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骨 第2章

就算他们不来,自己也活不过今日。

对夙寒声而言,天道恩赐的凤凰骨并非什么福祉,而是一样让他痛不欲生且无法摆脱的刑枷。

凤凰骨发作时,轻些只是经脉炽热,重时却能将他烧成一€€齑粉。

不死不休。

这生不如死的痛苦,他硬生生熬了数十年。

惟独……

突然,一根降魔杵凌空而至,锵地一声直直击入阵法中央的阵眼,顷刻将这繁琐的困杀阵破开。

戚简意神色一寒,霍然回头。

有人破了他的困杀阵?!

狂风平地而起,将夙寒声肩上鹤氅吹得猎猎而动,险些落到地,一只修长的手从侧边伸来,将鹤氅慢条斯理地理好。

突如其来的男人身形颀长魁岸,眉峰至鼻尖处被一块血迹斑斑的黑稠遮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削薄的唇。

夙寒声腰间悬挂的青色玉佩倏然闪出一道微光。

他兴致缺缺:“你怎么来了?”

凤凰骨发作时无解,惟独眼前的男人是个例外,但凡靠近他,滚烫炽热的骨火便能瞬间蛰伏。

€€€€就像现在。

随着那只手接触到夙寒声的肩膀,体内沸腾的凤凰骨火悄无声息被压了下去。

崇珏“注视”着已碎的困杀阵,微一抬手,宽袖被凭空而来的风灌得翻飞不止,腕骨上隐约出现一道佛珠的影子,一闪即逝。

下一瞬,生了锈的降魔杵飞窜至他掌心。

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一拢,无数剧烈翻涌的灵力灌入法器中,黑衣宽袖满袍狂风,三棱佛头齐露出怒目狰狞之状。

众人骇然看他:“你是何人?!”

降魔杵似乎给崇珏平添几分普度众生的禅意,浑身的狂恣煞气却夹杂着黑红相间的浓雾,化为嗜血的魔物。

“地下八千丈,归墟无间狱,的确是个好归处。”

崇珏笑起来:“诸位既然来了,就一同留在此处长眠吧。”

修为最高的化神境修士遽然后退,竟被崇珏一身杀意逼得险些窒息。

他厉声道:“往后退!”

退不了了。

阴煞之气宛如游龙铺天盖地,化神境修士在崇珏手下根本撑不过一招,灵力倾泻轰炸而开,炸出片片血色雾气。

阵带着血腥味的热风拂来,崇珏面上黑布随风翻飞之下,隐约瞧见俊美无俦的侧脸,眉心一道狭长红痕若隐若现……

以及一双泛白的双瞳。

道修匆匆一瞥黑稠下的面容,当即惊得目眦欲裂。

“不可能!你是须弥……啊€€€€!”

夙寒声无动于衷看着崇珏大杀四方。

他同崇珏,并没什么交情。

哪怕被这个眼盲男人囚在禁殿无尽索求,也只是一种在无间地狱苟且偷生的法子罢了。

无关情,只有欲。

夙寒声只是不解。

明明只是相互索取利用的工具,崇珏为何要救他。

难道这数十年的色.欲之下,竟也会生出一丝真情吗?

荒谬。

夙寒声突然笑了。

他将鹤氅拂开,腰间青玉微晃,膝盖缓慢长出一根根扎入地面的古怪根须。

夙寒声像是一颗树,根须扎入经脉、灵骨,拼命汲取着生机,顷刻间地面遍布破庙的根须挣扎着蔓延至四面八方。

枯树林瞬间张牙舞爪,化为参天大树。

乌发被平地而起的风吹得张牙舞爪,夙寒声的生机被吸去大半,青丝瞬间化为雪白。

降魔杵击碎戚简意最后一道护身禁制,将其重重打入焦土中。

戚简意狼狈不堪地起身,正要再动却发觉地面缓慢探出一根狰狞的枯枝,像是吸人血的毒蛇。

似乎发觉了什么,他脸色煞白,挣扎朝着前方而去。

“€€€€寒声!”

降魔杵的灵力凌空而至,崇珏铺天盖地的灵力化为一击,直接穿透戚简意的内府,鲜血迸出。

戚简意重伤濒死,仍在奋力抬头看向夙寒声的方向。

四周已被密密麻麻的枯枝填满。

崇珏将降魔杵收回,眉峰轻轻一动,阴煞灵力直直打出一条通向夙寒声的路。

夙寒声垂着头,双手被枝蔓缠绕高高束起,宛如一只撞入网中的囚鸟,几根枯枝张牙舞爪以保护姿态将他“环抱”住。

如此巨大的树已然将夙寒声的生机汲取殆尽,孱弱身躯不断长出细长的枯萎枝蔓,惟独心口探出一枝,却和寻常枯枝不同。

€€€€那是一枝苍翠欲滴的凤凰花枝。

听到脚步声,夙寒声微微抬眸,长到几乎和枯枝融为一体的白发蜿蜒如流水挂在枝头,像是密密麻麻的蛛网。

他轻笑了一声,嘴唇轻动:“……你不是一直想要凤凰骨吗?”

