解围似的道:“王大夫说的是,明日就嘱咐厨房替他好生调理。”
王禁之一脸“还是白烬懂事”的表情继续把起了脉来。
把脉良久,王禁之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才满是忧愁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凡事心宽,哀怨郁积于胸则气滞,气血不通,你又一直虚亏不满,最忌伤神动气,平日添衣适食,不可再生他病,只能温养,急躁不来,我并非逼问于你,但你自己想想,你都遵照了几条?”
伤神动气哀怨受伤,孟凛生生违了好几条,他没脸回答,只好低了头去不再说话。
王禁之把手收回去,“从前的方子暂且先不用了,我替你开个新方。”
他往桌上看了眼,白烬立即就起身去寻纸笔了,王禁之无语地说了孟凛一嘴:“凡事都让白烬替你做了,从前祁阳你就亏欠他良多,你怎么也不知道心虚。”
“我知道的。”孟凛抬头狡辩了句,他悻悻地把手撑在桌上,“只要他想要,我什么都赔给他。”
“……”王禁之尝茶尝出了味儿,又喝了一口,“我记得你们不是去京城了吗?白烬,白烬他……他师……他不是做了将军?我听说你考了状元,怎么如今都在岭中?”延删艇
白烬正拿了纸笔过来,“烦请大夫开药。”眼陕庭
王禁之话问一半,没等到孟凛作答,却接了纸笔,也就写起了药方。
老御医开起药来行云流水,行行药材写了满满一页,他还没抬眼,“依旧是一日早晚二服,莫要间断。”
王禁之写完了方子,拿起纸页掸了掸,他本欲将药方递出去,却手间一顿,又把方子收了回来。
“给你治了这么多年病,没治好你是我医术不端,身为医者我心里有愧,听你叫我一句师父,我也该说几句良言,但是孟凛……”王禁之支起头,“我听不得你跟我打马虎眼。”
王禁之把那药方折叠起来,收进了自己怀里,他神色严肃,“我没你师兄好说话,你今日请我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一张药方,除了我从前御医的身份,你肯定还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带我走后门进来。”
王禁之当初在朝廷里呆了这么些年,他不是傻子,凡事看得出端倪。
孟凛盯着王禁之的动作看了会儿,露了个和缓的笑意,“师父刻意躲着朝廷,徒儿不是瞎子,如今岭中来了巡抚,自然不当暴露师父的所在。”
王禁之攥紧了手放下,他沉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孟凛面色从容,“师父当初离开朝廷,隐姓埋名,连林师兄也不知您的所在,本来厌倦朝廷辞官故里当是平常,徒儿不明其中因果,不应该妄加揣测,却是在白烬入朝之后,又见师父不见了踪迹,其躲避之意,当算明显了。”
“孟凛。”王禁之沉思了片刻,眼神带了点阴郁,“你不怕我不把药单给你?”
孟凛起身去给王禁之杯里添了点茶,他答非所问道:“师父可曾听过……白延章这个人。”
王禁之连带着白烬都有些手间一颤,一直不说话的白烬缓缓推了杯子,仿佛示意孟凛给他也倒上一杯。
滚滚沸水在杯中倾倒,孟凛给白烬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王禁之没有回话,听孟凛茶壶落桌的声音,觉得心间仿佛有些发紧。
“十多年了,师父,往事一去不返,唯有世间人还在。”孟凛轻飘飘地落了座,“师父从前关心朝廷动向,却是不知我在朝中已然身陨的消息,既是不关心了,就以为师父已经放下就此隐居,不想心中还是有所顾忌,我全凭猜测,不想不知道真相而随意冤枉了好人,师父不愿说,那就听我来猜。”
“当年白将军一家身死,师父可知道……”孟凛缓声道:“他们是受了冤屈。”
王禁之再不碰孟凛倒的茶,他仿佛呆坐,不带一点情绪,“陈年往事,我都不记得了。”
“那就不说白将军。”孟凛耐着性子道:“说说师父你自己,当年师父医术在太医院一骑绝尘,不论是今上还是先帝,都时常召见您去侍候,师父在朝廷已久,恩宠荣华数不胜数,却是一朝避之不及,师父从前逼我还药钱的时候也并非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却不得不离开,既不为财,徒儿斗胆一猜,乃是为了保命。”
“所以师父……”孟凛看着王禁之的脸色变化,“有什么不得不走的理由,逼得你一定要隐姓埋名呢?难道是……”
孟凛笑意收进一字一句里:“知道了些什么宫中人不可外传的秘密。”
此前孟凛向赵永€€求证,白家与宁家皆是知道了齐恂的把柄才招致杀身之祸,而算着当年王禁之离开朝廷的时间,大概也是那个时候,他对朝堂避之不及惹人猜疑,孟凛竟是将其联想到了一起,哪怕是猜测呢?
