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注视着满脸怨恨的戚远山,足下长出细细密密的根须顺着土壤往下扎。
徐南衔涮了戚简意一顿,心情大好:“萧萧,走。”
夙寒声带着冰冷戾气的琥珀眼瞳瞬间融化成流水,笑意盈盈地点头说好,乖乖跟着师兄跑了。
戚简意注视着夙寒声的背影,心口不知是因鸿案契还是其他,隐约传来一阵酸涩。
……夙寒声从始至终,看都没看他。
戚远山还在愤愤不平:“明明是夙寒声自己要去寒山学宫的,徐南衔那混账何必迁怒你?!”
戚简意微微闭眸,冷冷道:“口无遮拦的蠢货。”
戚远山一愣。
旁边的寒山宗弟子也不满地看他。
闻道学宫和寒山学宫自来不对付,学宫学子互相夺对方灵物大打出手之事早已习以为常,戚远山习惯了肆言无忌。
如今冲动退去,突然后知后觉。
今日少君生辰,前宗有不少化神境修为以上的尊长,哪怕刻意收敛,神识会无意识外放百里,若被有心人听到寒山学宫诋毁仙君徒弟……
想到这里,戚远山冷汗都下来了。
“少主……”
戚简意沉着脸,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戚远山愣在原地,被热风一吹才如梦初醒,赶忙就要抬步追上去。
可才刚上三层阶梯,一截枯枝倏地从密林中探出,宛如一条巨蟒般缠绕住戚远山,轰的一声将他拽进山林间。
乌鹊展翅落至一棵枯树上,鸟兽诡异的眸瞳倒映出一道血色,顺着影影绰绰的树影,歪着头直勾勾盯着下方密林。
一阵天旋地转。
戚远山再次回过神时,四肢好似被什么东西绑缚着将他整个人倒吊,视线颠倒。
戚远山惊恐地挣扎了下。
“什么人?!”
缠绕在四肢上的枝蔓缓缓收拢,颠倒的视线中,无数根须从地面伸展探出,接着蛛网般一一缠绕,转瞬幻化成一个浑身雪白的虚幻人形。
戚远山奋力瞧了半晌,惊悚道:“夙寒……少君?”
用根须凝成的人形处处雪白,夙寒声足尖悬空,只有几根根须扎入地面,他睁着雪白的瞳,俯下身摸了下戚远山的脖颈。
“你刚才骂我师兄什么,再说一遍。”
戚远山被那股仿佛地底生长的苦涩根汁的味道逼得浑身一愣,下意识想要用灵力挣脱,可越动枝蔓缠得越紧。
明明是个筑基期大圆满,却被区区炼气期逼得动弹不得,连灵力都无法用。
夙寒声还在笑:“说。”
戚远山吞了吞口水,能屈能伸道:“少君,我并非……啊€€€€!”
话还未说完,一截坚硬的枯枝倏地从他下颌穿透,带出一道血痕直直从口中探出。
血源源不断顺着枯枝往下流。
戚远山痛苦得目眦欲裂,方才还嚣张的双眸源源不断涌出恐惧的泪水,挣扎着似乎想要开口求饶,却半个字都发不出。
“唔唔€€€€!”
夙寒声缓缓直起身,及脚踝的雪发散乱挂在枝蔓上,语调冷淡又随意。
“既然你不说,那便永远都别开口了。”
夙寒声两指并起,眼睛眨也不眨地操控藤蔓顺着喉咙往下钻,想让他这张嘴再也吐不出对他师兄的半句不敬之语。
戚远山眼眶泪水拼命往下流,惊恐得身子抖若筛糠。
“唔!”
“锵€€€€”
忽然,一道灵力从侧边斜斜打来,悍然穿透枯枝凝成的盾,击碎戚远山脖颈处那要命的枯枝。
戚远山终于摆脱束缚,哭嚎着狼狈往外爬。
夙寒声脸色倏地一沉,垂眸注视着枝蔓残留的灵力,伴生树张牙舞爪化为坚硬的护盾将夙寒声团团裹住。
枯枝好似大网,影影绰绰中,夙寒声认出那道灵力,冷声道:“……昨晚那个伤了我的人?”
