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远一怔,突然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当即朝林归把手伸了出去,“林归上来。”
这一路路途遥远,林归不是练武的身手,又没骑马过来,将士还能跟着一起行路,林归怕是要跟不上。
林归带着点发懵上了马,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没准备,浑身上下就揣了胸口一封刚送来的信,他想到白将军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要是现在不把信送到他手里,就不知何时才能给他了,因而林归放下手头的事,立马往城门口跑,谁知这一跑,还给自己多揽出差事来了。
白烬和楼远的马并排,他看林归的有些慌忙的神色,安抚道:“此行虽然仓促,但为着稳妥,又有,又有太子亲自前往,需要准备的东西早已备齐,你不必担心有何缺失。”
“信……夜里修整时再给我看。”
即便白烬现在就想拆开来看。
第一日出发士气满盈,就是行军打仗也不可错失这个好时候,因而行至天黑找到落脚的地方,才停下来修整。
落脚的是个过路人时常留宿的客栈,白烬潦草地吃了饭,就早些回房间了。
点上烛火,白烬终于从林归那里接过了孟凛给他写的信,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孟凛如今还活着的消息在北朝不能公开,因而这信不能给旁人见到,白烬只好先让林归收着。
许是孟凛谨慎,那信的封面只字未写,白烬小心地拆开信封,但还未将里头的纸页拆开来,先从信封里滚出了一粒不大的药丸,好在白烬是在桌上拆的,那药丸滚到桌边,被白烬拦着放到了一边,然后他才将信纸展开了。
孟凛不知道,白烬从前是临摹过他的字的,孟凛从前人不着调,但在白烬往前习武接触不到许多书法的时候,他的字当算极为好看的,就像他那个人一样好看,只是如此隽秀的字迹在白烬来看,与他的性格多少有些不符,他那时也万万想不到,孟凛竟然可以考上状元,他明明像个不爱读书的假把式。
白烬不觉扬起嘴角,这话要是说给孟凛来说,他指定要跟自己嘴贫。
孟凛果然聊表衷肠,但他这样的话写得不多,后面不知划掉了什么,用重重的墨迹遮盖过去了,白烬也没在意,只是再将信往后看,白烬脸上本来的笑意缓缓消失,还多加出来了许多凝重。
孟凛提到了此次疫病€€€€前世的时候白烬并未参与,但孟凛自己是个柔弱的病秧子,竟然还因为会些医术,亲自去了淮北。
此时白烬一想,难怪当初淮北的时候,孟凛对周琮手下如此了解,原来是从前打过交道。
前世的疫病同如今一样惨烈,然而那次没人求请让白烬同行,白烬只远在京城,听过医者仁心,彻夜不眠研究药材的美名,白烬看着信,不禁视线落往那粒放在旁边的药丸,他对照着信两相看来,似乎是眉头拧得更深了。
“林归,你为何守在门外?”外面传来楼远的声音,这客栈房间不够,白烬并不在乎这一夜的归属,他同楼远住了一个房间。
“少将军稍加等候。”林归在外面敲起了门,“将军,方才衣服可换完了?”