王禁之年纪已经大了,他往上摸了一把花白的头发,离京十几年,曾经一手带大的弟子也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太医,面前治病的儿郎也不像当初花言巧语的少年,他叹声道:“我知道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往事挥之如炬,我不想再多加提及。”
孟凛沉默了些许,又道:“师父,我可是去查过你从前出诊的名册……”
“孟凛。”王禁之稍微厉声打断了他,“你莫要诓我了,从前的名册早就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禁之说完了又偏头回想了会儿,他从怀里掏出那方才写的药方递了出去,“这药方你拿着,你也别为难我了。”
孟凛还想开口,却对上了白烬的表情,他竟是对孟凛细微地摇了摇头,孟凛将那药方收了,“也罢,多谢师父诊治。”
他与白烬对视着起身,“师父难以放下心结我自然不应当强求,但这些日子,就还麻烦师父在江家多待些时日,江家绝不亏待,连带往日欠的用药银钱,也自当一并补上。”
王禁之呆坐在原地,他望着孟凛与白烬起身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快到门边,白烬忽然回过头,正正就对上了王禁之望过来的视线。
白烬的一丝忧色藏得有些拙略,“孟凛叫您一句师父,我也一向敬重您。”
“王大夫,您可曾想过,我为何也姓白。”
房门“嘎吱”一声闭上,王禁之瞳孔不禁一震,白烬方才说……他也姓白……
难道他是……
作话:
然后孟凛就开始吃药和补身子的生活
第78章 干净 “但凡不利之人除之而后快。”
岭中山势延绵,崇山峻岭化了雪,就是万顷山林青翠。
静谧的山林忽然有了动静,一声马的嘶鸣划破长空,两三只飞鸟惊起,惊得树叶簌簌作响。
几匹马在林间小道上狂奔,地上满是泥泞,马蹄踏出泥水四处飞溅。
马上的人像是一道灰影,骑在马上飞奔而过,全身几乎被一件灰袍遮盖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目光凛然。
奔在前头那人一手策马,一手拿着刀,风呼啸灌满衣袍,他手里的刀却毫不含糊,手起刀落间,那挡在前头不知为何断裂的树枝立即断成两截。
风呼呼地吹开那人的衣角,一块金色的令牌露了出来,上面刻着个“江”字。
江家养的杀手均着灰衣,正策马追杀着什么人。
而在半里之外,还有一匹马也在狂奔,马上坐的两个人衣着褴褛,前面那人尚且安好,除了脖子上几条血痕尚且没消,凶恶的眼神盯着前方,不顾一切地策着马,后面那人却是全身带着陈年的血迹,尤其手脚脖颈和肩骨处,透着漏出腌€€血肉的乌黑,他仿佛奄奄一息,被条绳索绑在前面那人身上才没能掉下马去。
石七探着后面追杀的动静,又瞥了眼赵永€€的死活,他才刚带着赵永€€从地牢里逃出来,江家养的杀手立即就追了出来。
马蹄一路飞奔,二人正往南朝的地界奔逃而去。
江天一色,江府。
正是黄昏,斜阳照出细长人影,江桓踏及孟凛的院子,院里只有两人。
孟凛眼里进了暖煦般的夕阳,却带了丝寒凉,“没追上吧?”
“你特意放人走,哪有追上去的道理,但是孟凛……”江桓抱肘,又拿胳膊杵了孟凛一下,“放虎归山,你就不怕出什么事?”
“谁知道呢。”孟凛无所谓地退了步,“赌一把吧。”
“我书的得少,但我知道多行不义,与虎谋皮,都没有好下场,我以为,我以为……”江桓叹了口气,声音就少了气势,“我以为你没那么在乎南朝那个混账玩意儿。”
“我当然不在乎他,可是……”孟凛眼眸一沉,凭空有些伤感似的,“可是我想知道他若是知道了当年母亲死的真相,他会作何举动。”
“那个石七于刑罚之下也半句不出卖他的主子,把他和赵永€€关在一起,他知道了事情,只要他能逃出去,定然会把赵永€€带到孟明枢面前。”孟凛继续沉着眼,顾自问:“孟明枢见到了赵永€€,他会怎么做?”
