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苏不在悬棺便在鬼界,哪里见过这般天塌了的场景,手中的扇子险些没拿稳。
“极之渊莫不是要塌了!”
铁毛仰着肉下巴跟着看:“悬棺的动静,审判悬棺开了。”
边说着,铁毛开始发愁。悬棺一开,极之渊便又只剩下他一把扫帚了,别说下山玩,就是一个说话解闷的东西都没有。
此时,石洞内水雾弥漫。
余羡散去体内的寒气,蓄了满头的凉汗。此刻灵力薄弱的修仙小道士都不如。白尽泽看透不说,半句不问便将他体内那部分灵力的空缺补上。
“给了云挽苏。”余羡两手撑着平坦的岩石,咽下一口铜锈的血腥。抬眸时,苍白的面颊滑了几股汗在下巴尖汇聚。
他抬袖抹了,接着道:“我想问他鬼界的事,他在鬼界几千年,何事都知晓一些。”
“你话里有别的意思。”白尽泽不忍看他杵着地,白绫缠了腰身带到怀里,“这件事你先说了也无妨。若下回再有将内力灵力甚至命分一半给别人的事,即便蛮不讲理,不管你愿不愿,我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绝无例外。”
“你偏心。”余羡双手抵在他的胸口,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望着白尽泽的眸,“你同我再多也就十几年恩情,哪能比不上你与云挽苏千万年的€€€€”
白尽泽指腹点在他的唇上,“几面之缘同日日夜夜的情谊,孰轻孰重?”
余羡面颊红晕渐起,“也罢,你总有话能堵我的口。”
悬棺开了。
与上回余羡被拉进去时不同,这一次是悬棺亲自逮到了人,待审判者入棺方才合上。
也不知为何,余羡满身的痛楚褪去了。他道:“此番阵仗,定有灵梵的缘故。”
腕上的锁魂链环绕一圈,红线一端的吊坠静静躺在余羡的手心里,耳畔银铃脆声也近在咫尺。
余羡拥住白尽泽,耳朵也贴着他的:“白尽泽,它又响了。”
“我听到了。”
话音才落,电光石闪间已不再极之渊。
“哎哟!”
云挽苏竟比他们还早几步,踉跄下脚绊着藤蔓,面颊着的地,沾了满面的泥灰。
余羡回过身时,只见腾起的烟尘和漫天下坠的枯叶。
阴沉的天黑雾急速弥漫,等他再回过身,哪还有白尽泽的影子。
“白尽泽?”余羡边走边挥袖拨开黑雾,脚下绊着个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条腿。
云挽苏吃痛地大叫一声,缩回左腿,“我腿麻了,别踢啊!”
余羡这才蹲下,又挥了几下,勉强看清云挽苏的面,“你如何也进来了?”
“风流债,躲风流债。”云挽苏从地上爬起来,理一理乱飞的发,用扇子挡着迎面的风,小声道:“你和白尽泽不在,极之渊也没多安全,圭藏无耻又卑鄙,真是难为我了。”
余羡并不明白他的这份担忧,迈步往前,道:“圭藏堂堂鬼君,何要缠着你一朵莲花不放?”
“好问题!”云挽苏赞同地点头,哼了一声,“下回见到他,劳烦小大人帮我问问,到底是我如何他了,这样缠着人不放。”
余羡不理他这句话,默不作声走出去好远也未能寻到白尽泽。
先前还有玉佩能随叫随到,能用的时候不想用,现在想用了,玉佩却被抢走了。
“你能护住自己吗?”余羡问云挽苏。
他有点想撇下这人自己去找白尽泽。
“不能。”云挽苏并不想当这个累赘,真不行的时候也不能硬撑不是?他道:“圭藏怕我逃,封了我的法,还未解开。”
迎面凉风,枯叶成片地下坠。落了一片在余羡的衣襟,他拿在手中,闻到一股腐叶的腥,一下顿住脚步。
“这里,我们是不是走过了?”
云挽苏没留意,一路过来可见范围不足一丈,他记不住走没走过。装模作样转一圈,生怕跟丢了,挨近余羡,“你以什么为参照?”
“你摔的地方。”余羡视线落在那团压垮了的草窟,转而道:“闭着眼睛走,试试。”
“不行,我跟丢了怎么办!”
余羡未曾见过比云挽苏更麻烦的人,折断一截藤蔓,一人拉一头,“别废话,闭眼。”
“哦。”
等了几刻,不闻响动也未见余羡牵着他走,云挽苏试探道:“怎么不动?”