楼远挠了挠头,“都是大男人,换衣服有什么好不能看的。”
白烬听了动静,他把那粒药丸放进信封里,又拿起那几页信纸,走到了灯烛边。
白将军难得优柔寡断,在不舍与后患无穷中徘徊,他还是点燃了那信的边角,看着火苗升起的时候朝外说了一声,“稍候。”
楼远进门就闻到了纸张焚烧的味道,他看到白烬压根没换衣服,打趣的话一时就咽下去了,他这两年长了许多心眼子,进来直接打了个哈欠,“今日可累死了,我吩咐了人,已经替林归找好了马,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白烬沉眸掩了情绪,“也好。”
***
太子齐恂房内。
从前齐恂身边的方扶风罪名已定,那事闹得有些大,从前的侍卫亲军解散重组,齐恂身边熟悉的人皆被调离了出去,但前些日子齐恂从皇陵回来,又使了些手段,明暗里替换了些关键之人,现如今侍卫亲军的首领,是被齐恂一手提上来的,名为谢化。
谢化出身不好,前年北方大雪压垮房屋,他父母死于天灾,外出的打猎的谢化逃过一劫,可他空手回来,才发现家中已是废墟。
太子齐恂处理雪灾事宜途径此处,见他跪在雪地里嚎哭,本要派手下人前去劝解,却被他的杀气打退,后来是齐恂出面,安葬了他的父母,齐恂见他武艺高强,问他是否愿意同自己前去京城。
谢化离世俗太远,有些不通情理,但知恩图报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跟着齐恂进了京城。
谢化进齐恂房内自觉把刀留在门外,他见齐恂在翻看着什么,就安静等在一旁。
直到齐恂抬头喊他,“谢大人。”
谢化走过去行礼,“属下参见殿下。”
齐恂坐在桌前,“这些日子做了侍卫亲军的头领,你感觉如何?”
谢化支吾了半晌,学着这些日子官场上学到的东西,“多,多谢殿下抬爱。”
齐恂知道他个性寡言,直接道:“今日召唤你来,是有些事想让你去办。不过且先问问你,你和那位白将军白烬,可曾交过手?”
谢化想了会儿,“不曾交过,但有一天经过练场,属下看见他和那个同行来的楼远比划,如果他那天没有故意放水,属下拼尽全力,或许可以和他一战。”
“楼远……”齐恂回忆了对他的印象,“楼大将军治家严整,他的儿子既然有意习武,到他这个年纪身手必然不可能太差,想来不至于到白烬给他放水的地步。”
“殿下,殿下说的是。”
齐恂面露异色,他端过茶杯喝了一口,“本宫既然提拔你做官,必然知晓你本性如何,若是不爱奉承,那些话,你可以不用学着跟我说。”
谢化比不得那些多年混迹官场的人,官腔打得极为不顺,“是……”
“这次南下,我看旁人都好奇,白烬是我六弟的人,我为何要让他同行。”齐恂拿起笔,摊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个白烬的名字,“或许有人觉得半年前的事我同白烬多半有了过节,此次合作或许能摒弃前嫌,但我想白烬心里清楚,半年前我到底为何去守了半年皇陵。”
齐恂眼底深沉,其中漂浮的恨意也融化其中难以显露,“那事情我复盘多次,其中蹊跷,我始终觉得有许多疑虑,被抢占的先机实在太多,让我措手不及,但有一事我如今心中确信。”
“白烬此人,留不得了。”齐恂提起笔,用重重的墨迹划在了白烬的名字上。
谢化不管世间的道义如何,他只管自己应当做的事,他把头低在了灯火之下,“属下定然竭尽全力。”
这一夜客栈的烛火点到了底,即便明日也是千里奔波,却有许多人夜里未眠。
南下淮北的路走的还算顺畅,但方才越过华南地界,一场大雨忽然就在淮水一线当头下了下来。
淋漓的大雨又将寒意携带而至,尤其下雨那日,仿佛一日便能历经四季,夜里寒气忽然侵袭过来,太子一行无奈在淮北城外暂且安营扎寨。
雨中诸事混乱,白烬领着自己部下安顿了人马,当他打着伞从帐篷外穿过,忽然听到了阵争吵声。
“我说林太医,这旨意是太子殿下下的,您在这里为难小的也并无用处……”
“我就出去取个水回来,这里离淮水不远,你何必非要拦着我,我说通报殿下你又……哎呀……”
白烬听出这声音的来源,他掀开营帐,“何事在此争吵?”
