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崇珏慢条斯理?捏着瓷杯,瞧着里?面剩下的半杯水倒映的烛火,淡淡道?,“我长久不在寝舍住,的确有些虫子。”
夙寒声瞪他:“哪儿呢哪儿呢!你逮出?来给我瞧瞧。”
崇珏还未说话,夙寒声自己就“嘶”了声,不耐烦地撩开衣袍,眼眸陡然瞪圆了。
就见他素白的脚踝上,竟然真的密密麻麻爬了好几只不知名?的黑虫,那踝骨处又开始泛出?昨日那古怪的红痕。
崇珏道?:“嗯,就是……”
话音未落,夙寒声猛地窜起来,直接往崇珏身上扑,小脸煞白地尖叫道?:“虫子!往我小腿上爬了……叔父!崇珏!”
夙少君连蛇都不怕,却畏惧这种密密麻麻的虫子。
崇珏愣了下,抬手箍住夙寒声纤瘦的腰身,视线冷淡一扫,黑虫倏地化为一绺绺黑雾,消散在原地。
“好了,它们?已死了。”
夙寒声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挣扎着将身上的衣袍往下蹬:“你帮我瞧瞧衣服里?是不是还有?!啊!大乘期的佛堂寝舍为何会有虫子!”
这不符合世尊的身份!
夙寒声都被€€哭了,衣衫凌乱几乎半裸着往崇珏怀里?钻。
崇珏轻悠悠地帮夙寒声将衣衫扯下,敷衍地检查了下所?谓的“虫子”。
他似乎很?享受夙寒声全心全意的依赖,无论是方才被吓着时脱口而出?的“叔父”,亦或是此时见了虫子下意识往他身上怕的本能。
崇珏眼眸带着诡秘莫测的冰冷。
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夙寒声潜意识的信任和依赖,让他不会总想着要?如何逃离自己身边。
若夙寒声能一直这般乖顺,自己倒是可?以一直扮演着令他心安的“叔父”身份。
只要?他乖。
只要?他不逃……
“我不要?在这儿睡了。”
夙寒声抱着崇珏的脖子,眼眶通红,手抓着脚踝上的红痕,恨不得死了算了。
他闷闷不乐道?:“明日我就回落梧斋€€€€我的伴生灵也是树,这么多年了,都没见它招这么多虫子咬我。”
崇珏眼神倏地一沉,烛火跃动将墨青眸瞳照得好似一簇幽幽漂浮的鬼火。
夙寒声敏锐地察觉到崇珏神色不太对,又后知后觉自己这个衣衫不整、还抱着尊长脖子的姿势,还以为老古板又被他放浪的举止冲击到了,赶紧从他身上下来,小声赔罪。
“我失礼了,叔父勿怪。”
崇珏抬手挥了下,重新将床榻清扫得一尘不染。
他神色淡淡,好似没听到夙寒声要?走的那句话,如常地拿出?昨日的药酒,握着夙寒声要?挣脱的脚踝,作势要?为他上药。
夙寒声蹙眉:“算了,我洗个澡就先回落梧斋吧,离这儿也不远。”
崇珏握着他脚踝的手倏地一紧。
夙寒声一愣:“叔父?”
崇珏淡淡“嗯”了声,可?却不是答应的意思:“明日再说吧。天还早,不想多睡一会吗?”
夙寒声不明所?以。
他先后被吓了两遭,就算崇珏将床榻重新整理?,心中阴影仍在,就算深更半夜也想回落梧斋去,哪里?还能如常睡得着。
可?不知是崇珏的语调太有蛊惑性,夙寒声迷蒙和他对视半晌,脑海中空白一片,就连琥珀似的眼神逐渐失去神色,喃喃重复道?。
“叔父说的是,天还早,萧萧要?多睡一会。”
崇珏笑了,奖赏地柔声道?:“乖,睡吧。”
夙寒声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当?即跌进软枕中,只是顷刻便闭上眼眸,猝不及防陷入深眠中,温顺又乖巧。
崇珏扣着夙寒声的脚踝,却没有再做“体贴的叔父”为他上药,反而起身上前,墨青眼眸像是酝酿着风暴般,满怀觊觎的直勾勾盯着夙寒声的睡颜。
少年眉眼比前世还要?稚嫩几分,是崇珏从未拥有过?的朝气蓬勃。
无间?狱那种堪称炼狱的地方,无所?归依的夙寒声要?想活命,只能紧紧攀住他这根救生浮木,一刻都无法松懈。
如今还未及冠的少年好像并未经历过?前世那些磋磨,身边有师门、好友两三,浑身仍然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不必再攀着浮木才能生存。
崇珏眼眸沉沉,宽大的手捏着夙寒声纤瘦的脚踝踝骨,近乎不受理?智控制地一寸寸用力。
「再敢打着逃走的念头,我便将你的足骨一寸寸捏碎,让你从今往后只能躺在榻上度过?余生。」
他要?逃了。
崇珏漠然地心想。
既然还想逃,那便说到做到,将那纤瘦的足骨捏得粉碎,他便只能……
还未想完,睡梦中的夙寒声皱着眉含糊叫了声痛,梦呓道?:“叔父。”
崇珏瞳仁微微缩了缩,正要?收紧的手倏地一松。
夙寒声的脚陡然落在崇珏膝盖上,他大概觉得不舒服,猛地一蹬,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继续睡了,没心没肺到了极点。
崇珏神色沉沉看他半晌,终于无声叹了口气,俯下身近乎泄愤地狠狠叼住夙寒声因侧身而露出?的光洁后颈。
夙寒声“唔”了声,眉间?露出?些许痛苦之色,垂在一侧的手死死将床单抓出?一道?道?暧昧的褶皱。
……却仍然未醒来。
算了。
崇珏看着他的睡颜,心想:“先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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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声一觉睡到自然醒。
上早课的钟声才刚响第一声。
夙寒声睡眼惺忪,迷迷糊糊洗漱一番,大概是太累了在系腰封的时候竟然歪在椅子上打了个盹,等到无意中惊醒后,赶紧腾地蹦起来,匆匆跑向佛堂。
“叔父叔父!晨钟响了第几声了?!”