无人应答。
云挽苏眯开眼睛看,只一眼,吓晕了过去。
第35章 方才我找不到你。
捏着绿蔓另一端的人指甲壳乌青发黑,细长的指头骨节比一般人大出三倍之多,根根骨节刺着不知出处的墨色符文。
余羡先是听到云挽苏倒下的响声,紧接着将手持的藤蔓甩开了。呼呼穿枝而过的风砸在面颊之上,绕道吹散浓雾,露出了一个大家伙。
€€€€腰腹以下同参天枯树融为一体的巨人。
上身如同树枝分杈一般贴着粗壮树干伸出,岣嵝着背俯瞰地面,张牙舞爪意图再抓到些什么。
他抓住藤蔓直接往嘴里送,满口细小尖牙捣碎根茎,黏稠的唾液在齿间拉长丝,积攒得多了便顺着张开的大口往下淌。
黑雾愈渐剥开,大家伙长着女子的脸。
墨发披散直直垂下,错落有致别着银饰,穿着奇装似书中曾提及边陲地区的土司,脖颈的银项圈做工尤为精细,在疾风里静声而动。
难怪方才他二人没能察觉。
“能起来吗?”余羡问脚边的云挽苏。
树人听到了,扭头过来看。津津有味嚼完藤蔓又想吃别的了,于是腥臭的口水泛滥,下雨一般落到青石板上。
巨大的脸盘被发挡住一半,看人的瞳孔淡粉,与眼白几乎融为一体,微微往外凸,眼皮包不住瞳仁。
望向他二人的目光不仅仅是打量,还有猎食者对近在咫尺的猎物愈演愈烈的渴求。
余羡一面留心树人的举动,一面轻揣了云挽苏两脚。
云挽苏稍稍缓过来,睁眼便又同四处张望的哑巴树人对上。
又要昏厥时,余羡眼疾手快将他领起来,挡在身后:“她饿久了需要进食,切莫靠近。还有,她能操控黑雾的退散,你从前可有见过这东西?”
云挽苏头摇飞快,忍着恐惧犯的恶心避开视线望别处。
他的胆子素来不大,能在鬼界生活如鱼得水千百年是有原因的。
圭臧知他害怕,摆鬼君的架子,勒令死状惨烈的鬼怪戴上面具。表面给鬼留轮回前的体面,实则怕吓着殿中住的小莲花……
见他也不知,余羡便召来锁魂链甩出去,铁链圈圈绕在树人的大掌上,蜿蜒向前将人捆住了。
树人好奇缠在手上的链条,凑脸去嗅,嗅完便要张口,锯齿状的牙,碾碎什么皆是轻而易举。
她的力道奇大无比,扯得链子另一端的余羡手腕发痛。
“不行,她竟是活人,锁魂链审不了。”余羡收回链条捏在手中,蹙起的眉一直不见舒展。
他望向树皮同这人的衔接处,思忖什么样的人会被这样活生生嵌进树里。
“都这样了还是活的?”云挽苏多余一眼都不看,背过身:“你的链子是不是坏了?”
余羡睨了他一眼,不接这句无意义的话。
狂风肆虐,地上的人越来越站不住脚。
树人跃跃欲试张着嘴,蛇信子一般灵活的长舌伸展出来,迅速圈圈缠住余羡的腰身,电光石闪间就要拖回大口中。
一把无端冲出的利剑斩断了舌头,深深钉在地下。
余羡转了一圈撞入白尽泽的怀里,可怜被唾液溅满身的云挽苏,直接跪在地上狂吐不止。
变故突如其来,余羡甚至没看清白尽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抬眸望着人,念着身上沾有树人的唾液,不能脏了白尽泽,于是从他的庇护里退出来。
“方才我找不到你。”余羡道:“除了玉佩,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找到你?”
“怕了?”白尽泽点点他的眉心,抚平皱纹,“无须你来,原地等着便可,我自会寻来。”
“我不等。”余羡别开面,也躲避了他的视线。
断了舌头的树人即使面目狰狞,仍旧不曾发出一点响动,银饰间的碰撞声也未曾有过。若不是肆虐的风吹过山间时不时地嘶鸣,余羡还当是自己失聪了。
白尽泽走近琢磨树人,离得近了,余羡隐隐担忧,拉住白尽泽的手袖,“别太近,她吃人。”
“能吃下我也算她有本事。”
许是刚被斩断了舌头,树人见着白尽泽的反应堪比遇见鬼魅,若不是长在树干中,她或许早逃窜开了。
长舌在剑下扭曲,云挽苏边看边吐,酸水吐出来才好些:“这怪物口水落我嘴里…呕……了。”他满眼通红,声音都在颤。
白尽泽:“放心,无毒无害。”
“可………呕…”云挽苏抹了一脸鼻涕泪,“…恶心。”
云挽苏着实不容易,丢了法力护不住自己。余羡虽觉得他麻烦,仍然暗自决定把他带上。
余羡拉人起来,回过身道:“方圆就她一个活物,得让她开口。”
“她本就说不了话,你师父还将她舌头砍了……”云挽苏泪眼婆娑,察觉白尽泽在呢,自己是不是过于放肆了……
故作讨好地笑:“白大人无所不能,您请。”
白尽泽却是意味不明地笑,望向徒弟时,神色自然而然柔和几分,“我方才看过了,这地方还只是入口,即便没有黑雾遮眼,同样绕不出去。”
“入口是她?”余羡指的是树人。
“不错。”
云挽苏捂着眼睛留一条缝跟着琢磨,“入她的口,不要命了?”
白尽泽却扶着身侧人的腰,拍了拍哄道:“教过你问心,还记得吗?”
如何不记得……
余羡儿时在山下的河塘捡到过一只落水的幼鸟,带回极之渊已经奄奄一息了。余羡瞒着白尽泽救活后想放它归山林。可这只鸟如何都飞不起来……
书上说沾了人的气味,大鸟就不认幼鸟了。余羡开始担忧它日后的日子如何过。
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白尽泽知晓后便手把手教他如何‘问心’。余羡学了半日小有成效,就想问幼鸟想不想留在极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