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乱臣 第121章

江桓洗耳恭听,就见孟凛直起身好似是要起来,江桓赶紧过去扶了他,孟凛一边道:“你替我写封信送往岭中,然后……”

“我也该去做我未曾做完的事了。”

……

第二日夜中,归州城动乱,北门不知为何从城中破开,好似是撕开了一条口子,此前被北朝军队抓获的南朝兵士竟簇拥着一辆马车突击至此,从那北门连夜奔逃出去。

马车与兵士直奔了南朝将士驻扎的营地,那一夜营地灯火通明了一整宿。

而在晨光熹微之时,归州城楼上有个独自上楼的影子,眺望着南朝的方向。

孟凛走了……昨夜江桓引他离开的时候白烬并未多想,他以为江桓至少不会送孟凛进入险境,可孟凛竟然带着江桓一道走了。

他带走了江家的护卫,带走了城中关押的孟阳的护卫与南朝的将士,还带走了朱启明的尸首。

分明昨日是不该给他看到朝廷里来的密信的,只是事关齐恂,白烬不想瞒着他,如今朝中生变,白烬却远在千里,他的手如何也伸不了那么远,但是如果他此时回朝,南朝的大军就无人抵御,孟凛伤势还未好他不想离开他的身侧,因而白烬还在为此纠结。

他没有想到孟凛的决心会下得这么快。

天边的晨阳愈来愈亮,又一个人影也上了城楼,应如晦站在白烬身后,他话里好似有些埋怨,“你家孟公子不讲武德,他一心赴险,竟然连带着把江桓也带走了。”

白烬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倒是兄弟同心。”

“那白将军如今如何打算?”应如晦站在白烬身侧,“你眼前的障碍扫除,也该有所抉择了。”

白烬什么也没说,他只转过身,对向了北朝的方向。

北朝京都长安。

现如今京城戒严,尤其是皇宫之内,日夜都有人巡视周围,三位皇子已经许些日子没有出宫了。

建昭帝的寝殿殿门紧闭,殿里视线昏暗,灯烛上套了层遮光的烛罩,入眼的烛光显得柔和了许多,但里头的气氛很是沉重。

皇帝尚且还在昏迷,正有内侍给建昭帝喂着汤药,齐恂隔了几步站在一旁,身侧跪着太医林净山。

“林太医。”齐恂睨了他一眼,“父皇如今情况如何?”

林净山伏着头,“下官,下官已是尽力,但陛下所中之毒不知来源,解毒怕是还需时日……”

“林太医的意思就是没有法子了?”齐恂望着床上,“你于太医院名声甚好,父皇也一向信任你,但是如果治不回父皇……你知道下场。”

建昭帝回宫多久,林净山就已经医治了多少时日,可他并非神医,这些日子被关在皇宫里,他已经是尽力了,但治不好陛下,等着林净山的就是死罪,他摸了下额头上的冷汗,“殿下明鉴,下官再试试,再试试……”

齐恂走过去看了眼建昭皇帝的模样,中毒多日,原本就已经年迈的建昭帝眼窝深陷,深色的唇上颜色不褪,整个人憔悴了不是半点,竟显了风烛残年的老态。

齐恂那低垂的眸子扫了几眼,却深沉得不带情绪,他转身就从寝殿里出去。

门口就是他的身边侍卫亲军的谢化在候着,他朝齐恂行了礼,“殿下。”

随着身后寝殿的门阖上,齐恂偏身等着他的后话,“何事?”

谢化朝齐恂走近了步,低了声音道:“这些日子人都调来了皇宫,东宫戒备就……昨日竟然遭人闯进,此前抓到那个女人,被人救走了。”

“白烬身边那个暗卫的妻?”齐恂眯了眯眼,但他好像不甚在意,“从前抓了她,也只是想牵制一下白烬,如今他远在南朝,人没了就没了,不过现如今还会做这事的,想必就是楼远了。”

“本宫撤了他父亲的职,他对我心里生怨也是寻常,何况头一回还是在他手里抢走了人,但他势单力薄,不用管他。”齐恂把视线转向一旁的宫殿,“那里面的两位呢?”

“六皇子倒是安分,只是说过几次要见陛下,但想来他知道自己处境,也就没有再闹了,就是三皇子……”谢化好像有些为难,“三皇子出身矜贵,想来是受不了软禁,说是要见他府上的夫人。”

如今皇宫在齐恂的掌握之中,齐曜和齐越一进宫,几乎就遭了软禁,这事的消息被齐恂垄断,宫外几乎得不到消息。

齐恂皱了皱眉,但他通晓齐越的脾气秉性,犹豫了片刻,“他要找的是那个秋筠?”