此次前来的太医里面正有林净山,他提着个水壶,被一个侍卫拉住了衣袖,林净山觉得自己和他说不通,甩开了袖子朝白烬过去,“白将军你来得正好,我看这两日大雨难停,我等在此驻扎并不动身,这岂不是耽搁了事情,因而见这里离淮河不远,就想过去取个水,这人偏偏不让我出去。”
白烬在帐篷里收了伞,“如今淮水一线流民众多,林太医是此行极为重要之人,之后调配药方救治疫病还需你的帮助,因为担心你的安危也是情理之中。不知太医为何要去取水?”
林净山知道这个道理,他缓和语气,“本是闲着也是闲着,此行太子先是下了命令,进城之前暂且不要和病患接触,为了众人安危,此事我自然也理解,但是如今大雨倾盆,前方的江水我等渡不过去,但为着早日弄清楚那疫病的来源,我也想早些做点打算。”
“既是许多人都得了疫病,那么大胆猜测,这病流传的来源,要么是与人来往亲密之时不甚染上,要么就是外物。”林净山手指一比划,仿佛画了一条长河,“水流无形,因而我想先看看这淮河里有没有什么。”
那一旁的侍卫并非觉得没道理,但还是低声反驳,“可太子殿下的意思……”
“这样吧。”白烬又支起伞,他朝那侍卫道:“太子殿下那边我去回禀,我陪林太医走这一趟。”
作话:
那什么雨就像,春天末尾的时候忽然下个雨就冷起来了,气温满三十立减十五,一天过得春夏秋冬的
第103章 药方
“这……”那侍卫不敢拦白烬,只好偏开了身,“那将军您,您早些回来。”
白烬和林净山各自撑伞,从营帐出去,淅沥的大雨排除周遭旁的声音,只能听见对方在说话。
林净山对着雨中寒暄,“白将军,自从年初一别,下官许久没与你再相见了。”
“林太医不必同我客气,从前尚且多有依仗,何况你还是……”白烬犹豫了一瞬,“你还是孟凛的师兄。”
“这事白将军也知道吗?”林净山还当孟凛不在人世,语气仿佛忽然被雨敲打得沉重了,“也是,你们从前关系那般好,我至今想起,还觉得甚是惋惜,孟大人他……”
“罢了。”林净山叹气,“不说他,怕还要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白烬不便再说孟凛,就把视线挪开了,“如今淮北将至,不知林太医对于此次疫病,心里有几成把握?”
“实在不敢说有什么把握,当初学医时师父与我说,医者凡事尽力而为,其后结果如何,也不必诸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否则做不了心宽之人。”林净山把手伸进了雨幕里,一脸慨叹,“但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啊,来此之前我就翻看了淮北呈上来的文书,描述那疫病的症状,先是发热头疼,许些人以为不过是染了风寒,但是半日之后,就会从足底开始生出疹子,一直生到脸上,有些老弱妇孺,五日内就会全身红疹而死,其他人用汤药吊着,尚且还能多等些时候,但这一场大雨,不说耽搁你我入城的时日,就是寒气侵袭,也是百姓的催命符。”
白烬面色凝重,他又在犹豫昨日孟凛信中所说了,他恍惚了下继续道:“前几日我与太子殿下商议,待入城见到淮北巡抚,就由朝廷在城外搭建屋棚,将一干病患挪至此处,届时也便太医前去集中诊治,林太医只管同一众医者调配汤药,草药之事交由我南衙前来的将士筹措。”
“白将军高义。”林净山一手撑伞,一手提起差点被泥污打湿的裤腿,“对了,白将军到时候同病患接触,还是多少遮掩一下口鼻,就是病患所用的衣物也加紧燃烧,这疫病若是给染上了,医治不及时,可是要人命的。”
“淮水到了€€€€麻烦将军替我撑个伞。”林净山把伞给了白烬,解下挂在腰上的的水壶。
林净山蹲在淮水边上,那水流得汹涌,他小心站稳,但他望了一眼那涛涛江水,忽而又叹了口气,“大江东去,阴雨不绝,今日这一趟,恐怕是白来了。”
但林净山还是灌了一满壶的水。
白烬将伞偏出去给林净山遮雨,这个年轻的太医在江边打水,踩着块石头差点摔倒,白烬想伸手拉他,却碍着双手不得空,反倒手一偏,那伞甚至没遮住林净山的头。
白烬忽然想通了一些孟凛那信里所说的话了。
“林太医。”白烬在他接过伞去的时候朝林净山靠近了些许,“想来你有所不知,我与林院判从前也是相识。”
林净山系好腰间的水壶,甩了下淋湿的袖子,他一晒,“我这个师父啊,旁人都能见得,就是不见我。”
“其实我是想说……”白烬不自然地别开眼,“方才,方才听林太医所言那疫病的症状,忽而想起从前看过,看过林院判的手札,里头有一记载,同当前的困境,似乎有些相似。”
白烬很少说谎,若是换来一个熟悉的人,他恐怕还要说不下去。
林净山惊讶地凑近了去,不小心两把伞互相碰着,差点撒了他一身的水,他还是眼里放光,“不知是何手札?这,这若是能有现成参考,百姓的病症岂不是早一日能够治愈?”
