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87章

这是……孟瑶忽然想起来了,那是她自己的哭声。

她那时才三岁,她躲在孟府后院的枯井里,四周从喧哗变得毫无动静,她母亲交代她暂且躲在这里,然后带着她的兄长逃出了孟府。

她那时太小,不懂周围处境如何,她憋住了声音,只听到外面四处都是谩骂的声音,那时南方哗变,孟明枢却临到阵前,带着他做江南巡抚养的私兵叛变了大宋,孟家人去楼空,孟家被抄家了。

等到外面安静下来,孟瑶实在忍不住哭了,她啜泣着面对周围的漆黑一片,只有一线光从井口*进来,她望不到有人来救她,只有自己声音的回声来回应她的啼哭。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她哭得再也没有力气,眼前唯一的一束光被黑夜给吞灭,仿佛慢慢把她的希望也吞灭了,年幼的孟瑶又饿又冷,她等着她的母亲来找她,可她喊了无数声也等不到她的母亲。

她以为她的母亲不要她了。

直到三日之后,她奄奄一息地被人从井底里捞了起来,她见到了她的父亲。

孟明枢与朱殷的大军会和,南朝的军队攻占了江南,他回到破落的孟家,重新收拾入主其中,从井底捞回了落在里面的女儿。

孟瑶死里逃生,她才知道自己的母亲与兄长都死于战乱,可她丝毫没有表露伤心难过,她身处井底,是她的母亲亲手放弃了她。

从此以后,她只有父亲了,即便往后她明白了些许母亲的苦衷。

孟瑶讨厌那个被孟明枢带回南朝的素夫人,讨厌那个还能在战乱里出生的孟凛,宁素素被北朝的军队抓住,可她竟然还能死里逃生,还能跟着孟明枢到南朝生下一个孩子。

但因为母亲与兄长为父亲而死,哪怕孟明枢娶了新的夫人,他对孟瑶的宠爱依旧是一众儿女里极为突出的,她已经没有母亲了,她绝不能再没有父亲。

梦瑶千方百计想要父亲多关注自己一些,可她是个女儿身,不能入朝做官,她只能替他嫁给大皇子朱启元来稳固地位,这让父亲对她满意,孟明枢在南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孟明枢的宠爱,孟瑶就可以谁都不怕。

因而她再也不想成为那个无助的自己,她要永远做个旁人敬重的大小姐。

可她在疼痛与无助里醒了过来€€€€她是被当头一盆冷水给泼醒的,被撞的头依旧昏沉,却痛得厉害,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在后,整个人躺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她张口只发出“呜呜”的声响,一大块布团死死塞在她的嘴里,压着她的舌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孟瑶不停地挣扎,晃干净了脸上的水,看到面前站了几个身着灰袍的人。

等她醒了,其中一个灰袍人戴了半边面具,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他伸手把孟瑶嘴里的布团扯出来了。

“大……大胆……”孟瑶顾不得喉头疼得厉害,她立刻张嘴问:“你们是什么人?”

耳边响过水滴与火把燃烧的声音,孟瑶看清了处境,她如今置于一个阴暗的洞穴,四周点了火把,才将里头照得明亮了些,洞里很是潮湿,有水滴从岩洞顶上往下滴出声响,冰冷的空气落在皮肤上寒意刺骨似的。

孟瑶咳了几声,她挪动着后退,拿恼怒掩饰了害怕:“你们最好,最好把我放了,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本宫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父亲……我夫君!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你们……你们……”她吼了几句声音渐渐小了,因为这偌大的洞穴里只回响着她的回音,面前的人任她如何说也不给她回应,这安静让她害怕,孟瑶瑟瑟地打了个颤,她强行提着声音问:“是谁,是谁让你们绑我过来的?”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安静,孟瑶几乎都要承认自己害怕了,但过了一会儿,那洞穴里竟然传出了一声:“是我。”

这一声忽而在孟瑶脑中炸了开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到面前的灰袍人让出路,竟是孟凛从后面走了出来。

怎么会是孟凛?那个孟凛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这些年来苟延残喘,父亲连他的面都不见,他手下怎么会有人听他号令?他怎么有本事绑了自己!