等谢化点了头,齐恂无奈道:“那就把那个女子宣进宫,让她陪着,省得齐越坏了我的大事。”

“齐曜身边的人还没有什么动作吗?”齐恂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他若是一直如此沉得住气,届时等到林净山束手无策,就算是为时已晚,但他若现在动作,以他六王府的那些人,只能算是螳臂当车。”

谢化道:“属下一直注意六王府的动向,但近日时常出入的……只有六王妃。”

“阿锦?”齐恂眉头一皱,“阿锦对齐曜一片真心,可她一个女子……罢了,让人去把萧仪锦接去姑母身边住上一段日子,省得她做些什么傻事,但她在宫里就让她呆好了,莫要让她去见齐曜。”

“是。”等齐恂没了别的吩咐,谢化领了旨就已离去。

齐恂在宫殿门口站立,他往眼前一望,皇帝的寝宫立于台阶之上,往下就能望见宫中的诸多屋檐,偌大的皇宫之中,竟显得齐恂的身影渺小了许多。

但齐恂知道自己离大计只有一步之遥。

当日下午,接人的马车就从宫里去了六王府。

萧仪锦听闻了消息并未惊讶,她让人稍微收拾了行李,就跟着过来的人上了马车。

即便萧仪锦嫁了六皇子,但她依旧唤得太子殿下一声表兄,来人自然不敢为难她,她又为人亲厚,对来人没有旁的要求,只在身边带了两个侍女。

那两个侍女都跟着萧仪锦坐上马车,马车缓缓行驶,朝着皇宫去了。

马车上两个侍女与萧仪锦相对而坐,却都戴了面纱,萧仪锦朝二人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声。

其中一人无奈道:“王妃娘娘,您就别笑话了。”

那声音竟是个男子,那若隐若现的面纱下面,妆面厚重得看不出模样,但这声音听着像是楼远。

萧仪锦掩了掩嘴,“从前与少将军也算是见过许多面,倒真没见过少将军女装的样子,不知道楼大将军见了是何反应。”

“可不能让我爹看见。”楼远隔着面纱给自己扇了扇风,“这不是没有办法,若是以护卫身份,进宫可就没这么容易,是吧?”

楼远朝旁边那“侍女”道:“陈羽。”

陈羽有些局促,他养好了伤,终于回京与楼远一道夺回了发妻,如今京城生变,他没法置身事外地这时候离开,就跟着楼远一道混入皇宫,他木讷地“嗯”了一声。

“但此行有些危险。”萧仪锦除却笑意,还是有些担心道:“我不过是去面见姑母,想必太子表哥是不会让我见到殿下的,到时候……可能就要倚靠你们了。”

“其实……”楼远话里有些歉意,“其实我明明知道你与太子的关系,还让你来带我们进宫,本是不合道理。”

萧仪锦却垂眸苦笑了下,“无妨……此事早在许久之前,我就已做了承诺。”

她想起未能如愿嫁给齐曜之前,曾经被白烬与孟凛直接问道:“来日你的太子表哥与六殿下只能有一人得势,你会选谁?”

萧仪锦也记得自己当时的答案:“来日若是真要选择,我信天理道义,抉择……公理之辈。”

马车摇晃不久,就已到了宫门。

那马车不能进宫,因而停在了宫门,萧仪锦和她的侍女从马车上下来,验好了携带之物,就有了萧贵妃宫里的内侍过来接人。

萧仪锦身份尊贵,在宫中时常走动,宫门的侍卫与内侍都认识她,因而这一行走得很是顺利,只是从宫门离去之时,有一侍卫看着两个侍女有些疑惑道:“今日王妃娘娘怎的没让身边的夏栀姑娘一起过来?”

萧仪锦端着大小姐的端方,她从容地笑道:“劳烦侍卫大哥关照,夏栀近来身子不适,但我许久不曾入宫,想着给姑母备些礼,因而带了两个姑娘一道进宫,敢问大哥可是有何不妥?”

“不敢不敢。”那侍卫赶紧退了一步,“王妃请。”

那萧贵妃宫里的内侍与一个同来的侍卫带着萧仪锦三人往后宫走,内侍低头走在前头,那侍卫好似带了警惕之心,他亦步亦趋走在后面,手却没有离开过腰间佩刀。

快到御花园时,萧仪锦忽而脚步一顿,“遭了。”

她转身时脸色好似有些着急,“方才从马车上下来有些着急,忘了将要给姑母的礼品拿上,这可如何是好?”

那侍卫怔了下,“不妨卑职带着王妃回去?”