“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江桓嘴硬,说不出好话来:“你怎么来岭中的你忘了?上次你怎么从北朝回来的你忘了?你怎么……”
江桓结实地叹了口气。
“当年母亲交代了常叔不让我再回南朝,我自然得顾及常叔的感受,因而无论孟明枢对我做了什么,我也没机会找他的麻烦。”孟凛凭空觉得夕阳刺眼,因而偏过了身去,眼里就更冷了,“但来日我若是回去,我定然要同他分说明白从前的恩怨。”
“此次……”孟凛转身往屋里去,“就当试探试探他吧。”
江桓见他进去,也不跟着,就单单立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孟凛算是自幼离开孟家王府,没过几年又搬去了北朝,江桓一想,似乎孟凛长这么大,除了他爹短暂地充当了些长辈的角色,他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别人的关心了,孟凛像根浮萍,他也根本没把江家当家,因而就算把江家交到了他的手里,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就能离开好几年,京城他也没留下,他是没地方去了,才又回了江天一色。
孟凛有过许多江桓捉摸不透的举动,可他这次送赵永€€到孟明枢面前,让江桓忽然觉得,孟凛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在乎他这个爹的,哪怕那人无情无义,他总归还想探探那无情无义的底线在何处,看看他抛却父子人伦之外,是否还会为曾经的枕边人有过片刻的动容。
江桓心大,他撇了撇嘴,又转头走了。
他想:就算以后孟凛遇到什么事情,大不了还有江家给他兜底。
孟凛从外面进去,屋里没人,他坐在空荡的桌前发了会儿愣。
白烬这几日有些忙,来找他的次数变少了,尤其夜里,巡抚府修出了大概,白烬就再没在江府留宿过。
这怕是单单为了一句王禁之说他虚的事儿了。
从那天起,孟凛喝的药比从前更苦了,厨房那边还换着花样来给他送大补的汤来。
不消一刻,孟凛的房门就给敲响了:“公子,小人来给您送了鸡汤过来。”
孟凛自问:我虚吗?才没有,铁定是师父唬我的。
孟凛叩了叩桌,“进来吧。”
那送药的下人走路有些谨慎,他入门时看了孟凛一眼,然后就一直低着头,再不敢抬起头了,他把食盒放在桌上,笨拙地从里头拿了个汤药罐子出来。
孟凛没怎么看他,就随手拿过汤匙,往个杯子中舀了几勺,他把杯子推到那下人面前,淡淡说了一句:“喝了。”
那下人一怔,他缓缓抬起头来与孟凛随意的眼神对了一眼,竟是带了半点喜悦似的接过去了,“是。”
这一对眼孟凛却是眉头一拧,他审视一般看了那下人一会儿,“我从前好像没见过你。”
“公子……公子不记得了吗?”这下人喝完了汤把杯盏搁回桌上,磕磕巴巴地脸上带笑,“小人叫,叫童子启。”
童子启……孟凛眉头拧得更深了,“你是童子启?”
孟凛差点忘记,当初淮北之事后,他收了童慎和童子启在江家,童慎如今变成了个哑巴,他儿子童子启又是个不通武艺的纨绔,想来不足为患,但怎么看童子启这眼神,似乎是对自己感恩戴德一样。
“当初……当初多谢了公子的搭救,才让小人和我爹可以留下来。”童子启仿佛脸色涨的通红,时不时有些想去看孟凛的脸,“小人以为自己要死在牢里边了,却被救到了江府,虽然如今日日砍柴日子过得不好,但是也算是,算是活着……”
孟凛微微眯了眼,竟是有些想笑,这话不知道童子启说给童慎听过没,他说不出话来,但是动手的功夫应当是没丢才是,怎么也没把这个儿子揍一顿吗?
“我爹每次听我这么说,都一幅要打我的样子,可……”童子启捏着手心,“可知恩图报……小人现在算是想通了,不能忘了这以往的恩情。”
孟凛不禁笑出了声,“这话你快别给你爹说了,他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不对。孟凛看童子启那有些红的脸,童子启从前欺辱百姓,他是知恩图报的人吗?他上一回被白烬抓了还是因为他强抢人家老翁家的清白儿子……
清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