“孟凛!”孟瑶的声音忽然尖锐,她拼命地挣扎着手上粗壮的绳索,“你竟敢绑我,我一定,一定将此事告知父亲!”

孟凛从人后走过来,他听了话并不恼怒,先是过去拍了拍戴面具的童慎的肩,那意思似乎是夸他做得不错,然后才隔着几步站在孟瑶面前,孟凛看着孟瑶“啧”了一声,“二姐,你今日可真是狼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语气却很平和:“你此去云慈寺上香,不知是求了什么?”

“你原是扮猪吃虎,早知你回来是不安好心,你……”孟瑶不听孟凛半句话,只胡乱骂得凶狠。

孟凛听了不禁皱眉,他朝旁边抬了抬手,童慎立马懂他意思地把布团又给孟瑶塞回去了。

孟瑶像个木偶遭人驱使,她口不能言,马上又有人过来把她按住,她手里一松,那绑住她的绳索竟给割断了,随即有人将她的胳膊攥紧了拉向身前,她毫无抵抗的力气,手被强行朝上按在了地上。

“二姐。”孟凛和善的语气喊得孟瑶后脊发凉,她徒然地拼命挣扎。

孟凛在她面前蹲下了,他伸出手放在她的手腕上,轻声笑了一下,“早说了要给二姐把脉,今日终于有此良机了。”

作话:

其实快要写到白小公子了

第100章 报应

孟瑶的手攥得死紧,孟凛只摸到了她凸起的青筋,他失望地叹了气,“二姐,你非要如此挣扎,伤到的怕还是你自己,如今这个时候,你还是应当顾惜一番你肚子里的孩子。”

孟瑶含着恨意的瞳孔骤然一震,这才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手。

“这样才对。”孟凛复又去探她的脉象,他一边闲话似地说着:“托了从前二姐推我入水的福,这些年来我缠绵病榻,药喝得多了,学来了几招医术,今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二姐不是问我,我为何要回南朝?”洞穴里的烛火映照着孟凛的侧脸,他停顿下来盯了一会儿孟瑶的眼睛,“其实我早先说的都是实话,可惜你并不相信,的确就是孟明枢千方百计地请我回来,但你说得对,我的确是有旁的打算。”

孟瑶在那注视下觉得孟凛眼里生寒,她瑟瑟地发了下抖,终于意识到从前那个在王府里低着头做人的孟凛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孟明枢杀了我的至亲,是特意等着我回来找他寻仇的,可惜父亲大人待你并不真心,我憋屈着满心的恨意没处发泄,他还放纵你过来找我的麻烦,何况……”孟凛一点力气点在她的脉搏上,“你我的仇,也不算小。”

孟瑶嘴里呜咽了两声,孟凛随即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急,我说完了话,自有给你说话的机会。”

孟凛把那摸着脉象的手收了回来,他皱起眉,“二姐这脉象来看,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不过说起来,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应当是我的亲侄子。”

听到孟凛说起孩子,孟瑶又挣扎起来,她想骂孟凛不配,但未知才最为可怕,她不知道孟凛到底想做什么。

“宁王出京,我还未曾见过,他贵为皇子,你若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母凭子贵,来日这朱家的江山,必然还要让孟家来分一杯羹,可惜……”孟凛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这场景偏不是我想看到的。”

孟凛注视了会儿孟瑶的挣扎,他摇摇头,“二姐如今挣扎不过徒然,还不如留着力气,你我还有正事未曾料理。”