白烬对着他忽然而来的欢喜说了下去,“唔,我所看的那本,应当是重新写来,不知从前院判走时,可曾留下一本《四时病录》?”
“这不正巧?”林净山满眼喜悦,“我此次出行,特意带了从前师父留下典籍多卷,只是这些年来多半治些富贵人家常患的病,疏漏了许多,今日回去我就寻出这本书来。”
林净山换而催促白烬,“你我还是快些回去,我好去通读研究一番。”
白烬撑好伞,“也好。”
回去路上,白烬沉默地在脑中过了遍前几日读过的孟凛来的书信€€€€孟凛前世历经此事,他明明是知道何为治好疫病的药方,却不愿同白烬明说。
他反而是同白烬说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位国君厌憎妖魔,不分正邪一律驱赶,遭致恶人痛恨,因而恶妖暗中施了妖法,致使一国降下天灾,瘟疫横行,死伤众多。
后来有一心善异类,本可以安然处之,在人间掩盖身份多年,却为了救自己心爱之人使用法术,救活了身染瘟疫的妻子。
可那活过来的女子却最终遭致迫害,只因旁人皆身染瘟疫而死,为何她能独善其身,这灾难的源泉,必然就与她有关,自此她被打为妖魔,最终命丧黄泉。
而后孟凛又写了当初找出治理疫病的法子,一众医者花了数日翻阅典籍,竟然从从前太医院院判林示的手札中找出了个相似的病症来,然后照着那药方更改合适草药,才终于配出了合适的汤药。
可那更改的几位草药,孟凛并未在信中写明。
因为孟凛知道白烬若知道医治疫病的法子,他定然会立刻拿出来,致使千万百姓免于祸端,就算是他因此被人怀疑祸端之源,也必然不会后悔。
但孟凛自始至终,皆是把白烬放在世道的前面。
他情愿指出从前是如何寻出医治的方子,令事情发展同从前水到渠成,也不愿白烬有一丝赴险的机会。
他甚至留下了一粒药丸,给白烬留下哪怕一线变数的生门。
此事白烬已经耿耿于怀好几日了,他觉得孟凛这行为实在有失偏颇,字里行间反应人的心境,孟凛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其中为何会有偏激的影子,仿佛他是在故意料想事情发展,而后做了安排,且全将事情往最坏的打算上想了。
“白将军。”林净山忽然打断了白烬思绪,他拉着白烬往一旁躲了下,“方才出来,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那侍卫哪里会让我出来,但这些人明明出入无碍,不过是对我等作威作福罢了。”
营帐外正有几个人穿着雨衣,扛着许些东西从外头进去,只有最后一人手里拿的东西不多,只揣了个布袋子在腋下,一手还拿着一把刀剑。
白烬认出了那人,“我等在此停留两日,他们应当是奉了旨意出去,最后那人我曾见过,是太子手下新提拔的侍卫亲军将领,我记得叫,谢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