崇珏正在参禅,也不嫌弃夙寒声的聒噪,道?:“第二声刚响。”
夙寒声一愣。
这么慢吗?
他还以为已经响过?第六声了呢。
崇珏道?:“小案上有糕点,吃了再出?门。”
早上时间?的确过?得很?慢。
夙寒声也没多想,乖乖点头吃了几块桃花糕,抱起昨日的功课和书卷起身:“那我去上课了。”
“嗯。”
夙寒声颠颠地往上善学斋跑,赶在第四声晨钟响起便到了。
元潜早就到了,见到他笑眯眯道?:“少君晨安,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夙寒声得意极了,嚣张地说:“我往后都会来这么早。”
元潜笑得直打跌:“好好好,我等着看。”
没一会,山长前来上课。
夙寒声聚精会神地听,只是连上几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位郑山长不是墨胎斋的吗,为何讲得不是机关算术,反而有点像……
佛法?
夙寒声不明所?以,但见其他人都没什么异样,只当?是加了课自己却不明白,继续认真听课。
徐南衔和庄灵修还未历练回来,夙寒声也没地方消遣去,加上乞伏昭说有人跟踪他,只好下了课便回落梧斋邀元潜和乌百里?做功课去。
自那之后,夙寒声便在落梧斋和上善学斋两点一线,平平常常地过?了半个多月。
中途他也曾想过?去寻崇珏,但总觉得那几日在佛堂之事哪里?怪怪的,下意识排斥,连那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愫都差点要?一点点晾干了。
半月时间?,乌百里?终于将神树之藤制成两把长弓,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法纹。
夙寒声得了和乌百里?一样的神弓,登时觉得自己就是神射手了,高兴地叫上元潜、乌百里?和乞伏昭去后山比箭术。
伴生树在山林间?简直如鱼得水,夙寒声踩在一根树枝上几乎风驰电掣地在密林中穿梭。
从墨胎斋寻来的仿作的木头灵兽到处隐藏,夙寒声搭弦拉弓,眯着眼睛“咻”地一声放出?一箭。
乌百里?幽幽道?:“没中。”
夙寒声也不气馁,素白手指继续勾着弦,信誓旦旦道?:“下一箭我绝对中。”
元潜哈哈大笑:“你前十几箭也是这么说的。”
夙寒声又是一箭射过?去。
还是没中。
夙寒声蹬了下脚下的伴生树,催促道?:“快一点,冲到前面那儿去!我下一箭必定?中!”
乞伏昭犹豫了下,道?:“少君,前方是悬崖,您当?心……”
“€€嗦。”
夙寒声全然不听,只想一雪前耻,颠颠操控着伴生树追木头灵兽。
乞伏昭说得的确没错,前方是一处悬崖峭壁。
夙寒声猎袍将腰身掐得极细,整个人朝气蓬勃,好似前世那些糟心事已从记忆中消逝,宛如真正意气风发的少年,眉眼含着笑,拉弓搭弦倏地放箭。
咻。
箭穿透木头灵兽的心脏,直直将其钉死在巨石上。
夙寒声当?即欢天喜地:“百里?、元潜、乞伏昭!快看,我射中了……啊!”
话音刚落,伴生树主干离此处太远,枝蔓终于无法再前进一步,陡然像是失去所?有生机似的,化为毫无灵力的枯枝。
夙寒声本就在悬崖边,脚下踩着的枯枝轰然断裂,整个人踉跄着朝着悬崖下跌去。