孟凛颔首视线落在不远处,手下人立刻明白地拖起孟瑶,把她拉到了这洞穴里的冷泉边,泉上有从洞穴顶上低落的水滴,也有岩石里浸出来的泉水,汇集出了一池冷泉。

“你我的恩怨缘起于水,今日就在水边决断。”孟凛也缓缓走了过去,他等手下把孟瑶支起来,亲自用手拉住了她嘴里的布团,“前些日子会面,我与二姐说,你倒是坦诚,亲口承认了当年推我入江,因而我道,希望你来日也能如此坦诚,今日机会来了。”

“我怕给你开口的机会,你就半句也不听我说了什么,因而规矩先跟你说好了。”两人相对而试,孟凛的侧脸与孟瑶竟有几分相似,可孟凛的眼里覆上冷意,像这洞穴里的冷泉似的,“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但你夫君宁王,可以说道的事情倒有很多,我数二十个数,一声换一个宁王的秘密,如若不说,只能请二姐去这冷泉里洗洗脸了。”

“你听不懂也无妨,这第一回合,想必你什么也不会说。”孟凛把孟瑶嘴上的布团拿出来,他冷笑,“来上两次,你就懂了。”

孟瑶有些被孟凛的语气给镇住,但她嘴里一松,立马就破口骂道:“孟凛你不得好死€€€€你休想动我的孩子……”

“你如此对我,殿下知道了定然要杀了你!”

“父亲,父亲也定然不会放过你,你,你……”

孟凛耐心地看着孟瑶情绪激动,他可惜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对后边做了一个“二十”的口型,那后边站的灰袍人立马推了孟瑶一把,她趔趄地跪在冷泉边上,整个后脑勺被大力地按到了水池里。

刺骨的泉水瞬间从孟瑶的口鼻里灌入,她咕噜地喝了好几口水,整个鼻腔里灌得她无比难受,冰冷的水贴着她的脸,将她已经凌乱的胭脂化得难看,她本能地挣扎着,可后脑勺的力气按着她只能在水池里扑腾,她呛了水喘不过气,这等无力仿佛将她置身荒流,脑子里瞬时一片混乱。

二十个数的时间孟瑶等得漫长,她被拉起来的时候咳得仿佛死里逃生,她瑟瑟地看着孟凛冷泉一眼的眼睛,他……他竟然真的敢这样对自己。

然后她听见孟凛冷冷地问:“落水的感觉,二姐如今可知晓了?”

孟瑶愣了一瞬,她又马上将喉间的不适感咽了下去,“我只恨,只恨当初你没有死在水里!”

孟凛皱眉眯了眯眼,他也不露恼怒的神色,只又开了个头,“一,二,三……”

孟瑶挣扎着大喊:“没有人顾惜你的死活,你一身病骨,你要和你那个短命的母亲一样早死!”

“……十九,二十。”孟凛戛然地喊停了数字。

孟瑶立马又给拖进了水里,她嘴里的话还没完,张着嘴呛了一大口水,耳边的水流声仿佛是水灌进她的大脑里,她闭着眼心底蔓延了绝望。

她听着孟凛数到了二十,可按着她后脑勺的手依然没动,孟瑶心里的防线像是忽然击溃了,她憋着气在水里觉得整个人被寒意包裹,她怕孟凛就这样活活淹死她。

看着孟瑶摇头的动作越来越大,孟凛才终于在四十的时候放过了她,他冷冷道:“我是一身病骨,孟瑶,但我不可让你诋毁我的母亲。”

孟凛等孟瑶喘了几口气,他又在孟瑶面前蹲下了身,他伸手将她额头上散下湿漉漉的头发撩开了,孟凛轻声问:“二姐,你很爱朱启元吗?”