枯枝伸出根须轻轻一动。
是。
夙寒声接连在同一人手上受挫,眉眼罕见浮现些许戾气,驱使着枯枝正要再出手。
背后出手之人终于看不下去,一道梵音轰然击入夙寒声的眉心。
夙寒声踉跄着往后一跌,被伴生树一把接住,长发凌乱挂在树梢上,像是落了网的鸟雀。
戚远山鬼哭狼嚎一路流着血往前爬,血腥又凄惨。
罪魁祸首夙寒声满脸茫然站在那,眼圈一下就红了。
夙萧萧半生困在寒茫苑一隅无人指导,半生堕落无间狱所见所闻皆是血腥淫邪。
无间狱皆是被天道厌弃的恶积祸盈的罪人,他耳濡目染,像是伴生树的枯枝,无人修剪,肆意生长。
夙寒声根本不懂何为适度,也分不清什么是残忍。
在他的认知中,戚远山既然对徐南衔口出恶言,那自己杀他理所应当。
这是规矩。
€€€€无间狱的规矩。
这种认定的“合理”被接二连三阻止后,夙寒声心中生起滔天的委屈,眼圈通红,眼尾甚至泛着点泪意。
恰好徐南衔已带着夙寒声的本体到了前宗。
夙寒声直勾勾盯着戚远山,明白今日恐怕杀不了他,面无表情地翩然而动,雪袍雪发如索命的无常,飞至戚远山面前。
戚远山浑身是血,吓得心惊胆裂两股战战,几欲昏死。
夙寒声却没再动手,微微俯下身,雪白的瞳漠然注视着他,冰凉手掌拍了拍戚远山满是血的脸,啪啪两声。
“不要告诉戚简意。”夙寒声轻轻地说,“否则我不保证你喉咙里会长出什么。”
戚远山怔然去摸脖颈,才发现那喉结处似乎有一小块硬块。
喉咙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扎根?
根须凝成的躯壳遽然溃散在原地,枯枝宛如蛇似的钻入地底,消失不见。
戚远山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
应煦宗前宗殿堂楼阁气势磅礴,仙鹤凌空,翩然落在宗门石碑,九九白玉阶下雕琢着栩栩如生的乌鹊衔枝。
石碑之上便是玄临仙君亲手以本命剑刻下的字€€€€应煦。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夙寒声满脸温顺地拽着徐南衔的衣袖,走到大殿门口。
徐南衔朝着侯在门口的男人颔首行礼:“谢长老。”
无数根须顺着青石板的缝隙€€€€€€€€钻回夙寒声经脉中,涣散无神的琥珀眸瞳终于有了神光,夙寒声跟着上前:“谢长老安好。”
谢识之视线在青石板缝隙中匆匆一瞥,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收回。
“少君多礼。”
夙寒声打小就怵谢识之。
€€€€并非是惧怕他责罚,而是这位谢长老看着清清冷冷,实则很会告状。
小时候夙寒声的伴生树在应煦宗闯了祸,谢识之从不过问,但第二天徐南衔或大师兄就会杀气腾腾地大驾寒茫苑,把夙寒声按着揍。
爱告黑状的谢识之一身半旧不新的道袍,眉眼间带着些冷淡。
“世尊已等候多时,少君随我来。”
夙寒声点头称是。
徐南衔懒得和那群老狐狸虚与委蛇,抬手一挥示意他去。
夙寒声三步两回头地跟着谢识之进入前宗大殿,眼神缓缓变得冰冷。
方才那道灵力中有梵音,出手之人定是佛修。
大殿中,已有不少人端坐两侧品茶交谈,虽都收敛了修为,但仍旧逼得夙寒声这个炼气期经脉灵力滞缓。
瞧见夙寒声进来,交谈声戛然而止,数十双眼睛直直朝夙寒声看来。
夙寒声不卑不亢,微微颔首。
仙君之子身份尊贵,哪怕辈分比他高也受不得他的礼。
果然如徐南衔所说,谢识之根本不打算为夙寒声引见那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的老狐狸,直接往前几步走至主位,颔首朝着首位的男人恭敬行了一礼。
“世尊。”
攀在肩上的枯枝贴在夙寒声的脖颈突然动了两下。
「出手之人,正是他。」
夙寒声面无表情地收伞抬眸,打算瞧瞧三番五次阻他好事的秃驴到底长何种模样。
视线往大殿主位一望,夙寒声突然愣住。
应煦宗大殿位于半山腰,此时又是盛夏,更谈不上冷。
可偏偏须弥山世尊端坐在一侧,宛如从他身上倾泻出须弥山山巅常年不化的霜雪般,整个大殿一股清冽的雪香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禅寂澄静扑面而来。
世尊一身莲纹雪袍,未着袈裟、未剃度,甚至连佛珠都没戴,身在红尘喧嚣中,却让人一眼产生看到万千神佛、雪山菩提……
还有巍峨须弥山山终年不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