崇珏手中降魔杵直直坠地。

覆面的黑稠被风掀起,那双白瞳宛如能视物般直直盯着夙寒声,嘴唇轻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

凤凰骨的灵力随着遍布半个无间狱的根须蔓延到重霄龛庙,在天道圣物的“叩门”声中,无间狱关闭数千年的界门终于打开。

漆黑天幕宛如斜斜打入漆黑井中的光,指引着去路。

“我为你打开重霄界门。”

夙寒声垂下眼眸,莹白的耳骨长出嫩绿的枝芽,五感尽失中,留下最后一句。

“……重回人间吧。”

话音刚落,夙寒声体内最后一丝生机彻底被枯枝汲取殆尽,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似乎有一双手用尽全力死死将他拥在怀中。

“夙萧萧€€€€!”

尸身上残留的凤凰骨终于彻底摆脱寄宿之人的压制,遽然化为橙红火焰,宛如一只浴血而生的凤凰,张开数百丈的翅膀,迎着重霄龛庙一路而上。

所过之处,连佛像都化为一片废墟。

***

八月十四,月明如昼。

正值炎暑酷热,夜半仍旧蝉鸣聒噪。

寒茫苑靠寒潭边,唯此处清冷如冬,寒梅枝越墙,开出一簇簇沾雪的花。

身着乌鹊衔枝纹的小少年在院外焦急地走来走去,灯影幢幢中,将脚下照出道道斜影。

没一会,山阶传来急促脚步声。

少年抬头一望,欣喜道:“四师叔!您终于来了!”

被称为“四师叔”的男人满脸烦躁:“我路过€€€€怎么,你家少君终于想通,要同我道歉了?”

“呃……”长空讷讷道,“不是。”

四师叔€€€€徐南衔翻了个白眼,拂袖就要走。

“四师叔留步!”长空急忙拦人,“白日同您吵了一遭后,少君便在寒潭反省,定是知晓今日恶语伤人是他不对。”

“放屁。”徐南衔毫不留情拆穿他,“他知道‘反省’俩字怎么写吗?指不定气得跺脚骂我,骂累了才回去。”

长空一噎。

徐南衔说起这个就来气。

“他放着好好的闻道学宫不去,硬是要跟着那什么……那兔崽子叫什么,哦,戚简意€€€€跟着戚简意去那什么寒山破学宫,我骂他几句又怎么了?!”

长空悄摸摸道:“您不光骂,还把戚少爷打伤了,少君这才……”

“我打死他!”徐南衔怒道,“要不是他撒诈捣虚,你那好少君怎么会如此瞎眼盲心?!寒山学宫在观涛榜上勉强挤进前三,我闻道学宫呢,那可是连续二十年的榜€€€€首!榜首!”

长空忙安抚他:“四师叔息怒,少君自幼没怎么出过门,怕是对观涛榜不怎么懂,您好好同他说便是。”

“我来得及和他好好说吗?”徐南衔冷冷道,“我今日到的时候,那混账东西已拿着自己的本命玉印去寒山学宫的榜帖上印了。”

……所以他二话不说,拔剑一剑击碎寒山学宫的榜贴。

剑势余威未减,将一侧的戚简意重伤呕血,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剑。

夙寒声因身中剧毒甚少出门,几个师兄师姐€€€€除了徐南衔外全都自立门户,只有戚简意时不时来应煦宗陪他。

让不谙世事的小少君动心简直轻而易举,更何况两人还有长辈定下的婚契。

夙寒声见戚简意被伤,当即气得同徐南衔大吵一架。

长空茫然道:“我瞧戚少爷对少君似乎也有几分真情。”

“真情个屁。”徐南衔嗤之以鼻,“戚简意根本对他没男男情爱之意,也就他那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骂完后,徐南衔转身就要跑,省得夙寒声出来和他吵架。

€€€€那小兔崽子伶牙俐齿,他有点吵不过。

“四师叔!”长空赶忙又去拦人,“我找您来真的有大事€€€€少君的伴生灵有了异动。”

徐南衔本来不耐烦极了,乍一听到“伴生灵异动”,眉头狠狠一皱。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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