“你如此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维护他而愿意赴死吗?”孟凛等孟瑶从发愣中回过神来,“可你明知道,他今日不可能来救你。”

“今日没有人会来救你。”

孟瑶整个人不禁颤抖了一下,大滴的眼泪忽然从眼里涌了出来,混在她狼狈的脸上,她失声地痛哭起来。

但孟凛在这场面心底里没有半分波动,他复又站了起来,俯视着孟瑶道:“规矩还和刚才一样,你自己心里思量,二十个数,一声换一个宁王的秘密,二姐自己思量。”

“一,二……”

孟瑶绝望地闭上了眼,“我……我说……”

……

孟凛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黄昏,他衣服弄脏了,甚至去随香阁换了身衣服,旁人看着他改头换面地出来,还说他有了好造化。

阴天里见不着夕阳,却随着夏天将至,天黑得晚了,孟凛进到院子里甚至用不着打灯。

陈玄今日为了掩人耳目,在随香阁呆了一天,形形色色的姑娘从身侧走过,可他竟有些担心孟凛的安危,如何也没过得安生。

孟凛走在进门的台阶上,朝陈玄道:“明日开始,就可让几个岭中带来的暗卫守在院子里了,凡事有异,就记得向我汇报。”

陈玄应了,替孟凛推开了房门。

开门时一阵风扫过,孟凛鼻子动了动,他竟嗅到了阵胭脂香味,他不禁朝陈玄看了一眼,“你今后若是,若是在随香阁摘了花,回来记得换身衣服。”

陈玄一怔,一时没明白孟凛的意思,他反应过来才拧紧了眉,“公子,我今日没……”

“不是你?”孟凛怀疑地往屋子里扫了一眼,他甩了下头,“你去看看这屋里,可有什么异样。”

“是……”陈玄先一步进了门,他拿出火折子去把屋里的烛火点上了,整个屋子瞬间亮堂了不少,一眼望去倒是无比安静,不像有什么异样的样子。

可陈玄注意到孟凛床铺上落下的床帘€€€€出门时应是掀开了才是。

陈玄刀不离身,立刻抽出了刀来,他缓步走到床边,伸刀撩到了床帘的边角。

他才撩开一个缝,身经百战的陈玄竟是忽然一愣,一条雪白的胳膊顺着那个缝伸出来,顺着把床帘给撩了上去。

下一刻那床里立刻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一个女子不过穿了肚兜,躺在孟凛的床上,她像是被刀光给吓到了,惊慌失措地捂住了脸。

“这……”陈玄呆愣地回头去看孟凛。

“……”孟凛不过看了一眼,他出门摆阔的扇子下一刻就展开了,他顺着偏身去一道拦住了陈玄的眼睛。

“四,四公子……”那床上的女子娇嗔一般地挪开了手,这才娇滴滴地在床上跪坐下来,“小女子是……是来伺候公子的。”

孟凛喉中一哽,他对着陈玄在笑的脸忍不住一巴掌拍了过去,他清了清嗓子,“姑娘,姑娘先把衣服穿上。”

那女子见孟凛并不看她,也知这样毫无好处,因而拿过一边的衣服,“是……”

孟凛出门在外,如今虽然名声不好,但守身如玉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他等到那女子穿好了衣服,才把扇子给收起来了。

“你……”孟凛打量着那女子,“你怎么在我房里,是谁让你来的?”

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她自己也很是奇怪,一向风流的孟四公子为何对她毫无兴趣,她自诩貌美,怎会在人床上也不能让他动半分心思?

女子轻轻咬了下唇,娇声道:“小女子是……是特意来伺候公子的。”

孟凛恢复了神情,他轻笑着走向床铺,拿着已然折好的扇子抬上了那女子的下巴,他端详着那姑娘的面容,“姑娘真是生得好看,孟某当真有机会与姑娘……”

女子主动地又上前了些,那折扇都要抵在了她的喉间,“能伺候公子,是小女子的福分。”

“哦?”孟凛笑眼加重了几分,“那不知姑娘是听了谁的命,前来此处的?”

“这……公子何必要在乎这些……”

孟凛将她的下巴挑上了些许,“姑娘如此佳人,替我费了此等心思,我自然应当去拜谢这位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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