“此去路远。”萧仪锦露了些疲惫的神情,“我让我的侍女与你去如何?我可先行去找姑母,或者你若是不放心,我也可以在此处等你。”

“这……”那侍卫有些犹豫,却见萧仪锦已经朝侍女使了颜色,只好道:“那劳烦王妃在此处稍候,卑职去去就来。”

萧仪锦话间和气,“也好。”

然而那侍卫转身之际,几乎同时,陈羽与楼远的手就伸向了那内侍和侍卫,不过颈后一击,两人就晕了过去。

楼远接住那侍卫倒下的身体,“王妃娘娘干得漂亮。”

萧仪锦呼了口气,“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可是从未做过如此失格之事。”

“萧小姐英勇无畏。”楼远拉着那侍卫就要进花丛,“楼远佩服,就是还劳烦王妃娘娘帮忙照看一下来人,我们,我们也好换个衣服。”

萧仪锦慌忙转身,不消片刻,楼远和陈羽换上了那内侍与侍卫的衣服。

两个人互相比照看了看,陈羽不禁皱眉,“我为何要穿太监的衣服。”

楼远噗嗤一笑,“没有办法,就来了这么两个人,何况太监更好行事,你可是赚了。”

陈羽不听他胡扯,直接问:“今日要如何行事?”

楼远也不多玩笑,“宫外安排了人里应外合,今夜最好能先把六殿下给救出来。”

“殿下……”萧仪锦本还要先行去往后宫,却停顿了一瞬,“我是否也能去面见殿下?”

“这……”楼远犹豫,“此时……怕不是好时机。”

萧仪锦低头抿了下嘴,但再抬首时眼神坚定:“楼少将军,其实,我心中还有一计。”

……

这日宫外,也不知从何处传来,忽而有一论调甚嚣尘上。

“如今这宫中是何人主事?”一书生打扮的人在茶馆中与旁人谈论,“陛下?”

那人摇了摇头,“陛下从城外陀安寺里回来,就一病不起,如今几位皇子都在宫中侍疾,但这么些时日都还没有消息传出,看来京城里啊,是要变天!”

“陛下本来还未有沉疴入骨的征兆,怎么如今就……”旁边一个年轻人怀疑道:“这其中似乎有些蹊跷。”

“如今连前朝就有的楼大将军都被罢了职,想必陀安寺中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是其中内情……”那书生似乎讳莫如深,“当日护卫与带入京城的,都是当今太子殿下,其中内情想必也只有太子可知了。”

“这……”身旁人都有些惶恐,“兄台慎言……”

太子殿下前去护卫,又带了陛下回宫,中间的内情除了当今陛下,当然也只有太子知道,但是事情若如此说来,仿佛言外之意,还能让人联想到建昭皇帝的病也与他有所关联。

“是是是……”那人小声道:“但话虽如此,这宫中的侍卫其实都已换上了太子的人,谁人主事……其实也不算什么秘闻了。”

几人谈话之后就已散开,那茶馆中却是有人立起耳朵听着动静,楼上雅间的门被缓缓推开,有一店家小二身份的人提着茶水进了雅间。

里头有个人好似悠闲惬意地喝着茶,那店小二擦着桌子去给他添了一杯茶水,凑近之时压了声音道:“大人,话都传出去了。”

那人慢悠悠的端起茶杯,“知道了。”

他透过窗户看向外面,这京都底下的风起云涌好像也如表面一样繁华,这人正是礼部尚书,应于渚。

不过一日,城中竟有泼天的传言,说是太子殿下已然占据宫闱,当日寺中之事,或还与他有着莫大关系,更有传出去的谣言,说是齐恂登位在即,却是他使了计谋,如今陛下卧病在床,就是他所行不轨。

真假不辨的谣言如同大网忽然笼罩了京城,等到齐恂属下回禀,已然是蔚然成风。

事情的发展犹如飞出的羽箭,那夜因为城中流言提早宵禁,夜里的街道,却有马蹄与刀剑的声响。

一支并并未带有统一标志的兵士四散在了城中,他们所骑的马来源不一,禁军麾下羽林军、龙骧军甚至还有侍卫亲军的装束,这些分散的兵士好像并无目的,只绕着整座皇城来回绕着圈子,哒哒的马蹄好像夜里的暗影在城中肆虐,仿佛要把这动静弄得全城皆知。

紧紧闭上的窗子忍不住探出口来,今日方才得知流言的民众竟是将其混为一谈,或是今夜,就是长安城要变天的时候。

宫里很快就注意到了城中的动静,城中禁军立刻就派了人出来,却使得城里更像是兵马动乱。

待大街之上,禁军人马分散开来将人堵住,兵马刀兵相向之际,却发现街上之人均为同营的兄弟。

领兵的将领不知情况,对着本营的兵士发问:“为何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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